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中)
第七十八章(中)
童佳心一沉,四肢重的连动都没法动,整个人僵在那里像被施了咒一样。脑袋里呜呜隆隆不知道有什么在作祟,让她思绪一片空白。 周舟和那个人都静默着,突然外头有人找来和他们说话:人来了。 周舟问:带人了没有?多少人? 那人说:来了一台车,停在村外,还没下车。 左亮又问:那前后村的路上有看到车吗? 那人摇摇头,派出去的弟兄们都看着,从市区到这里的车很少,全堵在市区了。 周舟抿唇想了想,他背过身,看着墙上的字画,半晌才扭头对小弟说:都放话下去,给我留活口,把人引到祠堂,我要慢慢凌迟。 那小弟应了话退出去了。 左亮让周舟去准备,两人又进了那扇门。 童佳在柜子里蜷着,等他们一走,才发现自己掌心掌背早已经布满水迹,顺着脸颊滴滴答答往下砸。她分不清这是泪水还是汗水,只觉得自己被这一切惊得心跳停止,哽住呼吸。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周舟最后说的慢慢凌迟的对象应该就是林竞尧。 他们要在这里杀了他! 童佳内心几千种情绪互相碰撞。她人生中还从来没有哪一天如此刻一般,经历各种曲折复杂的剧情,揭秘、反转、事情真相的揭露对她来说早已习以为常,可落到自己身上却又是不一样的一种感受。她已经无力再去思考林竞尧怎么会是警察这个问题,满脑子全是怎么保他安全,阻止他陷入危险之境。 她要想办法跑到他身边,现在! 周舟从里间再出来,跨过门槛正想往祠堂走,突然退回来,眼神扫到角落的大斗柜。 斗柜的门开了条缝,上头铜环锁掉了一把在地上。 他走过去,开门,里头空空的,没有什么东西,手在柜壁上又摸了摸,潮热的余温顷刻传到他掌心。 靠他骂了句,转头和左亮说:她刚才在这里,和你手下说,见到女的不准开枪,直接抓住带去祠堂。 ** 车停在村口已经十来分钟。 林竞尧在车上检查枪|支和弹|药。 王辉一对眉毛都挤在一起了,对他的安危很是担心,给你拿的防弹衣穿了吗?那衣服我问特战队要来的,你肋骨受伤没好,能起到支撑作用,不过这防弹服还在测试阶段,不知道近距离开枪效果怎样。 林竞尧把弹匣插入背后的腰扣,又查了下准心,和王辉说:穿了,谢谢。 他看向王辉,我进去后,你这里什么时候行动? 王辉说: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这次是省厅辅助我们,你进去十分钟后,他们会从海上登陆,你把人引去码头,到时会有直升机接应,其他的交给我们。 王辉拿电子地图给林竞尧看,这个方位是白鲤塘,地势高,看你看得很清楚,你最好贴着它下方的巷子进去。还有,要小心几个点,有线人说他们布了两百个爆破点。 林竞尧看电子地图,上头密密麻麻的红点叠在一起,火力覆盖整个渔村。 靠,他想炸了整个渔村? 总之你要小心,我安排两个人跟你进去,会暗中保护你。 林竞尧点头,他把枪收好,开车门,下车前又看了眼王辉,欲言又止。 王辉有点不忍看他,闭了闭眼,最后说:你自己小心。 这次他直接跳下车,拐个弯站在角头村村口。 周舟给的手机卡被他按在手机上,果然,他人才露面手机就响了,里面是变声处理过的声音,让他沿着大巷笔直朝里,过四个岔口往右再走一段,见到一个上坡路直接往上。 林竞尧接完电话,以免自己被定位,直接把手机丢在村口。 角头村这一片已经开始下雨,细细密密的,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两旁瓦檐上滴落的水帘,滴滴嗒嗒绵延一片。 林竞尧根据电话里提示的往里走,空中时不时放几声冷枪,枪声清脆,很容易辩出方向,大致和他们给的位置一致。 他走到第二个岔口,身后不远处嗖的一声,弹药直接卡进木制结构的房屋,溅出好几片木屑。 他转身往后看,身后隔着他十米距离的地方,原本保护他的人有一个中了子弹,手臂上一片肉被弹药擦没了。 林竞尧快速往墙侧一靠,慢慢往他们的方向挪动。 果然,村里的广播站即刻传出人声,大声嚷嚷:操你妈,让你一个人来,是听不懂是不是? 这声音不像是周舟的,周舟的声音林竞尧听过,他停止不前,空中又两道冷枪砰砰响起,像是给他警告。 他对着那两人比了比手势,示意自己先进去,让他们处理完伤口再跟上。随后,沿着大巷,朝里狂奔。 身后的枪声此起彼伏响起,砰砰砰,追着林竞尧的脚跟打,逼着他不能退缩。一整条巷子里没多久功夫,烟尘四起,和绵密细雨形成一道完全不融洽的景色。 林竞尧脚步不停,却没想到刚跑过第三个岔口,轰得一声,后方远处村口方向突然爆破,一幢木楼火焰窜的半天高,紧接着又是一阵连环爆炸声。远远看去,一条貌似被炸飞的轮胎皮直接飞上了屋顶滚了四五圈又落了下来。 操! 王辉的车被炸了? 林竞尧简直不敢相信,瞪大眼睛朝着那个方向。他眼里开始布满血丝,人开始颤抖。 后方一个同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他身边,拉着他一条胳膊,把他从愣怔中摇回现实:王警官的车被炸了,不过人没事。没想到这伙人在村口就做了埋伏,把村口的屋子全炸了,现在是一道火线,外头后援根本进不来。 你同事呢?林竞尧问。 在后面呢。 他伤怎么样? 简单做了包扎,没什么大碍。 我一个人去就好了。林竞尧说。 别这么说,大家都是警察,我想了下,这雨正好是我们的保护色,我们兵分三路,混淆他们的视线。 林竞尧还在思考,那人已经拔出枪捏在手心,又找了根布条捆住自己的手和枪柄,我走大巷,你走小道,我们在祠堂外会和。 说完,就猫着腰走了出去。 林竞尧已经忘了有多久了,有人名正言顺告诉他,他是个警察。他看着那个人的背影,又望向这一片阴沉沉的天,也起了步子。 他拐进边上一条窄道,侧身从两幢木屋间移动,刚走上另一条小巷,见到两个持枪的男人拖着个人走过,他举枪对准其中一个的膝盖,砰的一枪,那人即刻倒地,哇哇哇叫个不停,另一个见状,放下人举着枪对林竞尧扫射了过来。 林竞尧躲进窄道,子弹嗖嗖嗖从他耳畔滑过,有惊无险。他脑勺靠在墙上,呼出口气,稳了下情绪,再次暴露自己时抬枪瞄准射击一气呵成。 那人被打中肩胛骨,枪掉在地上,人痛的直不起身。 趁这机会,林竞尧冲出去,抬起地上的人就往另一侧的巷子里跑。 雨水越积越多,在泥泞的小道上已经形成一个个小水坑,林竞尧跑得急,几次踩下去,溅得泥水到处都是。 手上抱着的人被溅了一脸泥,用拳头砸了他两下。他顾不上什么,找了个石棚把人放下来。 身后枪声四起,砰砰砰,响彻整个这一片。离后援到来的时间不多,他要赶在那时间前把人引去码头。 石棚里黑漆漆一片,很适合躲避,他蹲在门缝那时刻关注着外头的情况,想要趁机再出去。 那人脸朝下,气若游丝全身无力地半趴在地上。 林竞尧以为是这里的住户,摸过去问她情况。 她奋力撑了撑,然后翻了个身过来。 光线太暗,都看不清彼此的脸。 林竞尧童佳虚弱的叫了他一声。 是童佳! 林竞尧快速把人撩起抱在怀里。 他用脚勾开一条门缝,想借着光看清怀里人的样子。 童佳脸上身上全是湿的,雨水泥水还夹杂着汗水和血水,要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林竞尧撩开她贴在脸上的头发,见到她汪汪的泪。童佳也看着他,她从来没有过这种失而复得的幸福感。 什么都不想,就这么顺着本意,她一把摁下他的脑袋,狠狠吻了上去。 两个人吻得忘我,都在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表达对方对自己的重要性,童佳尤其主动,又啃又咬,好像要把林竞尧直接吃进肚子一样。 可她自己都没想到,一个吻结束,自己已经泪如雨下。 林竞尧用手擦她的眼泪,有意缓解她紧张的情绪,你怎么又哭了,答应我以后都不哭好不好? 童佳咬着唇强忍着点头,她眼睛一直盯着林竞尧看,感觉看不够。 林竞尧又在她脸颊上亲了几口,本来还想着要怎么把你救出来的,没想到我的佳佳自己逃出来了,你这是又被抓了吗? 童佳又点头,声音哽咽:我已经很努力逃跑了,可是他们人手多,还有枪,林竞尧,你知道吗我刚才一直在想我不能死,我还有很多话没和你说。 你要和我说什么? 童佳眼泪不止,她自己抹了抹,极力忍住,我想和你说,我知道周舟是谁了,我真的没想到,林竞尧,对不起。 她还在哭,根本忍不住。 他们要杀了你,可我不要你死,你不能死。林竞尧。 外头突然一阵机关枪扫射的声音,林竞尧垂头看着童佳,拇指从她眼角抚过,一直下滑到她的唇。 他低下头,吻在她唇上,很温柔。 佳佳,我不会死,我们都不会。可我一定要抓住他把他交给警方,你放心,我不是一个人。 他还是没告诉她,他警察的身份。 童佳的心很痛。不是因为他对她隐瞒,而是因为,心痛他这个人。 她极力点头,很乖巧,可已经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他又听到爆破的声音,准备起身。 童佳用尽力气,挤出几个字:能不去吗?或者我和你一起。她试图爬起来,可四肢无力,刚才那群人给她注射了镇静剂! 她放声大哭:可是我走不动了,林竞尧,我没力气了。 她抽搐着,用手拽着林竞尧的小腿,林竞尧又蹲下身,把她抱起,靠坐在角落,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回来带你离开。 这个石棚离祠堂已经不远,时间不多,林竞尧必须离开。 童佳无力地靠在石壁上,仰着脖子看着身前的人。这个人一直以来背负了多少秘密,多少伤痛,她不知,却可以想象。现在他要去完成使命,她没理由拦住他。 她对他点点头,好,那你小心点,我就在这里等你。 她说道,声音嘶哑。 离开前他在门口最后做了次停顿,深深看她一眼。 光影交错的一瞬间,童佳仿佛看到一滴泪水,从他坚毅的下颚骨处滴落。 石棚外,爆破不停,轰鸣声越来越大,之后就是长时间的静寂。 童佳整颗心提着,人缩在一角为林竞尧祈祷,然后,砰,砰,砰,砰,空中传来一下又一下的枪响。 再然后,一切都静止了。 ** 梁开的出现,左亮和周舟始料不及。 梁开身上绑着七八个手|榴|弹,大有同归于尽的样子。 周舟已经杀红了眼,把林竞尧拖在周志雄和周芮的牌位前给他们俩磕头。 林竞尧奄奄一息,被他摁着却怎么都不肯下跪,周舟一气之下,对着林竞尧后膝盖窝又是一脚,林竞尧没撑住,整个人趴在青石板上。 梁开闯入时,周舟已经在他身上开了四枪,正准备打第五枪的时候,梁开来了。 操他妈,你再开一枪,老子和你们同归于尽。 梁开带的人手里也有枪,在祠堂外头已经和左亮的人火拼起来,弹片不长眼,嗖一下打爆了祠堂门板上的玻璃。 周舟手上脖子上青筋暴起。左亮怕周舟冲动,告诉周舟四枪,枪枪致命,林竞尧怎么救都救不了了,拽着周舟就往码头方向逃,他们的船早在那里准备好,先逃出榕城,在换大船去公海。 他们走后,梁开把林竞尧抱起,他手上糊了一层血,黏糊糊的,梁开看了一眼,用手去抵住。 摇了摇他:哥,我来了,你可不能睡啊。 哥,你醒醒啊,操,你看看我好不好,我和你说,今天池爷大殓我都没去,我跟着你来了。你知道吗,哥,我们现在是榕城最厉害的,你以前和我说过好兄弟有福同享,我等你回来继续当我大哥。 林竞尧嘴皮子动了动,梁开眼睛一亮,凑过去,可惜林竞尧说的话实在太轻,轻到他刚才动嘴皮像是他的幻觉。 他不甘心又摇了摇怀里的林竞尧,大骂:靠,你说响点声啊,我他妈的耳背听不见啊。 林竞尧没动。 梁开又凑过去,想要把他摇醒,你别睡,我背你去医院好不好,就像你以前背我一样,好不好? 靠,你倒是出个声呀。 林竞尧还是不动。 梁开额头抵在他额头上,泪水已经汩汩流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风中听到他歇斯底里的叫喊,无望,又无助,那种痛彻心扉的叫喊,在角头村上方飘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