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对不起 4/4
程允在一天前拿到了小季和江晚颜的基因检测报告。 沈蘅差人给他送到了办公室。 连同之前在他们离开前,给小季做体检的报告单一起。 沈蘅听到程允居然没见过那张体检单时也很惊讶,程允这才知道沈蘅早已把体检单给了小季,只是小季一直没告诉他。 体检单程允第一时间就看了,眼看着上面一点都不正常的指标,头就疼了起来。 一半是担心,一半是被气的。 小季的激素紊乱一点都没好,还跟着他去了边境,甚至还正好遇见了突袭。想想都叫人害怕。 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好一点。不过似乎这次他回来,虽然精神状况差了很多,倒是没有再动不动就流鼻血了。 程允撑着额头,叹了一口气。 这种被瞒在鼓里,生气又无处发泄的感觉,和当年一模一样。 当年的江临也一模一样。 江临不说就罢了,晚颜都知道江临在和程翰上床了,却也不告诉他。直到他亲眼撞见的那一刻,他才知道,研究所里传的传言,江临为了让自己不被分配出去,爬了Alpha的床去讨好他们,至少有一半是真的。 而且那个人还是程翰。 江临应该知道程翰对他做过什么的。 他脑袋空白,怕他是被逼迫的,着急去问,却只听见江临一句,你什么都做不了。 那句话曾在当年狠狠地刺伤了他。 但那时候江临说的对,他确实什么都做不了。 那个时候他也只是研究所里的一个普通Omega罢了,充其量幸运了一点。但也绝不可能有办法扳倒程翰,也没有办法带江临逃跑。 他只能愚蠢地试图拿自己去交换。 可他甚至连决定是否交换的权利都没有。他们的命运被掌握在研究所的Alpha手上。 他那时候还是太弱小了。 明明什么都做不了,又总爱说大话,还总是一腔无用的担心,要是他自己是当年的江临,肯定也很不得掐死这种小孩儿。 程允掐着眉心,自嘲地笑笑。 现在让他再想当年的事,当年最终会变成那样,和他们每个人都离不开关系。 至于跟着体检报告来的另一张鉴定单,程允却一起没有打开。 他仿佛忘记了它一样,但他自己却知道,他其实是在害怕。 在真正打开之前,他去到了医疗室深处,晚颜的病床前。似乎呆着那里,和与他有着共同哥哥的妹妹一起打开,能稍微让他有一些勇气。 他把装着鉴定书的牛皮纸袋放在江晚颜身边。医疗室里的睡美人儿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还在起伏的胸口昭示着她的生命并没有消逝,可她就是醒不过来。 程允熟门熟路地搬来椅子,坐在她床边。 他安静地陪了她一会儿,突然说对她说,“晚颜,我可能快要找到哥哥了。” 江晚颜安静地沉睡着,就如同这往昔无数个日夜一样。 房间里只有程允自言自语空荡地回响着,“虽然我不能确定那是不是哥哥,但我总觉得他是。” 当然不可能有人答复他。江晚颜紧闭着眼睛,呼吸平缓。 曾经的她还是一个明眸皓齿,明艳动人的少女。 晚颜性子烈,脾气并不比她的哥哥软多少,似乎姓江的骨子里都一模一样的倔强。 她比程允要早知道江临在和Alpha上床的事,程允目睹了她无数次因为这个和江临吵架,吵完架又不肯哭,憋得眼红。 她知道所有的谣言都是真的,但还是会在每一次听到有人叫江临婊子的时候冲上去打人。 好在她是上帝偏爱的宠儿,她天生的异质信息素总会救她一命,在她成年之前,没有人敢动她。 她并不甘愿留在这里,接受所有研究所Omega的宿命——被嫁给Alpha。 他们都不喜欢Alpha。 因为她自己,因为程允,因为这里暗无天日的牢笼,也因为他们的哥哥江临。 程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从一旁拿起了被他忽视许久的牛皮纸袋。 “希望我们好运。”他这样说着。 一句无谓的祝福,是与不是,谁知道什么样的结果对他们来说才是真正的好运? 拆开的牛皮袋里,只有一张单薄的纸,最上面是小季的名字,接下来是一串他看不懂的数据。 他犹豫了很久,才把那张纸完全抽出来。 结果在最底下。 白纸黑字的三个大字。 程允的手在看到那三个大字的时候不禁一抖,因为上面明晃晃地写了三个大字儿,倾向于。 是了,他们,倾向于,是兄妹。 兄妹之间的检测结果并不准确,沈蘅一早就告诉他了。 但他还是因为那三个字不禁颤抖。 那一瞬间他的脑子很乱。 尽管这只是一个并不准确的鉴定结果而已,他依旧有可能是,也有很大可能不是。 但那一刻,倾向于三个字儿好像已经给他判了死刑。 这三个字,再加上他曾经积累的怀疑,已经足够让他内心不详的猜测逐渐真实起来。 甚至他的直觉已经在告诉他,那是江临了。 程允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想的。 那张检测单被揉烂,他想假装不在意地丢在一边,可又不住地去瞥。 可如果那真是小季,他的腺体是怎么回事?信息素又是怎么回事? 原来江临的信息素是很正常的味道,不像小季。 小季那甜腻恶心的味道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但他却不合时宜地想起来,小季刚到平全军时沈蘅曾经和他讲过小季的身体状况。 他们讨论过小季古怪的信息素,但那时候沈蘅说,那样的信息素可能是因为反复的腺体损伤,或者被太多Alpha标记。 真他妈的合理。一个被反复标记的性奴,最终失去了自己原本的味道。合理极了。合理到程允都忍不住骂人。 这甚至堵死了他最后一条自我欺骗的路。 可那如果真是江临—— 程允捂住脸,颓然地长叹。 他现在真想来一根烟。或者灌自己一瓶酒。 他不是想要逃避,可他的手一直在失控般地颤抖。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有人匆匆忙忙地跑来,医疗室的门被敲得山响。 程允现在一点没有心情去管自己职务上的事,况且他都下班了,他按着怒火,想把门外来找他的人给轰回去,却没想到,那人当头一句,“程哥,你快回去看看吧!小季他出事儿了!” 程允再见到小季的时候,是在自己宿舍房间门口。 那里早已围了一圈的人,医疗室的人也在。 里面是不是传来野兽一般的呜咽声,和惊呼。 他们在喊,控制住他,小心别被他伤到了。 程允感觉自己仿佛在做梦。 他才刚刚打开了那封检查单,也才刚刚得知了他可能的身份。小季怎么就出事了呢? 所有人的动作都变得缓慢,声音也变得遥远,在遥远的尽头,是小季那张让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程允被人推着,有人叫他进去,有人在告诉他。 小季失控了。 他一天都没去医疗室,沈蘅担心着人来找,没想到却遇见他发了病。 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他陷入了极度严重的应激反应里。几乎认不得人,还极富攻击性。 任何稍微想靠近他的人都会被撕咬。不管是他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 这次甚至沈蘅去也没有用。 程允亲眼目睹了他像一只野兽一样缩在墙角,龇着牙威胁稍微靠他近一些的医疗人员。 听沈蘅说,他已经疯了好一会儿了。更要命的一般人还制不住他,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稍微一靠近,就会遭到他的攻击,就在刚刚还打伤了一个医疗人员。 沈蘅他们甚至不敢靠近,他全身太紧张了,她害怕靠近会刺激到他,让他昏厥甚至死亡。 程允推开人群往里面走,小季缩在墙角,头发散乱,他似乎已经完全认不得人了。沈蘅一直在他身旁,试图和他沟通。 可他的样子根本是拒绝沟通。 面对沈蘅的温言细语,他缩成一团往黑暗里躲,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睁着,里面褪去了正常人的神色,他龇牙咧嘴,完全变成了一只野兽。 一只畏光的兽类。 一开始的惊愕逐渐转化为心脏的钝痛。他想,眼前的这个人,他怎么会是江临呢。 江临是他的混账哥哥,祸害就该遗千年才对,他怎么把自己混成了这幅破碎的模样? 然而,在这种境地下,程允却几乎是应激性地,病态的冷静了下来。 他拉开沈蘅,告诉她,“蘅姐,你让大家先出去。别刺激他,我来。” 沈蘅回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她猜他一定看过鉴定书了。她其实很怕会出什么事儿,而且程允这过分冷静的态度让她也隐隐不安。 可是眼下确实不能再刺激小季了。她叹口气,帮忙把人都散开了去。 在这熟悉的房间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他们曾在这间房子里日夜相对了好些时日,可此时此刻,互相却又那样陌生。 程允往小季蜷缩的角落走了一步。 小季那已然非人的眼睛直勾勾地,警惕地盯着程允。 “你还认得我吗?”程允又上前了一步。 这一靠近,似乎快要触及小季的危险范围了,他冲程允龇起了牙,发出兽类的嘶声。 程允却想起了刚遇到小季的时候。 那时候小季在地下酒吧里,差点被狗上,但一见到他,就对他表露出了极度的信任。明明是他和艾伦一起救他出来的,他却偏偏只缠上了自己。他只愿意叫自己主人。 尽管他都碎成那个样子了,但他却还记得自己。 “那时候你都能记得我,”程允自嘲般笑笑,又往前走了一步,“现在,你还认得出我吗?” 随着他的靠近,小季的龇牙逐渐变成了喉咙里的低吼。 程允知道,他不能再走近了。 小季一定会攻击他的。 而他只是停了很短的一瞬,就重新迈开了脚步。 那只没有安全感的兽类,他窄小的安全领地受到了侵犯,于是他低吼一声,扑了上来。 而他的主人也未必有什么人样,他们像野兽一样纠缠扭打在了一起。 这场野兽间互相撕咬的较量,最终还是由意识清醒的人类占据了上风。 他扣着自己野兽的手,把他压在了身下。 小季挣扎时发红的眼睛叫他有一瞬间晃神,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自己似乎也在发疯。 他问他,问那只野兽,“是你吗?江临?” 这个名字似乎刺激到了小季,程允注意到,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 那一刻程允的呼吸几乎都要停止了。 呼唤他名字的时候,从本人那里得到的本能的反馈,让他一时眩晕。 他在那一刹那,几乎可以确定。 他一定是江临。 手下不自觉放松了力道,他很快迎来了野兽的反扑。 他被小季,或者是江临,撞在了墙上。 整个后背发出了令人牙酸的闷响。程允闷咳一声,抬头只见一双血红的眼睛,和满口白森森的牙。它似乎想一口咬断程允的脖颈。 程允当然可以继续和它扭打,但他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挑衅般斜睨着它,“你要咬我吗?江临?” 这个名字刺激到了野兽,他从喉咙深处发出类似悲鸣一般的嘶吼。程允和他贴得很近,他们互相抵着,胸膛挨着胸膛,脖颈相交。透过他的身体,他能感受到,野兽在颤抖。 这是个暧昧又危险的姿势。 两个人同样炽热的体温交叠在一起。 旋即,它又陷入了新的一轮狂乱。它张开口,一口咬在了程允的侧颈上。 程允没有躲开。 那里出血了。 鲜血与汗液的味道在他们构筑出的狭小空间里弥漫开来。 程允皱了皱眉,没有推开他。 野兽咬到一半,尝到了鲜血的味道,就停止了。 它颤抖得更厉害了。 程允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无端就是觉得,现在趴在他身上的人,痛苦至极。 你在痛苦什么呢?程允苦笑着想。 野兽的痛苦,和他的炽热毫无保留地传达了给他。而这些终究化成了冰冷的泪水,滴落在了程允肩膀上。 他哭了。 小季松开了嘴,而他的泪水却不停地滴落,淌进程允新鲜的伤口里。 泪水并不能如同童话故事里一样治愈伤痛,里面的盐分刺痛了程允,让他从伤口连到心脏,都一下一下的疼。 “对不起,”他听见肩膀上的人这样哭着说。 “对不起,允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