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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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墙不宽, 窄窄一条。他非要高难度地盘腿坐在上边,双手后撑住保持平衡,微微弯着背。天气不好, 四周昏沉, 他低下头,眼睛明亮得像夜晚第二轮月亮。 好久没见。 他们彼此默然无声对视, 隔着遥遥一川月色,谈善率先开口打破寂静:“喂,徐流深,你好像瘦了。” 他坐在上边,伸手虚虚地比划了一下,认真地回忆:“以前有这么宽。” 风吹起他落下的衣摆,他像一只张开翅翼的青鸟。 徐流深眉梢轻轻地动了,岔开话题问:“都去了什么地方,好玩么?” “我去了江南,烟花三月下扬州,虽然不是三月,不过景色也好看。还顺道去了江州,魏沈真有点本事,那么多年的洪水,堤坝居然修起来了。当地百姓都说他是父母官,据说他调任回京城那日千里送行呢。也不是千里,千里太夸张了……” 谈善笑起来:“还去了庐陵,结交了一位做官的朋友。他带我游山,日出东方,他说他此生若得见王世子一面,必定为他鞍前马后鞠躬尽瘁。” 徐流深言简意赅:“请他来宫中做客。” “还是等他升官后吧,我看就这两年了。” 谈善促狭地眨眼:“我还去了姑苏,那里的捣衣女说要嫁给你呢。” “殿下,好多人喜欢你。” 徐流深半仰起头,无声地望着他。 “今晚月亮很好。” 谈善笑了一下,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我是想说我很想你,殿下。” “祝你旗开得胜,早日归京。” 秋风寡冷。 夜巡的小兵快要过来,谈善无意打破这里的正常规矩,照旧手撑着围墙要下去,身转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件事。他伸手摸到衣领三下五除二解开扣子,麻溜脱掉徐韶娩那小丫头非要给他带上的披风,找准角度往下扔。 那件外衣轻飘飘地往下落,徐流深不明所以地接住,绸缎如水流过手指间,上面似乎还有另一个人的体温。 他抬起了眼。 “好准!” 谈善双手扒着土墙,露出乌黑的眉眼,夸奖他,又小小声叮嘱:“降温了殿下,明日多穿件衣服。” 他松手,消失在土墙另一侧。 徐流深抱着那件外衣披风,深深地吸了口气。上边有青草和秋露的味道,淡淡酒香环绕鼻间。 “殿下……那是?”侯兆试探地问。 徐流深身上的沉郁一扫而空,分出眼神瞥他一眼,唇角上挑。 “十日之内本宫要回京。” 他已经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 头顶天高星远,牛车“哒哒”地赶路。 “等一切结束后带她回回京。” 谈善双手枕在脑后看向夜空:“她生在京城长在京城,王宫中还有她的娘亲。她会高兴。” 齐宵和他并排躺在牛车硬木板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自然。” “我有一个哥哥。”谈善笑了一下,“他在黎侍中府,是今年的探花郎。如果你们想为肚子里的小朋友找一个老师,他会很愿意。” 齐宵一愣。 “带着这个去薛尚书府薛长瀛,他会带你们进京。” 谈善松开紧握的手心,那里安静地躺着一块鸽子血玉玦。他递给齐宵时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 “这这……” 天色黑成那样齐宵都瞪大了眼,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是……” “世子信物嘛,见它如见世子亲临。” 谈善轻轻松松:“等你们见到徐流深还给他就行。” 他身上不止这些东西,世子印章供他在皇城内外畅通无阻,甚至在敌军降书上盖章——齐宵再三思虑,掏出一方手帕慎之又慎地将那块血玉裹起来。 “什么时候是一切结束?”他细致地将手帕收进贴近胸口的地方,踌躇道,“不知姜王见了韶娩会不会大发雷霆。” “很快了。” 谈善给了他一个模糊的日期:“明年十五之后吧。” 牛车又“哒哒”走,路越走越快。徐韶娩在屋门口等,她炒了两道家常菜,用酒糟炖了汤圆丸子。 “今夜便走么?” 谈善“嗯”了一声,他弯下腰来,好奇地端详了一下徐韶娩的肚子,那里几乎看不出不一样,微弱的弧度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徐韶娩笑了,低头时表情温柔:“月份还小,看不出来呢。” “路上小心。” 谈善一脚踩上牛车,回头冲她笑了一下。夜露深重地披了他一身,他说:“再见。” 徐韶娩微微地走神,笑着说:“不久就能再见面。” 谈善说:“不管会不会见面也应该好好道别。” 牛车“哒哒”地走远了,板车和人都变成模糊的两个点。边关远去,皇城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谈善在清晨进城,去了那家馄饨铺子,晨起人多,送给他海棠花的少女也来帮忙,端到他面前的汤碗中没有葱花。 谈善对她说:“谢谢。” 少女冲他腼腆一笑,离开时两侧麻花辫轻轻地甩起来。 天边旭日东升,温凉的日光洒向皇城,一片金光灿烂。 城中有乞丐,再富饶之地也有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