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白昼漫长闷热,树上的鸟儿与地上的人,都是蔫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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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城的忠平伯府中,住着一位全天下最不像话的公侯小姐,她不爱绣花也不爱书画,不爱茶道也不爱花艺,她的志向是做一个惩恶扬善,劫富济贫的江湖女侠,就好像她的舅舅那样,仗剑走天涯,来去自由无拘束。 她的名气在京中也算是响当当的,随便一打听,都能知道忠平伯府二小姐和她的两个朋友,那个背剑的呢,看起来好说话些,那个用枪的呢,看起来便不好说话些。行走江湖,二小姐这辈子估计是行不了了,不过行走一下东西门大街还是绰绰有余。因他们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下贫困弱小,竟然跟街头上几个有名的恶霸都交过手。 因那个背剑的师承江湖大派报剑山庄,那个用枪的出身京中用枪名门江南瞿氏,所以竟然都不曾有人从他们手中讨到过好处。虽说燕京城地界有限些,粗算算倒也算圆了二小姐惩恶扬善的女侠梦。 夏日里白昼漫长闷热,树上的鸟儿与地上的人,都是蔫蔫的,好锄强扶弱的女侠也热昏了头,每日在水边那座小筑里抱着个大冰块过日子。 夏小蝉刚从报剑回来,最近庄子里有点事情,宫城子住了回去,所以隔三差五要由他上山去问候问候师父他老人家。他从后门进来,路过厨房问周妈妈讨了碗凉水荔枝膏,周妈妈给了他凉茶,又给他一大碗冰镇绿豆汤,叫他顺便给二小姐端过去。 燕京城中的绿豆汤用薄荷凉水冲蒸熟的绿豆与糯米饭,并各色果脯干果而成,入口有多种滋味,或酸或甜或凉或香或有嚼头,总之是光看着就叫人心中沁凉的避暑良药。夏小蝉眼中映出绿豆汤的冰凉,胡乱擦了擦额上的汗,将剩下几口凉茶喝了干净,端着一大盆子绿豆汤跑走了。 他背上的剑不知与他身上挂着的什么东西相碰乱响,金铃哐啷像个江湖术士,随着他跑远声音才渐行渐远。烧火的丫头刚刚生完火,摇着大蒲扇从灶膛后出来,她张了张门口,没瞧见人扭头问周妈妈。 “刚才是不是夏小虫来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周妈妈笑:“人家凭什么要跟你打招呼?他被我差去送绿豆汤,所以去得着急,没想起来。” “周妈妈这话说的……”烧火丫头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大碗薄荷凉水,咕嘟咕嘟一饮而尽,眼睛都明亮了些,总算有了心思说些闲话,“您说夏小虫以前小小的,这两年忽然抽长了胳膊腿儿?一下子大变样了?总说女大十八变,我看男大也十八变呢!” “欸,你今天怎么话突然这么多?怎么?春心萌动,看上人家小蝉了?” 烧火丫头脸上一烧,欲盖弥彰似的将蒲扇扇得更响了些,一旁几个做事的婆子都笑话起来,弄得她更是火急火燎。 “哈哈!早知道今天,以前怎么还打趣儿人家呀!” “就是就是,人家小虫现在可玉树临风了啊?哪里还看得上你呢?!” “烂嘴烂嘴!”烧火丫头羞得无法,竟然又钻回灶膛去,闷闷地骂人,“整厨房就我一个黄花闺女,还这么笑我!明儿我不干了!” 周妈妈笑着探了探脑袋,手上择着菜所以没去看,只对那几个讲笑话的使眼色,又安慰那丫头。 “唉,丫头,怎么还真生气了?老婆子们闲着乱嚼舌根儿取乐子消夏呢,快出来快出来,里头多热。” 那丫头才扭扭捏捏出来见人,身上汗湿了一大片,后厨房的下人们因日日要做体力活计,女孩子都辛苦,四肢生得健壮些,吃得多,发育得便也好些。只见那丫头整个肩膀胸背半身都被汗浸湿了,粗布的衣服便也裹不住她熟桃儿般的身体。 周妈妈念叨了句阿弥陀佛,对她使了个眼色,低声念道:“快去换身衣服,一会儿给后门来送菜的小厮瞧见了,倒被他们占便宜。” 烧火丫头还未说话,就听见那碎嘴婆子又笑起来:“对啊对啊,快换了!被人瞧上了以后还怎么嫁给小虫呀!” 烧火丫头又羞又气,又骂了两句烂嘴,扭头跑了出去,迎头没看路撞上了人。她张口就要骂,一个你字卡在喉咙里,只见来人一副玉砌的深邃眉眼,薄唇抿成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不亲近又不刻板,一身浅银灰的袍子……除了瞿家那位公子,还能是谁。 瞿牧斋稳住她,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余光瞥见她胸前风光,背上长刺般皱起了眉,绕着那丫头赶紧过去了。 “以后当心。” 烧火的丫头愣愣出神,后知后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才猫踩尾巴似的紧张起来,用蒲扇紧紧挡着胸前,头也没回逃走了。 周妈妈看见他进来,吓了一跳,连忙给他也冲一碗凉水荔枝膏,问道:“瞿衙内怎么来的,今日不必当值吗?” 瞿牧斋接过她的凉茶,先道了谢才回她:“天热,今天给我们放假,所以我来找小蝉说点事情。” 周妈妈笑道:“衙内慢一步,小蝉也是刚刚从舅少爷那边回来,前脚刚在厨房喝过一碗凉茶,才去找的小小姐。” “是吗……”瞿牧斋点点头,低头饮了口凉茶,又指了指自己这碗,问道,“他喝的也是这个?” “是呀,凉水荔枝膏,一样的。” “奥…咳咳……他喜欢喝这个?” 周妈妈被他问得一愣,不知他是何意,想了想说:“应该喜欢吧,孩子们到了夏天都爱喝这个。” 大约是他自己也发觉自己糊涂,周妈妈是忠平伯府的厨娘,又不是他夏小蝉的私人厨娘,夏小蝉也不是这府中的正经主子,周妈妈如何留心夏小蝉喜不喜欢什么。况且夏小蝉并不挑食,真问起来哪有他不喜欢的东西…… 瞿牧斋默默将凉茶饮尽,把茶碗还给周妈妈。 “嗯…那我去找他们了,妈妈且忙。” “奥,好,好好……” 周妈妈看着他离开,忽然觉得他今日有些奇怪,又说不上哪里奇怪,看他走远了才想起来忘记告诉他小姐在哪儿。奇了怪了,怎么瞿小公子这样人今天也忘记主动问她。 好在瞿牧斋猜得倒也不错,这样的天气,他们除了在水边小筑,还能在哪儿。 他一进门便看见屋中摆了好大一盆子冰块,也没见着人,先看见一个四轮扇转得起劲,却没见到拉扇子的人,顺着拉动扇子旋转的绳子找过去,绳子上又系着一根绳子,松了便拽,拽了再松。瞿牧斋边走边抬头,果然看见凉榻上躺着三个人,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瞿牧斋走到榻边也没人睁眼,四轮扇的绳子套在七巧的手腕上,那丫头早睡过去了,不过手像没睡,下意识还在拽动绳子。夏小蝉不知道梦到什么,忽然砸了砸嘴,用手挠了挠脖子,瞿牧斋当他要醒了,俯下身看他,谁知他没醒。 只见夏小蝉额上贴着几丝湿透的头发,眼下面颊有两处不自然的绯红,瞿牧斋轻声念道:“有这么热吗……” 三年间夏小蝉已经长大了太多,他脸上的孩提稚气几乎褪干净,不过还是棱角不算分明的脸庞,同他小时侯的气质类似,圆润可爱些,看着像某种小动物。或许是被挡了风扇的凉风,他睫毛轻轻颤了一下,瞿牧斋才醒悟过来,自己已经不自觉离他很近。他立刻直起身,眼睛下意识移向别处,却看见另一双眼睛鬼精灵似的盯着他,眨巴了两下。 瞿牧斋愣在原地与她对视,竟然忘记眨眼,这难道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翠翠轻轻眯起眼睛,狡猾地勾了勾嘴角,轻轻张口,似乎要说什么。 瞿牧斋一个着急,大咳了一声,吓得夏小蝉和七巧直接从榻上坐起来,惊问怎么了。 翠翠这才慢悠悠地从榻上起来,伸了个懒腰,幽幽道:“哎呀,没什么,只不过我们瞿衙内呢……” 瞿牧斋盯着她,不知她要说什么,翠翠看他脸色,故意一个大喘气。 “好像有些风寒!” 瞿牧斋暗暗松了口气,看向夏小蝉。夏小蝉睡眼朦胧,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在榻上找自己的包袱,摸来摸去也没摸着,打了个哈欠问他:“要紧吗,吃点儿药吧……” “咳咳…快起来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