第184章 满盘皆输

    天空当中那张脸涌现的时候，林待之早就一眼看了过去，此时他是一个相貌平平的无名士兵，那天上巨脸的视野从李君羡和裴清语处扫过，也只是多看了两人一眼，完全无视了毫无气息波动的他。

    魔族四大魔皇，自称天地玄黄，来者便是天。

    林待之皱眉看天上那张脸，心中还在思量着自己能不能一剑把这道神念分身给劈开。

    流凰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情绪，跃跃欲试地震颤了起来。

    裴清语感受着手中颤抖的剑，看了林待之一眼，然后伸出手去，握住了林待之的手。

    林待之怔了一下，轻轻用力却没法挣脱，不经意看了眼不远处的李君羡，发现这家伙没有回头，于是松了口气。

    他没有理流凰，只是心神微动，在所有人都未曾注意到的地方，他背上的剑化作一道流光缓缓淌进了他的怀里。

    流凰颤抖得愈发剧烈，似乎很不高兴。

    李君羡紧盯着天上那张脸，分神问道:“怎么了？”

    裴清语摩挲着剑柄，解释道:“平时娇惯了些，难免不听话。”

    李君羡道:“不要急着出手。”

    也不知道这话对谁说的。

    林待之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李君羡还是没有回头，道:“手都牵到了一起，真当我是瞎的吗？认不出你是谁，我就不会用猜的吗？真不厚道。”

    裴清语脸色微红。

    林待之不理解他说的这个真不厚道是什么意思，只是感受着李君羡身上不断攀升的气息，有些疑惑。

    裴清语替他问道:“怎么回事？”

    李君羡道:“他把百草园送给了我，于是我悟了，也变强了。”

    天上那张脸还在不住怒吼，看得思贤台下花柏等人心摇神曳，就连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了些许的柳飞和申绣到了他们身边也没有发现。

    一道绝世剑光自西北而起，滔天巨浪般掀了过来。

    天空中的大脸冷哼一声，冲着那道剑光一吼，将巨浪冲散了些许，然后猛然一张口，竟将滚滚浪花全部吞入了腹中。

    他放声笑道:“明蕴宗的剑，也不过如此罢了。”

    灵枢处里，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收了剑，他正是当代明蕴宗掌门。他没有说话，只是捋了捋胡子，又盘坐下去，继续维持皇城大阵。

    那魔皇见状，笑得更加放肆，道:“诸葛匹夫跑了，你们这帮人尽是无能之辈吗？”

    “哈哈哈哈哈——”

    然后他巨口一张，顿时风起云涌，一道磅礴气浪就向着偌大书院砸了过去。

    申绣下意识举起了枪。

    柳飞险些站立不稳，却坚定伸出一根手指。

    天变黑了。

    气浪没有落下来。

    有一张硕大的棋盘搁在了那里，不停转着圈圈。

    李君羡出现在半空，一挥手止住了棋盘，道:“听说魔皇大人博古通今，想来棋艺亦是精湛，下一把如何？”

    魔皇道:“你不行，换你师父来。”

    李君羡道:“魔皇大人左右不过一道神念分身，老师出手，只怕您是有去无回，白白损耗修为。还不如我这后生小辈来，给您留点面子，再说了，方才那一剑味道怕也不是那么好。”

    魔皇大笑，天空中蓦然多出一只手来，只见他随手一指，一道落雷降下，落在了棋盘上，形成了一枚深紫色的棋子。

    李君羡正色道:“您可能不知道，今天这局是我做的，如果魔皇大人有什么事的话，尽可以和我商量。”

    话音落下，他手一挥，有春风自书院拂来，结成一枚浅色青色棋子，落了下去。

    魔皇随手一挥，道:“白骨那孩子是本皇侄女，死不得。”

    李君羡不管，指尖一挑，便有一道淡金色剑气从西北方灌输过来，凝成一枚淡金色白棋，落到了棋盘上。

    他道:“总要留下点什么。”

    魔皇随手一摘，一道黑云被他采了下来，砸到了棋盘上，怒道:“本皇手下第一猛将丧生，最疼爱的皇子也死在了塔里，这些还不够吗？”

    最疼爱？不尽然吧。

    林待之在下面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只觉得有些滑稽。

    李君羡又开口了，道:“魔族要突破就需要嗜血，不突破会短命，本就是死敌，哪里有手下留情一说。”

    魔皇冷哼一声，道:“诸葛匹夫不在了，谁还能护着你们？若不放人，最晚年底，我神族大军必踏过万里洛川，直抵青、凉二州。”

    “总会有人站出来的。就算没了老师，也会有前仆后继的人。”

    “哼，看样子你是当真觉得你的布局很高明？算计来算计去，把自己老师也算计了进去？值得吗？”

    “那你们呢？牺牲了一位通圣和一个天才，又得到了什么？”

    魔皇一拂袖，道:“我神族千万年大业自会感谢他们！”

    随着他一道棋子落下，李君羡终究还是吃了境界低微的亏，脸色苍白了几分。

    魔皇得理不饶人，道:“用他们换取两个好消息，怎么看都是我们赚，如今天道封印正在慢慢消失，你们人族最强者也不在了，又拿什么跟我们斗？”

    他猛然一拍棋盘，顿时天雷滚滚，厉声道:“小子，你记住，本皇不是在和你谈条件，而是在给你开条件！”

    李君羡笑了笑，声音有些虚弱，道:“是吗？”

    说完，他沉下了手。

    由皇城大阵组成的世界里，蓦然传出更为震颤的波动。

    一时间，竟然连天上的棋盘都晃个不停。

    有一声凄厉的惨叫从那个世界里漏了出来，魔皇心神大震，一掌拍下，怒道:“竖子尔敢！”

    这一掌没有打进那个世界里，因为一个棋盘横在了他们中间。

    李君羡嘴角溢出血来，称赞道:“不愧是距离那个境界只差一线的通圣巅峰，即使是一道神念，我这个刚入通圣的阻挡起来也有些勉强，但又有什么用呢？”

    李君羡猛然一手翻下，顿时整个洛城里，有无数丝线扬起，在空中交织腾转，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牢牢将那只巨手缠住了。

    魔皇一时间被缠住了手，顿时怒吼道:“你们还在等什么？”

    他这是在和谁说话？

    林待之心神微茫，然后下一刻就明白了。

    天空风起云涌，蓦然间又多出三张大手来，将那些网撕得粉碎，然后一齐探入了那个并未完全形成的世界。

    书院起了一场春风，护住了场下被激荡得东倒西歪的人，随即扶摇而上，迎了过去。

    西南方天威军驻地有道土黄色灵力奔涌，形成了一方巨大的拳，轰了过来。

    西北方的灵枢处里，再起一道剑光。

    东山下的寄月湖，水波粼粼，有道金鞭飞射而来。

    “轰——”的一身。

    世界裂开了。

    春风席卷大地，吹散了场间无形的波动，将那些余威尽数化解，于是到了柳飞等人面前，也只多了一阵狂风，吹散了他们的发丝。

    莫紫烟摔落在地，吐了一口血。

    孟怀仁面色微白。

    造化宗的老头收回拳，活动了一下筋骨。

    明蕴宗掌门看了身旁粗鲁的老头一眼，翻了个白眼。

    亦有几位气息强大的人从那个世界里走了出来，有人受伤，有人气息不稳，但并无一人倒下。

    那四只伤痕累累的手收了回去，一只手里捏着个满是鲜血的脑袋，一只手里握着两只腿，一只手里握着个胳膊，一只手里捏着一团鲜血淌落的躯干，肠子、碎肉还散落了一地。

    下一刻，那四只手连带着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尽数收进了云层里，消失不见。

    有天光乍现，侧漏了下来。

    花柏一行人中，皮言平和许云柯一屁股摔坐在地。

    申绣和柳飞额头全是冷汗，路英杰嘴唇有些颤抖，那名散修却站得很稳。

    路英杰皱眉看了他一眼，心道这没眼力见的家伙居然这么厉害？

    “噗——”的一声，散修倒地了，原来竟是晕了过去。

    另一边，林待之则反握紧了裴清语的手，甚至渡去几道精纯但对她来说微不足道的灵力，没有怎么说话。

    李君羡施施然落了下来，看了他们两个人一眼，又吐出一口血来，道:“别变了，别特么变了，就你们这两个人，变不变又骗得了谁呢？”

    他恼火看着正恢复原本模样的林待之，骂道:“天机术对老子没用了，你个乌龟王八蛋，连小青鱼也不放过是吧？”

    裴清语瞥了世子殿下一眼。

    世子殿下连忙改口:“裴大小姐。”

    林待之伸出另一只手去，道:“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林待之。”

    世子殿下知道这个含义，冷笑伸出手去，同他握了两下，结果被林待之捏得生疼，连忙抽回了手。

    他不再管林待之，怕看得太多让自己这旧友暴露了身份，只是重新取出了棋盘，看着上面又多出的道道浅痕，和依旧留在上面，正慢慢散去的黑白棋子，叹了口气。

    裴清语蹙眉道:“诸葛先生走了吗？”

    李君羡道:“走了啊，走得好啊。”

    墨色棋盘上，那些将要散去的棋子在天光下闪烁着七彩的光芒，乱成了一团，完全看不到谁胜谁负。

    只是对于他李君羡来说，黑也输，白也输，满盘皆输。

    ……流云一十三的春归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