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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杖悠仁在专注地看着我,空气里很静谧。

    我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

    我刚刚,被虎杖悠仁告白了?

    在惊讶疑惑浮上心头前,首先出现的是,某种奇妙的,从未有过的新奇感觉。

    这还是我第一次,被别人告白。能够被发掘登上大银幕的拔尖长相,显然让我成从小到大为人群中最先被注意到的那个人。但令人意外的是,我从没有被男生告白过。即使是特殊的节日,情人节或是圣诞节,也没有一次收到过巧克力和情书。更别说准备回礼,就仿佛异性绝缘体,虽然有能聊得来的男性朋友,但没有一个有想与我更进一步的打算。

    就连关系最要好,相处时间最长的伏黑惠,也只是把我当做普通朋友。

    不,说起来他有没有把我当朋友,我到今天还不是很确定。

    啊,差点忘了,这么说来,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收到过巧克力。有时候情人节,能收到伏黑惠像是可怜我一样送过来的义理巧克力。

    大家都有巧克力,只有我没有,不是太尴尬了吗?惠应该是抱着这样的心思,看到我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座位上,才好心买了巧克力送我。

    因为惠不爱吃甜食,白色情人节的回礼送什么可费了我一番脑筋。

    询问津美纪姐姐想要得到参考。她却露出非常古怪的笑容。

    你搞错了两件事哦,她似乎很想笑又努力忍住,第一,看到惠那家伙这孩子是我的的可怕眼神,没有人敢当着他面送你巧克力或者情书吧。都是惠的错。并不是你不受欢迎不如说你受欢迎过头了,要怎么才能不漏下任何一个试图钻空子的害虫,惠经常为此焦虑烦恼。

    咦?我是很受欢迎的吗?

    第二,那可不是惠随便买来的巧克力。

    可包装和口感都很高级,不是购买的高级品,那是怎么来的?

    还没等我问出口。津美纪姐姐揉了揉我的头发,笑着说:随便做点什么吧。无论那是什么,只要是你送的,惠都不会拒绝的。

    这个倒是真的。无论我有多聒噪,整天说一些自己身上发生的琐碎小事,无聊又无趣,伏黑惠也没有一次出声赶我走。他只是撑着脑袋眼睛一直在专注地看着我讲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即使是不感兴趣的事物,也非常有忍耐力。

    但我希望他能喜欢我送的回礼。而不只是不拒绝。

    还在念书的我,拿不出多少钱买昂贵的礼物。好在礼物贵重在心意。我选择了自己动手制作,利用几个放学后的社团时间,拜托了陶艺社团的朋友借用器材和教我制作方法,终于在一个月的期限内做出了让自己满意的回礼。

    因为觉得伏黑惠很像猫,所以做了一只毛有点炸炸的黑猫陶器,蓝色眼睛。懒洋洋地趴着不说话。在失败了无数次之后,这只终于有些像样,活灵活现又可爱。只是看到它就能想起惠的样子。

    我用心包装好,在白色情人节那天小心放在了惠的鞋柜里。

    之前有说过,学校里被他那张脸迷惑,爱慕他的女生不少,即使没有收到巧克力,白情给伏黑惠赠送回礼的女生也不在少数。我已经到校足够早,可把礼物放进去的时候,鞋柜里,已经放了不少礼物盒和信件了。

    不知道惠会不会喜欢呢。

    我思考着,慢慢走回自己的鞋柜。

    那之后我观察了很久,也没有见伏黑惠把那个陶艺小挂件拿出来用过。是没有收到吗?

    你说那个啊,伏黑惠难得有这样不自在的时候,他别过眼神,放在家里收起来了。

    只是放在柜子里,和其他东西一起落灰吗?我做了好久,好多失败品中才挑出这一个,以为惠会喜欢的。我看着他。感到巨大的失落。

    伏黑惠蹙起眉,问我怎么了,我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

    没事惠喜欢就好。

    因为要做陶艺剪得秃秃的指甲,被我局促地藏在身后。

    好多个月以后,我才知道因为没有署名。那个辛辛苦苦做了快一个月的陶艺黑猫,和那天其他送给他的礼物,一齐被丢给津美纪姐姐处理了。

    知道是我送的以后,跑回家喘着气问津美纪姐姐,伏黑惠得知了早就被送人的事实。

    那个瞬间,他表情难看得无法形容。

    你问得太迟了,伏黑津美纪静静看着他,你总是这样,发现得太迟,做得太迟,说得太迟。迟早有一天,你会彻底失去她的。

    没有人会永远在原地等你,惠。津美纪说。

    她会的。伏黑惠拳头捏紧又松开,松开又捏紧。从胸腔里沉沉吐出一口气,她说会一直帮我的。

    你可以试试看。津美纪道。

    我真的不知道,惠有没有把我当朋友。

    把我的礼物送给了别人,却还欺骗我自己好好保管了这件事,我居然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那个瞬间,我的表情一定很难堪和尴尬吧。干笑着帮伏黑惠说话哈哈,惠也不是故意的啦也是身体的下意识行动。好像如果让别人都认为我和惠是朋友,就能变成真的一样。

    可这样单方面的主动,做得太久了就好像变成了习惯,但这并不代表我不会感到累。

    惠觉得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就像他对自己的父亲一样,隐藏在话语之下。只有努力观察分析他的行为,才能知道他在意他的父亲。可我却认为爱是清晨伴随着阳光的吻。不展现出来明白告诉我,我搞不懂,也弄不明白。

    大概就和悠仁所说的那样,我是别人不说明白就弄不懂的笨蛋。

    不,其实也并不是这样。只是不想自作多情罢了。

    如果想得太多,就连和惠做朋友的机会也没有了。

    我不是没有见过他生硬地拒绝告白女生时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尴尬,又有些不耐烦,并不像其他男生那样,认为被女生青睐和追逐,是件有面子,值得夸耀的事,他觉得这有点麻烦。但也不是很难处理。就像他遇到的每件事一样,总能解决的。他被那些混不吝的家伙尊敬地叫伏黑哥,被女生们爱慕喜欢,不是没有理由的。

    可我不想成为被处理掉的那些物品。放在柜子里安静地落灰,很多年后大扫除时才发现,自己还有这样一件东西。

    如果做出超过界限的事被惠误会,我就会失去他。他会像拒绝那些人一样,拉开和我的距离。

    既然我不想被这样对待,那也不能这样对待他人才是。

    空气里很安静。只有发梢滑落水珠的细微声响。

    镜头被缓慢抻长。

    我要好好想一想,悠仁,漫长的沉默过后,我非常认真地仰头看着他,说,现在还在节目的拍摄期,不可避免,我要做出许多适合拍摄的行为。这些互动或许会影响我的判断。让我误会我的感情,进而影响我的判断和回答我认为这是对这份工作的不尊重,也没有认真对待悠仁的心意。

    所以我能不能在节目结束后,好好思考我对悠仁的心情,然后再回答你呢?请放心,这不是婉拒的意思。是我思考之后认真回答悠仁的结果。

    虎杖悠仁看着我:也就是你并没有拒绝我的意思?

    为什么我会拒绝悠仁呢?我说,被喜欢、被爱着是很幸福的事。虽然不明白悠仁为什么会喜欢我,但我很高兴。也想努力回应这份期待,顺从自己内心的感受。但如果高兴之下脑子一热就答应了悠仁,才是对悠仁的不尊重吧。我得冷静下来,好好思考自己真实的想法才行。没有节目组的安排和任务,没有让人误会的亲密接触,除掉这些外因,我内心真正的感情。

    到了那个时候,如果我还是对悠仁有异性方面的喜欢,那我一定会第一时间,高兴地答复你的。我想了想,坦率地补充道,很抱歉,因为节目还没有结束,需要你再多等我一段时间。

    虎杖悠仁猛地舒了一口气,异常郑重地看着我:谢谢你。

    我愣了一下。为什么悠仁会忽然道谢?

    只是觉得,喜欢的人是你,真是太好了他笑着猛地吐了口气,忽然像没法控制汹涌激烈的情感那样,用力抱住了我,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也好、努力的样子也好、会认真对待他人感情这方面也好哪一方面都好喜欢。哪怕最后要拒绝我也无所谓,只要你还没有喜欢上别的什么人,我就还有追求你的机会。我觉得未来充满了希望。

    说话时呼出的温暖气流,让人心里暖洋洋的。仿佛晒过太阳的被子那样,蓬松轻盈。

    我怔忪住,眨眨眼睛。忽然伸出手,紧紧回抱住他。眼前不知为什么变得有些湿润。

    即使我今天那么麻烦他,拜托他一次又一次帮我潜水下沉和上浮安定,他也不厌其烦地每一次都认真观察我,及时出手拉住我。

    就算我这么做了,就算我表现得很脆弱和反复无常,一个劲给他添麻烦提要求,他也依旧喜欢这样的我。觉得我无论怎样都可爱,应激反应冒冷汗浑身发抖很可爱,被水呛到咳嗽呕吐很可爱,头发湿漉漉的都是海水也可爱,狼狈难堪的样子都被他看过了还是觉得可爱。头发都没有擦干就跑过来,等我出门之后立刻告白了。

    原来我是被爱着的。

    我也是可以被爱着的。

    我似乎变得有点奇怪起来。

    我也、呜能够被悠仁喜欢,也真的太好了或许是被悠仁感染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也有些鼻子发酸。

    作为偶像,我被许多人喜欢着,并不缺少告白和爱慕。但他们喜欢的是我荧幕上所表现出来的形象。那就是为了被人所喜爱才塑造出来的,喜欢那样的我,我毫不意外。

    可原来真的像悠仁所说的那样,即使我任性一点也可以,撒娇耍赖也没问题,想要依赖他的时候就尽情依赖吧。因为即使我这样做,悠仁也不会讨厌我。

    即使是不那么完美的,会撒娇耍赖,依赖别人的我,也可以被喜欢。

    和我担心的完全不一样,悠仁喜欢的,只是我而已。完美也好,真实也罢,他所认识的,只是这短短几天,和他一起生活过的,鲜活的我。

    要说谢谢的人是我才对。

    好像肩上的担子都轻了很多。我擦着眼泪,抽着鼻子说:抱歉,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喜欢这样的我我好高兴,对不起让我稍微静一静。

    虎杖悠仁这时候倒没有展现出他的知情识趣,没有按我所说的离开。而是顺势安抚起哭到有些打嗝的我,宽厚有力的手掌抚摸脊背,发出令人舒适的沙沙声。

    好啦,没事的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我忽然哭泣起来,但绝对不是悲伤的哭泣,所以他只是安慰我,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被这么多人喜欢,你喜极而泣也没关系噢。只是不要哭得太厉害,会伤身体的。

    不、不是我抽抽涕涕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就是很开心这是因为、因为悠仁说喜欢我。对不起,现在没办法好好回复你的心意,连话、话也没法好好说。我打起嗝来。

    别着急。慢慢说,我会好好听着的。

    就像闹剧一样。我一直哭个不停,颠三倒四说着乱七八糟的话,虎杖悠仁从一开始的茫然无措到最后被我弄得紧张起来。以为是自己的告白搞砸了。我又笨嘴拙舌地解释了半天。

    第五天的晚上,就这样混乱地过去了。虽然哭了很久,但精神上却从未有过的放松。一直以来捆在心头沉甸甸的自我束缚也松开些许,我能够喘上气来。

    吃晚餐的时候,鼻子和眼睛都红红的。我用了点化妆品修饰,希望镜头不要拍出来。毕竟综艺还没有结束,不能从演戏的状态中抽离出来。要表演好这最后几天。

    从傍晚就消失的伏黑惠终于出现在餐桌上。不知道去做了什么,他的表情前所未有得奇怪,食不知味地吃了一阵。忽然喊了我的名字。

    有事吗,惠?

    我正在很自然地把烤牛肉夹给虎杖悠仁,在坐在饭桌之前,来到餐厅的路上,我就听到他嗅了嗅味道,眼睛亮起来,说了太好了今天有烤牛肉。

    因为今天我和虎杖悠仁出去双人约会,晚餐是节目组提供的。本来如果我们潜水顺利,还可以抓一些海鲜加餐,这也是原先预定的安排之一。可惜的是,时间全消耗在我的应激反应和安定上了。

    惦记着虎杖悠仁喜欢烤牛肉,我把其中最美味的一块夹给了他。

    是悠仁说喜欢吃的吧?

    啊,是。谢谢!他弯着眼睛笑起来。

    冒着油光的烤牛肉放在白米饭上,大口吞下咀嚼看着虎杖悠仁吃饭的样子,会让人非常有食欲。我笑眯眯的,也学着这样吃饭。

    伏黑惠沉默地看着那块烤牛肉,把原先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禅院甚尔的话他并不是没有触动,然而刚刚鼓起的勇气被虎杖悠仁猝不及防的发力打断。在空无一人的别墅中几乎待了一整天,他也想了很多。

    可明明不过是这么一会儿功夫。

    明明只是参加节目的短短五天。

    为什么?

    怎么会?

    他以为他以为。他以为不会的。

    他有漫长的整整五年,将近两千个日日夜夜。

    他没有开口。他什么也没有说。

    顾虑重重。

    有最终的退路于是就不去思考主动的可能。就像他的出道作也是成名作一样,那个男主角同样,有了两败俱伤的大招,就不去思考活着打败强敌的可能。

    就连发现虎杖悠仁在告白,他的第一反应也不是上前争抢。而是下意识冒出就算这样她也不会丢下我的这样的想法。

    他总是这样,发现得太迟,做得太迟,说得太迟。以为立下誓言就不会被丢下。可这样说的妈妈死去了,永远会保护他的爸爸离开了。就连最重要的人,也会被别人拥入怀中。

    迟早有一天,他会彻底失去。

    伏黑惠想起几年前,津美纪对他说的话。

    没有人会永远在原地等你,惠。

    所以就连唯一在意的人,都不会继续等他了是吗?

    这样对虎杖悠仁展露出的,仿佛卸下心头重担,毫无防备又轻盈的笑容,让伏黑惠心里咯噔一下。

    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绝不仅仅只是普通的约会和告白那么简单。

    他不应该那时候不应该不想听到回答,径直赌气跑掉的。

    不、不对。伏黑惠想,他的想法明明更卑鄙一点,想要女生追过来的。丢掉虎杖悠仁追上来和他语无伦次着急地解释,无论怎样都不会丢掉他。或者干脆直接说,喜欢的人是伏黑惠。

    像是在恶劣地比拼谁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更重要。

    可你没有追过来。

    百试百灵的方法失效了。

    还给了对方机会。虎杖悠仁的反应,怎么看也不像是被拒绝了。

    心脏沉甸甸的,仿佛压了块冷铁。即使他离开之后做了些努力,联系了节目组取得了一些支持,算得上雷厉风行,可这都建立在虎杖悠仁告白失败的前提下。

    他哪里来的自信呢?他怎么会有这样的自信呢?

    津美纪早就告诉过他了。

    伏黑惠一直在看着我被化妆品遮盖的泛红眼角。

    你刚刚哭过了吗?他忽然问。

    我不想让他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