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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沉默着抱了一会,韩逐冰的下巴搭在卢逡年肩上,时隔多年再一次体会到他滚滚泪水落在后背的触觉,两次都让他感到莫名其妙。

    为什么做错事的人表现出很无辜的哭泣,卢逡年也像吴双钰一样,哭得那么动人心魄。

    韩逐冰每每回忆起吴双钰只有不知所措,对父亲韩仲维冷眼旁观的是她,最后人没了伤心失意的也是她。韩逐冰不清楚为什么吴双钰肯自降身段作伪画,韩仲维毕竟是他的父亲,他受苦受难时不肯出手相救,死后吴双钰又为了钱和柯梦南那些人一起犯罪。

    吴致远得知这件事后把韩双钰逐出家门,对外不再认有她这样的女儿。吴致远做这件事没让韩逐冰知道,当时韩逐冰还小跟着应裕如的父母过了一段时间,他只记得自己走时一直自命清高的吴双钰把他抱在怀里,一遍一遍说对不起,再回来时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

    韩逐冰心想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破镜重圆感同身受,他以前不懂吴双钰的矛盾,但今晚月光那么亮,“明月伴君照我心”,他好像明白了那种感情叫爱恨交织。韩逐冰现在到底是不是爱恨参半,他自己也在心里衡量了一下,发现恨卢逡年的感情只占49%,仅凭多出来的1%,韩逐冰还是愿意替他涉险。

    只有1%了啊,哪怕只多出来1%。

    韩逐冰胃里还在持续不断的绞痛伴随着断断续续的低烧,卢逡年冰凉的唇瓣贴在他脖颈感觉更明显,韩逐冰闭眼歇了会缓过来些力气,慢慢叹着气说:“卢逡年,你哭了,这是我第二次见你哭。”

    “嗯。”

    韩逐冰又斟酌着想了想问道:“你是舍不得我吗?”

    卢逡年回答地很坦诚:“我不知道,也许我是在可怜我自己。”

    “其实我们从来就没有浪漫相爱过,因为我们连爱自己都不会。每次回忆和你有关的事情的时候,总是出现你求我的样子,卢逡年,这不是爱,我们只是在作伴。”韩逐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后脑,“我们俩一个物质贫困一个精神匮乏,很难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家和责任感,要是那晚的月亮再亮一点就好了,这样说不定我就能看清那时你眼里到底藏着的是喜欢还是单纯的只想要陪伴。”

    对他们来说,爱是屈指可数的奢侈品,只不过韩逐冰小心翼翼只敢爱卢逡年一个,卢逡年浪掷挥霍,霸占一个不够还想要求更多。

    “你应该坦率承认那不叫喜欢,承认是突如其来有陪伴的欢喜,正常的爱不是互相折磨。”韩逐冰语气愈发柔软,“可惜你说爱我,我不懂,然后就相信了。”

    卢逡年吝啬道歉,连一句“对不起”都难宣之于口,此刻他有千百句“对不起”想要说给韩逐冰听,但韩逐冰真的了解透他的秉性,还没等卢逡年开口就被韩逐冰干脆利落地回绝了。

    “你不要说对不起,以前没说过,现在也没必要。”

    卢逡年还是固执的呜咽出对不起,想否认更多在他眼里韩逐冰说出口的胡诌。

    卢逡年从一开始就毫不费力的得到韩逐冰,等量代换是不存在的。卢逡年给他一个枇杷果,韩逐冰送给他一直上千元的钢笔。卢逡年写了几张情书,韩逐冰就把自己给了他。

    但在他俩的恋爱里,永动机确实是存在的,韩逐冰持续不断输出爱意,维持感情存续十多年直到某刻突然停止。如果韩逐冰愿意,永动机当然可以无休止的永永远远运作下去,但他累了,无法产出爱情,自然没办法再向卢逡年输送一点感情。

    韩逐冰不是没见过世面才被卢逡年哄骗到手,只是在那之前他太缺爱,没见过那么执着又饱含柔情的人。如果柔情似水,卢逡年深情的容量堪比太平洋,只是百亿年前喜马拉雅山也曾被太平洋的海水温润,现如今山顶白雪皑皑,和韩逐冰的心一样冷。

    “我们在一起十五年,之前我需要很多次你说对不起你都没有说,这是最不需要的一次。”韩逐冰声音越发微小:“卢逡年,不如我们不要再见。”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意思当然是不要再相见,不是不要说再见,偏偏卢逡年就要理解成第二种,固执的摇头。

    韩逐冰摸到卢逡年手上的戒指,眼神突然变得晦暗不清,永远这个词说出口太匪夷所思,韩逐冰也曾经答应过他要永远在一起,只是事与愿违是世界的常态,哪怕他可以一忍再忍,老天爷也要带他走了。

    他们的相遇没有阴差阳错但也不是命中注定,如果一切自有安排那么在两人对视的那刻会产生莫名的情愫,但他们没有,至少韩逐冰没有。他第一次见到卢逡年是在校门外的路上,卢逡年经过他时不小心撞到他,但这个人好像根本没有痛感,依旧目不斜视向前走。韩逐冰初到塘安人生地不熟,不敢和别人起争执,在心里默默祈祷以后千万不要和这个人有联系。

    结果和卢逡年纠缠了半辈子。

    韩逐冰生来体寒经常生病,吴双钰才给他取了“逐冰”二字,谐音也有两层寓意,但一切都没能如吴双钰的愿,韩逐冰依旧怕冷怕得要死,以至于卢逡年握住他手的一瞬间,韩逐冰像是抓到救命的一团火,不习惯与陌生人肢体接触又舍不得松开。

    韩逐冰突然就想起来韩沛,原来当初在孤儿院那么多可怜的孩子,韩沛一眼看过去就喜欢上他,这才叫命中注定。

    那一眼萌生出的情感竟然是同病相怜。

    韩逐冰近几日都要睡上十多个小时,说是睡觉其实也是半梦半醒,身体时常痛到无法入眠,只能稍一感到疲倦就立刻休息。他已经强打着精神收拾干净院子,加上酒精催眠,韩逐冰神志早已不太清醒,“我不要再爱你了,卢逡年,绝对不要,我不能因为爱你忘了我自己。”

    下定决心说了狠话后的韩逐冰态度极转,突然变得唯喏,“但我没办法不爱你,就连能不能结束这段感情的主动权都不是我能掌握的,有情人会终成眷属,但前提条件是’有情人‘,我们已经不是了。卢逡年,你不要再说爱我……”没有话语权没有选择权没有主动权。

    卢逡年在溺水挣扎,强烈的求生欲让他紧紧抓着韩逐冰这块漂浮的木板,但他却告诉自己:“你不要再抓着我了。”

    字字诛心,句句断肠。

    “我承认,我承认好不好,本来只是想和你试试,但你对我太好了,什么都肯给我,你等我慢慢还你…炎炎你不要离开我,别走太远,我怕我找不到你,我真的,真的不能没有你。”卢逡年耳鸣的毛病又来了,连韩逐冰贴在脸上的呼吸声都听不清楚。

    “韩逐冰,你再信我最后一次,这次肯定不会错了,都不会,不会……”卢逡年慌乱着掏出手机给周培安打电话,说清楚地址后把韩逐冰抱进房内放在床上休息,韩逐冰睡相很不安稳,皱着眉冒冷汗。卢逡年又联系了医院,韩逐冰走后他一直准备着,只要韩逐冰一出现他立刻可以带去治疗。

    只等韩逐冰出现,卢逡年要千方百计地补偿不要再给他一点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