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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没见四太太,心就提了起来,低声一问:果然,四太太勉强支持了一阵,到底是晕过去了。权仲白赶忙从前堂进来把她拉下去施针。 接下来的事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四九城里和老太爷有些渊源的人,都着急过来致祭道恼,蕙娘磕头都磕到后半夜才稍得清静,她又强令王太太、方太太去睡了。自己跪在灵前,听着灵棚里隐隐约约传来的诵经声和锣鼓声,只觉心潮起伏,却是连思绪都分不清明,只余一片混沌。 这么着浑浑噩噩又再跪了一会,灵堂里终于无人了,此时天□熹,除了当班的几个仆役以外,诸人都已入眠,灵堂内外,一片安静。蕙娘亦低垂下眼,望着眼前的青石板发呆。 在这一片寂静之中,轻轻的脚步声分外刺耳,来人在青布幔前稍微踟躇了片刻,到底还是拐进了女眷这边,蕙娘稍一抬眼便怔住了,她要起身,但跪了一晚上已站不起来了。只好轻轻地摇了摇头,低声道,“这里是女眷的地方……你不该来的。” 焦勋摇了摇头,将兜帽又扯下了一些,他轻声道,“我来给老爷子磕个头……也看你一眼。” 蕙娘现在根本没心思处理她和焦勋的关系,她没这个心力,也无心去猜测焦勋来意,只是不断摇头。焦勋压低了嗓门,对走上前的仆役道,“走错地儿了,这就过去。” 居然真是只看了蕙娘一眼,便转身过了男宾那里。 他自从应承了蕙娘的请求,愿意为她做事以后,便远赴外地,什么时候回京的蕙娘也不知道。虽说建立一支秘密力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但她亦希望随时知道进度——这些念头,在她脑海里打了个旋儿就沉下去了。她又跪到了当地,木然地看着自己的膝盖,思绪仿佛陷入停滞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从身后把她提了起来,道,“去吃点东西,再睡一会吧。” 蕙娘听出是权仲白的声音,便挣了一挣,道,“我不累,你不要再喂我药了。” 权仲白未出口的话便说不下去,他想了想,沉声道,“你别迫我拉儿子出来压你。” 歪哥、乖哥今晚都在焦家过夜,歪哥已懂人事,陪着父亲在男宾那里跪了一会,别人要抱他去睡时,他还闹着要到这里来陪蕙娘一道跪一夜…… 蕙娘终于有些软化了,正好这时方太太也进来换她,她便随权仲白退回自雨堂,权仲白道,“虽说犯了礼节,但我劝你还是喝点肉汤。这样长时间的跪着磕头,对体力是很大的消耗。若再只吃那些粗米饭和青菜,你根本就扛不过来,可能还要病上一场。” 说着,便端上一碗肉羹来——也不知是何时让人预备的。蕙娘瞪着它也不动调羹,权仲白说,“你难道还要我喂你?——还是你更情愿喝点米汤?” 这样跪上一晚,很多人都能跪脱力了。蕙娘也是人,缓了一缓便觉得疲惫了,也饿得很,她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喝——有什么不能喝的,老爷子在天之灵,也不会在乎这个。” 她喝了几口肉羹,精神倒渐渐好了,一边吃,一边出神,过了一会,又轻轻地笑起来。权仲白奇道,“你笑什么?” “人这一辈子,活个什么劲?”蕙娘注视着碗里微褐色的肉块,随口说。“祖父生前权倾朝野,就求死后按喜丧操办,尚且都做不到,你说,他自己生前都能看透这层道理了,又何必还要去争呢?” 权仲白沉默下来,过了一会,他趴到桌上,微微抬眼,看着蕙娘的脸色。 蕙娘道,“你看什么?” “我觉得你在生气。”权仲白说,“你对老爷子,是有埋怨的。” “哦?”蕙娘说,“我埋怨他什么?” “这个,你自己心里明白。”权仲白叹了口气,按住了蕙娘的手,“别喝了,心里有气,吃多了也是积食,还更要生病。你现在病得起吗?” 宜春号、崔子秀、鸾台会、权德妃、东北、西南、权族、桂家……蕙娘现在,哪里病得起?就不说眼前的丧事,她还有这样多的事去操心、去操办,她根本就没有生病的资本。 “那我不吃了。”她把调羹一摔,多少有些负气地说。 权仲白可不吃这一套,也许是因为见惯了生死,也许是因为老爷子临终前迫蕙娘发下的毒誓,多少有损害歪哥、乖哥利益的嫌疑,使他有些不悦,虽说礼节无懈可击,态度也还算得体,但他却一直都没怎么动情绪。 “吃还是要吃的,”他把调羹又塞回蕙娘手上,道,“气撒出来再吃吧。” 蕙娘扫他一眼,摇了摇头,兴味索然地道,“我什么都不想说。” “是怕说出来难堪?”权仲白问,又自一笑,“算了吧,我还没见识过你的、你们家的难堪吗?” 蕙娘心里,本就不快,被他这一说,更是怒火熊熊,可转念一想,又不能不承认权仲白说得有理。他见识过她生产时的惨状,见识过焦家在奢华后的悲凉,见识过她战战兢兢机关算尽的一面,关于她,权仲白还有什么没见识过的?她何必在他跟前还要撑着这个虚面子? “老人家太偏心了!”这句话,像箭一样冲口而出,夺地一声钉到桌上。也是直到此刻,蕙娘才晓得她有多愤怒,她气得连调羹都握不稳,恨不能直摔到地上去。 权仲白道,“是偏心了点……其实,就没有那番话,你也一样看顾乔哥,又何必这么着相,人是有些老糊涂了——” 蕙娘摇了摇头,只觉得心头一片冰凉死寂,在愤怒过后,又有极致疲倦卷上,她说,“我不是说我,他待我终究有几分情分的……” 她第一次抬起头望着权仲白,望着他在晨光中更显俊朗的容颜,她轻声说,“说了那么久的话,交代了那么久的后事,合眼前没提一句文娘。若是文娘有个好归宿那也罢了,可他把文娘卖进了什么样的人家他自己心知肚明,王家是什么好东西?人走茶凉,等他们家入阁了,文娘失了靠山在王家怎么办?他哪怕给王辰留一句话也好,把文娘稍微托付一下,这话再不管用那也是他的一份表示!现在这样,等文娘奔丧回来我怎么说,老爷子什么也没给她留,连一句话都没想起来!人心是偏的,疼小不疼大,我认了!偏男不偏女,我也认了!什么事都让我做,我都认了!我有本事,我心狠,我像他,我该他的!可他哪怕对文娘留有一丝情分,一点愧疚……” 她说不下去了,这所有的一切像是猛涨的洪水,终于超过了她的堤坝,蕙娘觉得自己比生产时还更要狼狈了十分,她再顾不得体面、顾不得尊严,她什么都想不了了,她连呼吸都呼吸不上来,鼻子塞住了,嗓子塞住了,心都塞住了,只有泪水是通的,泊泊地涌了出来,她捂着脸呜呜地哭了,在抽泣中轻声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