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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哭出了声。 她抱着被子,哭得怎么都止不住,身子又是极乏,不知道哭了多久,迷迷糊糊的,终是睡了过去。 睡梦里,她回到了那一个陌生都市的路口,远远的,看着小满跟人谈笑风声走在前面。 这一回,她走了上去,他却没瞧见她,带着笑,眼睛放空着,只管自顾自朝前走,她在后面费力追着赶着,和他却始终隔了一段,好几回差一些扯到他的衣摆子,他又大步朝前,毫不留情将她甩在身后。 她胸口像要裂开似的疼,甚至是不哑了,呜咽地抓着他的衣摆子,心力交瘁喊出了声,“你能不能慢些走。等等我,等等我……” 梦在这时候止了。 外头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停了,只看幽蓝的天上高挂着一轮冷森森的皓月,无星也无云的,整间屋子笼在一片惨白的月光里,四下里静得可怕。 她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心却不知道怎么的,也一下子变得极静极静。 有一桩事,似乎就是在这一瞬间里明白过来的:其实很早前,他就不像她依赖他那样地依赖她。 仿佛一杆秤,一点点的往一边倾,渐渐就失了衡。 他和她,原是不对等的。 ****** 小满从邮局领了稿酬和样刊出来时,正是午后两三点钟的光景。 这时节,因有不少人都提前踏上了回乡的路途,街上的车与行人都少,往常拥挤的路面好像一下子被拓宽了,衬着冬日高而空广的天,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寥。 每年到这时候,他的归心就似箭,一年的日子都这样过来了,唯独这几天度日如年,恨不能一下子就回她身边。 但今年又和往年不一样,夏时,他靠接招贴画攒下一些钱,已寻觅了一个新住处,想好了这次回去要接她一起出来,等以后有了固定稿酬,和她两个人的日子还能更安稳些。 他一面想,沿电车站的方向慢慢走,心情大抵是欢欣,转一想到煦和的事,又免不了沉重。 宋父过世后,煦和就再没来过学校,他曾去过宋家,并没见到他本人,宋太太抹着眼泪,说他借了贷,一个人跑到外面去做投机买卖了,她拉扯住小满,求他想想法子把他带回来,但一问她煦和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做的什么买卖,她又是一脸迷茫,吞吞吐吐好半天也答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煦和寻不见人,过了没几天,宛嘉忽然也办了停学手续,只说一声要跟她六哥去一趟国外,归期和缘由都没有提,就急匆匆地走。 年前这段时间,小满就总一个人进进出出,离放假还没几天的时候,他也向学校告了假。 他先是提笔写了两封信,分寄去杜家和宋家,信上只说许久未见,自己要返乡了,约定年后再见面。又像往年一样,去向魏爷和沉姨道过别。 这就收拾好了行李,提前踏上回家的路。 他到村子里的时候,正是黄昏,背着行囊,头顶着火烧云在村间小道上走,但看家家户户都飘着雪白炊烟,风里又弥漫着饭香菜香。 他一笑,不觉又加快了脚步。 家里的院门是虚掩的,近到了门前,也没见狗儿迎出来,这一种不大寻常的静,已使他的心往下一坠。 他推门进去,院子里更没有一点声息,空荡荡的,他再往里走,屋子没点灯,仍是被即将沉落的暮阳映得亮堂堂的,每一个角落都很分明,是齐整的,也是空。 他在这时候觉出了冷,就往灶间去,那里却更冷得厉害,冷锅冷灶,一丝残存的烟火气都没有,擦抹得干干净净的灶台上搁着一簸箕包好的饺子,馒头,细心地罩了布巾,边上还有腊鱼腊肉,也拿布巾罩着,井井有条放着。 他是最后才进的卧房,这会儿,太阳已落了山,屋子里暗极了,他的脑子却好像反应慢了一拍似的,隔一会儿才想起来点油灯,借那微弱的光,就看那收拾完毕的床榻上搁着一套新做的衣服,从外套到裤子鞋子,叠得整整齐齐。 最上面,又拿针线盒压了一张纸。 端正的,像是初学写字的孩童般一笔一划的字。 “满,我出去看看。不要找。” 56.新生(上篇) 梁家三少爷天杰是被一声婴孩的哭声闹醒的,人还将醒未醒的,嗅觉还倒先一步清醒,这就闻到了那股船舱内特有的气味。 他去摸怀表,借熹微的晨光看了一眼:四点刚过。 船约莫还有两三个时辰才靠岸。 抱孩子的女子就坐在他对过,那小婴孩大概是做了噩梦,仍自哭个不休,被母亲的手温柔地轻拍两下,慢慢的,也就又睡了过去。 人总越活越隐忍,而婴孩就是这处好,不论有什么苦痛,大哭个两声就全忘记了。 船舱里的人并不多,明天就是小年夜,这时候还乘船出外的,大约都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原本他也预备要在家过完年再出去的,但在家里,和母亲整天对着,又实在是多一天也呆不下去。 两年多前跟珮贞分开,对外只说是和离,内里苦衷却只有自己知道。 跟徐家联姻不是他的本意,但既成了婚,他就想要好好的过,彼此也曾有过一段和谐日子,他本身性子温吞,徐家是大户人家,珮贞又是从小娇惯大的,心气高,性子傲,一心认定了他对婚姻其实心不在焉,后来不晓得又从哪里听到一些流言,就开始拉他没日没夜地争吵,他一味退让回避,却适得其反,越退让,越使她心寒,这样一直走到最后一步,谁也没捞到好。 那时候,他离家去上海,多少是出于逃避,在那寻了一份中学讲师的职业,也不过只想暂寻个事来做,不至于空虚度日,但在教书育人的过程里,反有了归属感,就越来越不想归家,偶尔回去一趟,眼看母亲这两年是很显见的衰老了,也于心不忍,要想在家多呆些日子,然而与她就是无论如何话不投机,多说几句,甚至是要争执起来。 她一味要他尽孝,所谓的孝,就无非是两桩事,要他回来,留在她眼皮底下,安安分分地做一个以收租为生的地主,再结一门亲事,生个一儿半女。 这一回过年回来,他才知道,她已背了他,又悄悄替他说好了一门亲事。 他心里自是反感,又无可奈何,就这样,只呆了两天,连年都没过,就提前买了船票回上海。 天杰出船舱,走上甲板,迎面来的江风刺骨,空气却要比舱内好得多,人也完全清醒过来。 忽看一位女子背对他一动不动地立在栏杆边上。 这时候,天是半明半暗的,晨雾又极浓,放眼去,灰暗的江水就与天融成了一处,此外再没别的风光。 不晓得她究竟在看什么,又一个人在这里站了多久。 他正自疑虑,她就忽然地回过头来,两个人视线恰好碰在一处,也同时怔住。 他脱口出一个字,“苏……”,又顿了一下,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