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的作品集 - 其他小说 - 斑驳岁月(剧情H 强取豪夺 原名昨日安良)在线阅读 - 番外三:魂断西川(7)

番外三:魂断西川(7)

    

番外三:魂断西川(7)



    一九三六年,春天刚过。很多事情都是在晚上发生的,正如江韫之知道了父母的秘密,也知道了儿子的秘密。

    白天,她用藤条打他的掌心,他跟以往一样一声不吭。

    晚上,江韫之辗转反侧不能入眠,起身游荡时发现佐铭谦从后门出去,孑然一身。

    天空黑蓝两色,星光熠熠,风很凉,刮在耳边呼呼响。这样的夜色江韫之很多年没有好好看过,过去,日夜笙歌的时候处处明光烁亮,连耳边都是不绝的靡靡之音。

    西川的这般黑暗,这般寂静,就像康里的眼睛。她脚下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她不知道从不出门的佐铭谦为什么能走得那般自若,甚至带着决绝。

    后来,佐铭谦停下来,就地寻个树墩坐下。江韫之远远地躲在一棵树后,佐铭谦隐在黑暗里,半身高的杂草在风中纷乱,以致她难以看清他清瘦身影的一举一动。

    他就在那里,百无聊赖的模样,一会儿靠着旁边的树,一会儿拔着身边触手可及的杂草,一会儿扔着石子,一会儿似乎在仰望夜空。

    半晌,江韫之的视线里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小心翼翼地朝佐铭谦走过去。

    江韫之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她的耳边除了风声便是女孩隐隐约约的笑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认出来那是附近苏家的大女儿苏白尘。

    次日,佐铭谦早早在书房中写字,神色与平日无异。江韫之一直记着昨夜幻梦一般的事,她希望他主动来跟自己说,但并没有等到。

    自此以后,江韫之发现儿子还是会在夜晚出门,若是哪天她严厉些,用藤条打他的手心,那天晚上他必然出门。

    江韫之偶尔会跟踪儿子,看到的是他和苏白尘在树下玩石子、野草。苏白尘常指着天空孩子气地跳着,她的笑声很轻快,很温柔。即便看不见儿子的脸,她也能感觉到他是开心的。

    回了家,耳边风声戛然而止,万籁俱寂,江韫之的心常常沉入深不见底的深渊,一身不寒而栗。

    她不敢相信,一手抚养的儿子,才九岁,便可如此缄舌闭口,迟迟瞒着她,有了自己的秘密。

    应当有人唆使,江韫之怀疑是苏白尘,她比佐铭谦大了七岁,又师从江玉之,若只将她当成无知单纯的乡下姑娘,实在有辱江玉之的能耐。

    村里再目不识丁的老人谈起江玉之先生,都无不白着脸说她不容小觑,毕竟是一个将生父挫骨扬灰的有文化的女人。

    于是,佐铭谦越是守口如瓶,江韫之心里越是烦躁。与此同时,码头那里的狗腿子再三给她通风报信,只说外面烽火连天,日本愈发猖狂,危险得很。

    江韫之清楚他们的意思,他们要她带佐铭谦离开这个破败的故乡。然而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望西城里有本事没胆子的都飞快逃往美国,他们说,只有美国是安全的。

    深思熟虑以后,江韫之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当此地真的待不下去时,她会让佐铭谦离开,回到美国,去他的父亲身边。

    外头战事连连,西川依旧平静,一日复一日,江韫之还执着地在等儿子开口。

    夫人,外面有人找你。

    闻言,江韫之以为是东岸镇上的那些人,心想他们怎么跑西川来了,难道是战争打到望西城来她连忙赶到大门口去,却见来的是个年轻女人,穿着厚厚的棉袄,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脸色淡黄,一双灵活的杏眼充满警惕。

    这只是一个受人所托,跑腿送信的女人。

    你说想见我的人,叫阴原晖?

    是的,阴小姐在等你。

    江韫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还能再听见这个美丽的名字阴原晖决定在及南城等她几天,希望她能去见她。

    江韫之想了一整天,第二天一早还是出了门,乘船上东岸,在码头被叶柏拦了下来,如同影子一般走一步跟一步,口口声声说外面不安全。

    动荡时期,硝烟四起,确实不安全。江韫之拉住他的手,坚定地说:如果我回不来,你们可以把铭谦带走,还有,帮我照顾我妹妹。

    她第一次看见一向笑容满面的叶柏一脸凝重问她,夫人,你真要去及南?

    他不问她为什么,但她迟疑了康里的情人她有必要见吗?而且也未必真是她,虽然那个传话的女人提过她们以前一只手就能数清的几次见面。

    她踌躇着,又听到叶柏的声音,夫人,我们跟你一起去。

    此时及南已经沦陷,满城风雨中尽是糜烂血腥。江韫之再一次体会到战争的可怕,整颗心不由自主地揪起,生怕同她一起的两个年轻人会无辜陪她死在这。

    在城南的一座大祠堂里,江韫之庆幸确实是阴原晖,但庆幸转瞬即逝。

    你怎么知道我在西川?

    阴原晖站在雨中背对她,看不见神情,别人告诉我的。

    难道是康里?可叶柏他们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

    江小姐,我真高兴你能来见我。事实上我想到望西城去的,去拜访你,但我想你或许不愿意看见我。阴原晖转过身面对她,眼睛在雨中眯起,嘴角微微翘着,带着几分苦涩。

    江韫之脸色冰冷,心里对她的悲恸模样却仍有些不忍。

    阴原晖要把自己的女儿阴成安托付给她,对于什么都不清楚的她来说,这算是多了解了阴原晖一点,逢上生离死别,桀骜的她只限于舞台上。她跟她一样为人母了,看起来像是一个很好的母亲。

    江韫之冷漠地拒绝她的乞求,但她对她最后的印象将是这般母性的光辉将阴原晖以前留给她的不堪印象驱散得无影无踪。

    狠心离开时,江韫之对她说:孩子应该在自己母亲身边的,而且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还是不要祸害你的女儿好。早点离开这里吧。

    在淅沥小雨中走出祠堂,穿过小巷,江韫之心情恶劣起来,随着车子发动,她揪起身边叶柏的衣袖问:这些年他到底都在干什么?

    叶柏从一脸紧张变成一脸错愕,啊?

    江韫之见他这反应,料他也是不知道,便冷哼一声收回手,闷闷不乐地盯着前座。

    夫人,出什么事了?叶柏很无辜也很疑惑。

    夫人是在问先生的事?前座开车的男人开口问。

    江韫之默认,叶柏这才恍然大悟,夫人,你到底去见谁了?

    江韫之想起阴原晖声泪俱下的哭诉,睨了叶柏一眼,我不希望今天出门的事某人随后就知道。

    叶柏眨眨眼,咧嘴一笑,你不想他知道,我们一定不说。

    那你们知道他的事?

    唔多少知道一些。

    知道什么,都说出来。

    就是在工作,一直在工作。

    江韫之瞪着他,他突然开窍一样,真诚道:夫人,先生没有再做对不起你的事,这些年他很洁身自好的,你们结婚的戒指他一天都没摘下来过。

    谁要听这些?江韫之一脸愠色,定神冷笑问,你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叶柏如实告知,这几年我都有去美国见先生的,上一次是去年秋天,今年没去。

    为何没去?

    今年布莱恩来过。

    车子飞快行驶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车窗外的雨一直下个不停,天色昏暗,空气中拥挤着潮湿的雾气,叫人心中窒闷。

    不知过了多久,江韫之听见开车的年轻人嘀咕道:这么偏僻的路怎么还有尸体

    冬季日短夜长,眼下只是傍晚,天色便已经暗沉如深夜。

    叶柏打着手电筒率先下车,晃了晃光线,他轻声喊道:夫人,有个女孩好像还活着。

    江韫之钻出车外,顺着光芒看去,一眼对上地上睁着眼睛的女人,吓得心脏骤停,敏锐的叶柏连忙挪开光线,让那一张惨白骇人的脸庞继续埋没在黑暗里。

    夫人,这个女孩真的还活着。叶柏蹲在死不瞑目的女人身后,毫不嫌弃地将小女孩搂在怀里,探了她的脉搏后又用手电筒仔细照看,就她没中枪。

    女孩的名字叫郗良,一个很美丽的名字。

    不知是否因为心里还在惦记着阴原晖,江韫之在女孩脸上看出了阴原晖的影子,仿佛女孩是阴原晖的女儿,她觉得自己着魔了。

    回到西川以后,江韫之把照顾佐铭谦的心思分了一半在郗良身上,把她当女儿看待,闲暇时为她缝制漂亮的裙子。

    郗良是个爱美的小姑娘,穿上漂亮裙子以后的甜美笑靥像银月般散发着融融光辉。

    江韫之在郗良的可爱笑容里忘记了与儿子之间因苏白尘而起的嫌隙,忘记了苏白尘这个人,直到又是一个夜晚,江家后门被拉上的瞬间,江韫之看到的是瘦小的郗良在月光下晃白的脸,面无表情,双眼漆黑深不见底。

    跟踪郗良出门以后,江韫之发现郗良在跟踪佐铭谦。

    苏白尘和佐铭谦的秘密已经不是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了。

    第三天,突闻噩耗,当江韫之看见苏白尘姣好的面容变得惨白渗人,脖颈处大量鲜血凝固,白色的裙子被染得暗红的时候,她的双手双腿都在颤抖,但她仍努力克制,保持一派冷静。

    苏白尘的父亲沉痛地将凶器拿出来给人看的时候,江韫之明白了,当她在后面看着郗良瘦小的背影时,可爱的郗良一定气得握紧双手,咬牙切齿,神情仿佛魔鬼震怒。

    独自从苏家离开以后,江韫之几乎是步履蹒跚,双腿更像是有某种根藤在缠绕,生生要把她拽进地下,让她寸步难行。

    该如何回江家,该如何面对佐铭谦,又该如何对待郗良问题一个个接踵而来,乱了她的思绪与灵魂。

    可是,在去年,在硝烟弥漫的及南城,小小的郗良昏睡得像个被抛弃的落寞布偶。当她把那面镜子给她的时候,她又开心地冲她露出天真无邪的笑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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