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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城一直往南,绵延数百千里,等天子立储的诏书传到象郡,又是一个月之后了。

    楚天阑手中拿着那一份拓来的诏书,像是出了神,一动不动地,看了很久。

    诏书里,大半面都在痛陈己过,与其说是立储,倒不如说更像是一份罪己诏。

    束婴侍立在他身侧,见他一动不动,看了大半个时辰了,忍不住出声,问:“宫主,这份诏书,可有什么古怪吗?”

    楚天阑像是被这一声惊醒了,回过神来,道:“没什么。”

    束婴道:“宫主,这皇帝看来就快要死了,咱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楚天阑静了一静,道:“你想做点什么。”

    束婴扑通一声跪下:“属下不敢!”

    “只是,那狗皇帝一家,曾经害得前任宫主身死,整个幻花宫分崩离析,后又害得宫主您——”

    楚天阑冷冷道:“闭嘴。”

    束婴一栗,再不敢说话了。

    楚天阑道:“你该记住,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没有谁害过我,他们也与我无关。”

    束婴低着头,道:“属下记得。”

    楚天阑将诏书揉成一团,随手扔在脚下,道:“他要死,那便死吧。改朝换代的事,同我们原本也没什么干系。”

    束婴:“是。”

    室内静了片刻,楚天阑又道:“后山的人如何了?”

    束婴一顿,道:“一切都好。之前有两个想逃跑的,已被打死了,挂在树上,让他们都瞧见了下场。”

    楚天阑嗯了一声:“既然想留他们的命,那就看好了,别出差错。”

    束婴:“是,宫主!”

    几句话说完,楚天阑便有些疲乏了,一手撑着额头,便要让人退下。

    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一道清脆的小女孩儿声音在外面喊:“宫主,宫主,已经大晌午了,你还没起床吗?”

    门外响起一串脚步声,像是有人抓住了那个小女娃娃,让那小女娃惊声叫了起来:“做什么呀,我摘了几朵花,要送给宫主的!你们不要抢!”

    急得门外几个侍女连连叫唤:“哎哟小阿皎,快别在这儿大喊大叫,宫主要生气的!”

    被捉住的小女娃不过五六岁大,生得圆脸圆眼,虎头虎脑,甚为活泼可爱,她手里攥着几支路边野长起来的小花,攥得太过用力,花茎都要给折断了。

    她把花朵藏在身后,手脚乱踢,越是捂她,越是挣扎喊叫不止:“宫主,宫主,快来救我,阿皎要被揍啦!”

    正闹成一团的时候,竹屋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楚天阑出现在门口,从头到脚一如既往,罩着黑纱。

    他站在那里,那些侍女立刻跪了下来,而那小女娃,顺势摆脱了桎梏,扑到楚天阑身前,抱住他的大腿:“宫主,你出来啦!”

    这丫头是几个月前入谷的,就是李家村的那四个丫头中的一个。其中阿皎年纪最小,性子也活泼些。寻常小丫头新来,总要警惕一段时间,这丫头却是没心没肺,见谁都撒娇卖乖,谷中但凡比她高的,没有不被她抱过大腿的。

    其中也包括了楚天阑。

    第一次被这么一团软乎乎的小丫头冲上来抱住大腿的时候,楚天阑简直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阿皎又把攥得紧紧的一只手伸到他面前:“阿皎送花给您!”

    那几朵花在刚才一通折腾里已然被打残了,可怜兮兮地耷拉下去。

    楚天阑垂眼看她,后者仰着脸,脸蛋跑得通红,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片刻,楚天阑伸出手去,接过了。

    阿皎圆圆脸上顿时展开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宫主,你喜欢吗,我明天还给你送!”

    束婴微微蹙眉,正要开口,却听楚天阑道:“好啊。多谢阿皎。”

    束婴一愣。

    楚天阑看着小女孩儿,有那么一刻,他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是想伸出手,摸摸小女孩儿的头,但到底没有。

    他问小女孩儿:“你在这里,开心吗?”

    阿皎点头:“开心啊。有好多小朋友啊!这里的姐姐们也好好,宫主也对我很好!”

    楚天阑点点头,眼中神色略略柔和。

    但是阿皎踩了踩自己的脚尖,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嘟囔地说:“不过我好想我爹爹,好想我娘亲啊。”

    楚天阑一顿,声音有些冷淡,道:“你爹娘待你不好,打你骂你,不给你饭吃,还要把你卖了,给你弟弟看病。你做什么想他们。”

    阿皎绞着手指,吸了吸鼻子:“但,但是……我想我爹娘了啊。”

    说着,阿皎嘴巴一瘪,像是要哭出来了。

    楚天阑静静看着她,过了会儿,他伸出手,那只常年戴着黑丝手套,皮肤不露分毫的手,僵硬而生疏地摸着小女孩的头顶,说:“乖,不哭。”

    “我让她们带你回去,见你的爹娘。”

    阿皎顿时打着鼻涕泡儿地欢呼起来,小丫头又冲上来,抱紧楚天阑的大腿,爬上爬下,又是撒娇又是打滚儿,楚天阑也没撕开她。

    过了几日,楚天阑果然让束婴,亲自带了阿皎出谷,让她远远地瞧一瞧自己的爹娘。

    她们去了三日才归。阿皎带了一兜子糖回来,要给楚天阑。

    楚天阑接了,剥下粗制烂造的糖衣,将糖吃下去。

    满是劣质的口感,阿皎却一口一口,舔得特别珍惜,说:“我看阿娘给弟弟吃这个,弟弟很喜欢呢。”

    楚天阑不语,半晌,摸了摸她的头。

    此后楚天阑衣兜里就总有一两颗糖果,让阿皎翻他的衣兜时候,总能翻得到。

    每隔一段时日,楚天阑会让人带阿皎出谷一趟,见一见她的爹娘。

    到底年纪小爱热闹,每回出谷,阿皎都能开心好久,回来叭叭说个不停,把城里有趣的好玩儿的东西都讲给楚天阑听,还给他带回来许多粗糙的小玩具。楚天阑也每回都收下了。

    出谷之前,阿皎总会问他:“宫主,你不想出去玩吗?”

    楚天阑对这个小女娃颇有耐心,每每有问必答:“嗯。我不喜欢玩。”

    阿皎就会皱起脸,十分不理解,这世上居然还有人不喜欢玩的。

    然后又期待地问:“那,那宫主要不要和阿皎一起玩呢?”

    楚天阑的回答是摸摸她的头:“你好好玩吧。”

    这么几次之后,阿皎就懂了其中拒绝的意思,然后失落地垂下肩膀,临走前还要再三回头,不放心似的,道:“那,那你不要太想我噢,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这种充满了童稚的话常常令人忍俊不禁,楚天阑也难得会微微一笑,却不说话。

    然而这回阿皎出谷之后,竟然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