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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存毅站在院子中央看见柯梦南出来立刻很狗腿地贴上去,走近了才看见柯梦南头发上滴水,暴喝道:“这小子敢这么对大哥?还想不想活了!”

    柯梦南瞥了他一眼,“说话注意点。”赵存毅收敛了几分不好意思地挠头,“咱这不就用他一时吗,又不是多重要的事,干嘛对他那么客气,还好吃好喝地养着他。”

    柯梦南没搭理他,坐在副驾驶后面的位置上擦头发,赵存毅犯了错心慌得很,要和柯梦南聊天他才心安,“大哥,那他答应了吗?把东西放在他那会不会……”

    “他不会,”柯梦南耐着性子和他说:“你今天犯错我不会罚你,他知道我是谁也无所谓,反正活不了多久,我不是洪叔,你也别总是提心吊胆没话找话。”

    赵存毅发动汽车吞了口口水,身后几辆车跟着他一起驶出小路,赵存毅透过后视镜看见柯梦南侧脸对着窗外,优越的下颌线在明暗交错的杂影中若隐若现。

    “大哥,会长把邰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资料发过来了,在文件袋里。”

    柯梦南腾出一只手转开文件袋上的棉线,路面不平,车开的晃晃悠悠,几张纸从文件袋里抖出,落在他膝盖上。

    密密麻麻的文字右上方是一位警察的证件照,赵存毅没等到回应,侧脸瞟了一眼柯梦南,惊奇的发现他竟然正偏着头嘴角浅浅的挂着笑。

    赵存毅跟了柯梦南小半年还没摸清这位新老大的脾气,缩着脑袋旁敲侧击试探着,“大哥,那个姓何的就是靠着爹罩着才当上支队长的二世祖,成天不是钓鱼就是养花养草,没什么本事,再加上邰城地方小向来管的也松,咱的货从那里进肯定……”

    柯梦南踢了一脚座椅,赵存毅马上闭嘴不明所以看着他。

    “以后不要在车上说这些事。”

    赵存毅觉得这份工是越来越不好打,新老大谨小慎微的让他想抓毛,他还是陪着笑脸答应着说:“是是是,大哥小心点也好……”话还没说完又被踢了一脚,“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叫我大哥?”

    赵存毅一直口无遮拦,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走完这批货回去都是要改口的,提前喊习惯习惯,会长也没说不行。”

    柯梦南托腮看着窗外,这种短暂惬意的时刻应该用来走神而不是向赵存毅解释自己的心事,他把目光转回到赵存毅身上,从后视镜看着他说道:“还是按规矩来,等回去再改口,你告诉他们以后叫我的名字就行。”

    赵存毅面上勉强挤出点笑容,心里倒抽了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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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逡年实在没办法继续在家待下去,家里没有一点生机,每一处都让他想到韩逐冰,想得他快要失常。卢逡年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正逢周末,越是这种人声鼎沸的时刻,卢逡年越想韩逐冰,他以为热闹的地方自己会短暂忘记韩逐冰, 没想到周遭越是喧闹,卢逡年反而更想韩逐冰。

    “因为我始终觉得,站在瀑布下面的,应该是两个人。”

    不知道怎么就想到这句话。

    可能因为街上的人都是成双成对,也可能是卢逡年发觉百转千回后自己又变成一个人。

    一切又回到原点,毫无征兆,毫无改变。

    卢逡年一会想通了,一会又想不通,明明韩逐冰那么温软的性格,怎么最后连一句道别的话都不肯和他说。

    他知道韩逐冰不是毫无底线的一个人,偏偏自己还要一次次试探韩逐冰更进一层的下限。因为他狂妄地相信韩逐冰是愿意迁就他并且为他改变,以前都是如此。

    是有持无恐在作祟,而韩逐冰又始终顺着他。

    直至夜幕降临,卢逡年才意识到自己又把和韩逐冰一起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他站在中学校门口,因为假期,放眼过去只有几盏照明灯忽明忽暗地亮着,绿色的应急灯从每个窗口看去都十分显眼。门卫大爷见他站在门口等了半天,喊了他两句,卢逡年没听清,回过神时发现还是十多年前的那个门卫,满脸褶子站在他面前。

    卢逡年下意识说了半句:“我找…”后半句里的名字又被他吞进肚子,摆摆手被自己的糊涂气笑了。

    卢逡年习惯性的往回走,这条路韩逐冰陪他走过上千次,走到岔口时卢逡年犹豫了一下,手足无措站在家门口前的枇杷树愣了一会。卢广志去世后他已经很久没再回来,一度想到这个地方就心生厌恶,久而久之成为心中的一块恶疾,刚要转身离开听见身后传来砖瓦碰撞的声音。

    卢逡年怅惘着回头看去,墙头上的玻璃碎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清理干净,月光下映入卢逡年眼帘的是一只手,随后探出一张脸。

    卢逡年呆在原地,看着韩逐冰步履不稳爬上墙头稍有不留神就会摔下来,自己想上前抱住他但身体不受控制僵硬的呆在原地,生怕多做一个动作就会把眼前的幻境打碎。最关键的时候卢逡年却想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他意识到自己太狼狈了,很久没去剪头胡子也懒得刮,出门时甚至选了一件随意的T恤,是不是反差太大韩逐冰都没认出来他。

    韩逐冰抱着酒瓶坐稳了才看清墙下站着的人,他醉的迷人,失恋的后遗症和胃癌的并发症加在一起痛不欲生。韩逐冰对卢逡年的爱已经倾尽所有,想多一点分给别人都不能,他也身心俱疲,再不能多产出一点爱任意挥霍。

    人喝多了就会做梦,梦里什么都是好的,卢逡年没有背叛他们的感情,依旧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喜怒哀乐全都表露于色。会听韩逐冰讲无聊的故事,嚷着学他写字一会儿又趴在课桌上睡过去,趁老师背过身板书的时候偷偷亲他一口再看着他傻乐。

    什么都是好的,什么都是只有最开始是好的。

    韩逐冰神智不清,张开五指向卢逡年伸出手,卢逡年意外的神色一闪而过,他一步一步走到墙下,站在枇杷树旁边张开怀抱,听见韩逐冰说:“小年哥,你又在等我放学吗?”

    卢逡年眼泪刷的就下来了,咬着牙点点头,韩逐冰没听到他的回答又问了一遍,卢逡年侧身亲了亲韩逐冰的脚踝,泪水沾满了裤脚,声音止不住地颤抖,“我来接你回家了。”

    沙哑的嗓音打破了韩逐冰的幻想,他缩起脚喃喃说道:“你不是小年哥…你是卢逡年…我不要和卢逡年回家…我在等小年哥接我放学。”

    卢逡年被抽干了力气一样只能徒劳地拽着韩逐冰的裤脚,连声矢口否认:“好好好,不是他,不是他,那你跟我回家可以吗……”

    这一刻沉默比言语珍贵,卢逡年说不出更多恳求的话,他想过再见时要对他说千百遍“我好想你”,可真正面对韩逐冰的时候,他怎么都说不出来。

    韩逐冰回过神,神色疲倦地看着他,半晌之后才开口:“卢逡年,太阳也会有停止发光发热的一天,一切都会有尽头和终点,我们散了吧。”

    卢逡年最近总是听不清别人说什么,韩逐冰究竟说的是“算了吧”还是“散了吧”好像并不会更改既定的结局,但卢逡年还是不死心的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韩逐冰叹了口气,强打着精神说:“我们之间我没有阴差阳错没有误会,从一开始就说的很明白,卢逡年,我不想再见到你了,也不想再听到和你有关的任何消息,公司股票什么都是你的,你还想要什么都可以拿走。只有一点,别再找我,别再回来。”

    月亮在韩逐冰眼里一会是两个一会是三个,他晃悠悠地从墙上摔下来跌在卢逡年怀里,坠落时打散了枇杷树的枝叶,几片叶子插在他头发上。

    卢逡年没有指出他其实提了两点要求,抱着他开心的说着:“知道啦,知道啦。”眼泪却滚滚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