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晴日

    大衍百年，开疆扩土。正治三十九年，皇帝驾崩，传位于华仪公主金玉露。虽有不平，但朝堂内首辅一党拥立，神都外玄甲军重兵压境，华仪公主登基为皇，是为

    天命所归。

    陛下，该起了。

    澄澈清缓的少年声音低低唤着，少年拨了拨香炉，袅袅香烟缠缠绕绕，层层纱帐中的女子，微微抬了抬眼眸。

    唉呀，午间稍微一眠便起不来了，真是疲乏。金玉露长长叹声，在少年的服侍下坐了起来。

    薛奉恭敬地垂着眼，温顺地询问着：那陛下可否要再歇息一刻？

    金玉露无奈地摇了摇头，纤细素白的玉手抚上薛奉阴柔俊朗的脸庞，有些宠溺地笑起来。

    不必了，奏折该看不完了。金玉露偏头在薛奉唇上落下一吻，有阿奉在，也算不得多疲乏。

    薛奉脸上不显，心头却是极为轻快愉悦的。他仰起头来对着金玉露笑了笑，侍候她起身更衣。

    从前，在女皇还不是女皇，金玉露还只是长公主时，薛奉便跟随她身边了。只是那时候桎梏许多，他不得时时跟随身侧。

    可如今不同了，圣上一旨既出，天下无人不从。

    金玉露喜好华丽珠翠，薛奉服侍着陛下穿上一身靛蓝刻金浮光锦衣裙后，也须为她挽长发为髻，替她选出与衣裙相配的珠玉金饰簪上。

    从前薛奉当然是不懂这些的。

    但为了能让陛下喜欢，为了能替代掉她身边其他的近侍女官，寡言少年郎默默学起了挽发髻，簪珠翠，画得一手远山眉。宫中人人都惊叹少年郎这般手艺胜过宫中无数姑姑，可不止他为此日日夜夜苦练了多久费了多少心力。薛奉所愿，不过是愿金玉露眼中除了江山万里，也能有他些许身影。

    从侧殿走回勤政殿正殿，金玉露坐在书桌前看起了折子。薛奉为她斟一杯沏好的西山白露，奉到桌上，待到金玉露看完一本折子皱眉欲批时，薛奉也已磨好了朱墨，双手奉上金玉露惯用的狼毫笔，眉眼低垂。

    这帮老东西，朕都即位几年了，还没习惯么，金玉露冷哼一声，接过笔扬声怒骂道，要立个皇太女他们也说三道四，我看真是舒服日子过久了，不知道谁做主了。朕唯一的女儿不当立为国本，难道要立他们的儿子不成？

    陛下息怒。

    阿奉，把消息放出去，玄甲军统领十二月回神都述职，今年大捷，我要人人都知道，朕自有封赏。金玉露随手批完那封上疏大意公主年幼不宜立为皇太女的奏折，放下笔拿起茶盏，垂眼微微啜了一口。

    薛奉欠身行礼，低垂着头眼神晦暗不明。

    是。

    这般封赏，言下之意自然是一定要封宋微萤宋将军和圣上生下的公主为皇太女了。言官若还是要拦住不让公主成为皇太女，自然是跟玄甲军过不去。从前玄甲军为了华仪公主登基重兵压境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说一不二的女皇和玄甲军统领生下的公主，也不知道是哪个不开眼的言官还敢就此事上奏。

    说起来还忘了，云懿今日如何。金玉露问着，翻起了下一本奏折。

    公主前些时日不爱用膳，这两日已好了许多，长公主也常常去找云懿公主玩。

    雪霁最喜欢小孩子的，从前她是宫里年纪最小的，吵着闹着也没等到再有弟弟妹妹降生，如今留她在宫中倒也挺好，还可以跟云懿玩儿。金玉露舒展开了笑颜，谈到长公主这个皇妹，她总是高兴的。

    对了，你去告诉雪霁，让她留在长明殿，朕会来与她和云懿一同用晚膳。

    是。

    薛奉行礼，退出殿外，吩咐殿外女官入殿侍奉。

    苍色华服的少年缓缓行于宫中，柔和的阳光透过精心修剪的植物和雕饰，星星点点地撒在少年身上，一路迎上的无一不是向他行礼，人人皆知，这是皇上最为信任的内侍，他来到宫中，甚至未曾净身。长夜漫漫的深宫中，薛奉便是宫女们心中最为皎洁的月光，若是能攀上薛奉大人那便是不知道几辈子积德想也不敢多想的大好事了。

    从勤政殿到长明殿，便是从陛下书房到寝殿。陛下居于长明殿正殿，小公主尚且年幼，便居于长明殿侧殿。还未走进侧殿，薛奉便听到了少女清朗的笑声，作为长公主而言这般行事显然不够端庄，但作为陛下最为宠溺的幼妹，长公主金雪霁几乎是想做什么都可以。

    云懿公主已然四岁，活泼好动，最喜爱的便是这位小姨。薛奉步入侧殿，就看见金雪霁拿着小纸鸢逗弄着小公主，在院内欢快地跑动着。

    长公主小心些，莫要跌了！金雪霁身边的女官跟着她跑得喘不上气。

    话音刚落，一身桃红绣金宫装的少女便如同一朵芍药花般跌落枝头，一个踉跄，幸好薛奉正走到身后，伸手便扶住了她。

    长公主可安好？薛奉清冷地开口，微微一笑。

    金雪霁回头也冲他笑：没事没事，薛奉哥哥永远都是这么及时！

    长公主折煞了，还是要当心些的。薛奉见金雪霁站稳，便松开手，欠身行礼。

    女官们接过金雪霁手里的纸鸢，雪霁走过去抱起云懿，笑着对薛奉问道：薛奉哥哥来，是皇姊有什么事吗？

    陛下叫长公主今日留下一同用晚膳。

    那太好了，皇姊这几日甚是忙碌，我也好久没见到皇姊了。金雪霁粲然一笑。

    这偌大的皇宫中，从前父皇在的时候可以说是十分热闹，父亲妃嫔众多，宫中孩子也不少。可当雪霁年岁渐长，皇兄皇姊们出宫建府，之后便是夺嫡之乱，再之后，皇姊坐上了皇位，这皇宫里便只剩下皇姊和她了。

    金玉露偏爱妹妹，刚坐上皇位时雪霁尚且年幼，哪怕是再忙，她也要陪着雪霁用膳，是后来雪霁长大了些，心疼皇姊忙碌，便懂事地不再要皇姊餐餐作陪。

    薛奉传完话，便又告辞，匆匆地回勤政殿去。

    薛奉哥哥可真是片刻都离不得皇姊。

    云懿公主玩累了，回到殿内睡起了觉。金雪霁站在廊下，看着薛奉离开的背影，笑着说话。

    长公主的身后，銮仪卫的侍从静静地守候着。那西域来的俊美金发少年眨了眨一金一蓝的异色双瞳，轻声说道。

    臣也片刻离不得殿下。

    是呀，时缨也最好了。

    金雪霁回过头来摸了摸侍从俊美无双的异域面颊，心悦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