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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80节

    “另外,筲箕湾的地,我也约了明天去签约,铜锣湾一个千年仓库可以买筲箕湾五六块同样大小的地皮了。”蔡运亨说,“工厂还是工厂,仓库租金太贵吗,只能临时落脚,开展生产,长久的话厂主肯定要跑的。”

    “要的,今天谈的这个老板,也希望能早点有便宜的厂房。”叶应澜说道。

    “说起租金,铜锣湾的仓库,租金只要维持成本,不要想着要多少年回本。”余嘉鸿说,“就等着拿土地涨价的那部分收益就好。

    包厢之间隔开用的是木板,他们这种谈话的声音在嘈杂的酒楼,隔壁不仔细听基本不可能听到,隔壁那个声音实在太狂放嚣张了。

    “我现在就告诉你,要不是我不想赢这场官司,蔡皓新的这个华人第一大律师的位子就让我吕翔海吧!”

    这个声音传过来,他们这里都不说话了,仔细听隔壁说话。

    “有机会打赢蔡大状,你还不抓住机会?别吹牛了!”

    “呵!我告诉你,《大清律》女子犯七出,男子可休妻,三不出,不能休,女子不能诉讼。后来编修的《大清民律草案》规定了女子可以诉讼离婚,当然法庭也参考英国法律和国内法律,但是诉讼离婚有重重障碍,蔡皓新那位大小姐为自己打离婚官司,她引诱男方说出她不堪为妻,所以他把那个女人当成妻子。等于承认了重婚。只要那个男人咬定那就是一个妾,只要那个女人认可自己是一个妾,男方最多就是薄幸风流子,妻是娶,妾是纳,妾跟男方的关系是契约关系。压根不是夫妻关系,所以不是重婚。就这种案子,只要蔡皓年不想离,就离不了。”

    “那他想离吗?”

    “他想不想不是关键,关键是他的二太太想让他离,那就只能配合他离,然后帮他多争取财产……”

    “蔡皓年就那么听他小老婆的?”一个人问。

    另外一个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坊间传闻,亨通里这个小老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是蔡皓年的两个儿子,那也得乖乖地听这个小妈的,要不然一件事都做不成,一个钱都拿不出来。”

    “就是这样,所以蔡皓新必然是以蔡皓年以妾为妻,犯有重婚罪来辩论……”这位说了这里的缘故后,大笑,“诉讼离婚有这么好离的?他女儿那一场离婚官司我早就吃透了,真要打,他压根不是我的对手。不过现在二太太一定要他们离,她想要扶正,所以这次蔡皓新必然会赢。”

    “……”

    他们几个静静地听完了隔壁这段吹嘘,换了另外一个话题。

    蔡美雪倒抽一口气,低声说:“我没想到红姨竟然图谋这么大,想要这么多的份额?大伯如果知道他的娇妾在……”

    “嘘,出去再说。”余嘉鸿说道。

    四人一起出了酒楼,走到海边,余嘉鸿说:“我们不能去大舅舅面前提醒他,昨晚的酒会上,他能静下心来听我,听我拿他和小舅妈举例,而且昨日应澜的爷爷跟他说了应章的问题,大舅舅这个年纪了考虑的是家业继承,我昨天看他一直在看大表哥和二表哥,我想他心里已经有数了。这个时候我们去提醒,不过是枉做小人。”

    “难道不让他知道他的宝贝红莲在图谋什么?”蔡美雪问。

    “我今天也不知道我爸是怕丢面子不想离婚,还是真不想离婚,他说要把红姨和运顺运畅送去美国……”蔡运亨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他们。

    “大伯终于醒了。不容易啊!”蔡美雪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余嘉鸿笑了一声:“病情会反复。你们见过爱了十几年吵一架就散的吗?”

    蔡美雪:“也是哦!”

    余嘉鸿问蔡运亨:“大表哥,刚才那些话,你能让对家报社知道吗?”

    “嗯?”

    “豪门争产从来w.l都是报纸的热点,对家豪门争产,更是报纸喜闻乐见的内容。家丑该外扬的时候,就外扬,而且外扬的人又不是你。”余嘉鸿跟蔡运亨说,“让报纸把他的往事,扯出来,扯得越热闹越好。现在他想跟小舅母分开,小舅母必然还会想办法补救,这个时候大舅舅的风流往事被公开讨论。他会更加后悔更加讨厌小舅妈。”

    蔡美雪可以想象要面子的大伯看到这种报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她说:“大伯会不会受不住?”

    “要相信经历过几起几落的大舅舅有这个承受能力。”余嘉鸿特别指出,“老骥伏枥吗?”

    蔡美雪问:“你这个丽是丽人的丽吗?”

    叶应澜忍不住笑,蔡美雪:“我说错了吗?大伯不就睡在美人旁吗?”

    “姐姐说得在理。”

    堂妹和表弟在打趣,蔡运亨若是以前,肯定不愿意做这件事,但是心里这口淤积了十几年的恶气,这次他想让家丑外扬……

    第64章

    蔡皓年看着儿子出办公室,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他以为秀英从来没有在乎过他的钱。

    她好像有钱没钱都那么过,最困难的那些年头,他带着运亨在外忙,家里只剩下柳姐一个佣人,帮她带着几个孩子,她去码头蹲快落市的鱼虾,一天天精打细算给一家子做实惠可口的饭菜,她是娇养大的陈家小姐,自己让她过这样的日子,他有愧。

    她说:“这个世道一家人能在一起吃顿饱饭已经是大多数人梦里才能有的,我们算不得艰难。更何况,你今日只是暂时的,我还等你给我买大金镯呢!”

    他确实暂时落魄,可金镯子却给别人买了。

    所以她对自己失望了,只想守在大宅里,为孩子们守那一点钱,直到她发现那点钱都守不住了,她……

    容不得他后悔难受,就被他委派跟运亨交接的那个副总经理给拦住了。

    这个老伙计一脸为难:“老爷,我是真的接不下这个位子。”

    他听见看着这个老部下:“为什么?”

    “大少爷为了每一笔大额贷款,都要做调查,然后汇总给二太太,还有每个月的小额贷款也要看,另外存钱……”这位副总经理跟他抱怨要做那么多的解释和调查。

    “没有这些调查,没有这些解释,你怎么放贷款?你在银行做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蔡皓年想起昨日外甥说儿子的话,说他做事太细致了,这一点他深以为然,“这一点是运亨没学会怎么做一个总经理,他把太多时间花在无意义的事上了。你让下面的人去做,做好了送呈给你看。”

    这位副总经理叹了口气:“人呢?您不记得了吗?当初您和二太太逼着大少把调查组裁撤了半数人员,说这一组既不能揽收存款,也不能放贷,对银行来说就是纯负担。裁撤了一半,他们做了调查之后,递交给大少,大少再分析总结,再给您汇报。”

    那件事之后,几次报告不太行,他就劈头盖脸骂儿子,以后就好了。他觉得自己以前就是粗枝大叶,不仔细没办法发现公司里这些混日子的岗位,而运亨作为主管银行的总经理,居然也任由这些人在公司里白拿钱,幸亏有红莲这样,替他看着,才能省下这么多钱。

    “不说其他的,二太上次为了一笔吃饭的钱,那是前台揽收贷款超过了五百万,大少请大家一起聚餐。大家高兴,选了一家价格比较贵的酒楼,二太太说什么都不批报销。最后,大少自己摸钱垫了进去。事情要做细,又没权限给下面的人奖励。不是说我这个副总经理贴不起这几个钱,但是终究不是我的本分。”副总经理摇头说,“以前,我在大少下面,反正出了事,上头有大少,接下去我要主管整个银行这一摊,没什么决定权,但是细节的事实在太多。”

    “你没听说,两个孩子已经大了,我打算让运顺和运畅去美国留学,红莲会陪孩子们过去?”这种大事,他不信这会儿还没从六楼传到底楼。

    “那又怎么样?这些年,咱们亨通已经成了其他银行的黄埔军校,来咱们这些做个两年学徒,会洋文的跑去洋人的银行做,不会的,就去其他华资银行。一下子您能普遍提薪水留住人吗?该有的岗位人员配齐,从进来到能用要多少时间?除非大少留半年,否则谁接这个位子,都很难做下去。”这位副总经理坐在那里,“老爷,我年纪大了,今年已经五十三了,您还是给我一个闲差?要不我就告老,回去带孩子了。”

    之前他在银行公会跟同行老板聊天的时候,同行老板都像他讨教他是怎么做到运营成本那么低的,他沾沾自喜,沾沾自喜之后,就觉得红莲这个大内总管真是用对了。

    有时候他跟妹夫传授自己秘诀,修礼笑着摇头说:“余家家训里说,不可涸泽而渔,焚林而猎,当年橡胶遇到日本倾销,我减少了工人的薪水,被我爸家法伺候,抽得皮开肉绽。”

    当时他还认为妹夫年轻,听不进去,这明明是减少不必要的开支。

    到饭点,他请这个老伙计一起吃饭,听着老伙计说了很多问题,儿子捉襟见肘地维持着银行的运转,还要时不时地被他指责没本事。

    “老爷,既然您想清楚了,把二太太给送走了,那不是没事了吗?请大少回来,大少最熟悉咱们银行,您再给他配上精兵强将……”

    他倒是想,运亨肯回来,运通也留下,一个管银行,一个管电影公司,只有这样了,送走红莲,时间长了,他才能求秀英原谅。

    但是运亨根本不可能回来。运亨把嘉鸿当成了他的救命稻草,他这几天也看到了嘉鸿全力在帮运亨,嘉鸿也不会放掉运亨这么一个合适的人去做这一摊。

    他只能安抚老伙计,跟他说,他接下去的日子会把心思放银行上。

    突然宣布二太解职,很多原本要红莲审阅的事项,全部直接到了他手里,那些鸡毛蒜皮的事,这些人也会详细汇报,他听得头都大了。

    等听完这些事,他想回家,想想家里好像已经没有他们了。

    他让司机送他去孩子们的新家,开到半途看见皓新家的车子在前面,皓新的车子进了孩子们的家门,他到底要不要进去,他让司机停下,突然一辆车超了过来,在他们前面停下,车上小五夫妻下来,走到他的车边:“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蔡皓年不知道该怎么说。

    “今天两个侄子搬家,我们都来吃饭,你……”蔡月娥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走了。”蔡皓年明白他们并不欢迎他。

    “等以后吧?运亨和运通都是讲道理有孝心的孩子,等你和大嫂的事有个结果之后,再慢慢来。”蔡月娥终究不忍心,她刚才听儿子说,她哥今天宣布要送小老婆和双生子去美国,作为妹妹,哥哥若是能痛改前非,她自然希望哥嫂还是哥嫂,哪怕以后住两个侄子家。

    “好。”蔡皓年忍着心里的难受说,“你们快去吧,我也回家了。”

    余修礼跟他说:“大哥,我们先进去了。”

    蔡皓年让司机开车送他回家。

    车子到家门口,他看到了母子三人站在门口,他一下车,一对双生子立马扑了上来,抱住他,眼泪汪汪:“爸爸,我们不想去美国,我们就想呆在爸爸妈妈身边,求您!”

    对着自己的亲儿,他刚刚有些心软,听见一声:“皓年。”

    今天一个下午那么多的事,他一桩桩一件件,弄得头大如鼓,又要听见她的声音,他轻轻地拉开了两个孩子,低头跟他们说:“运顺、运畅,这都是为你们好。你们应该也看到了,小姑姑家的嘉鸿表哥,他十岁去美国读书,现在不过二十出头已经是能独当一面了。我让你们妈陪你们一起去,你们好好念书,等以后回来才能有出息。”

    “不,我们不想离开爸爸。”运畅哭着说,“爸爸只是想要送走我们,然后求大妈回来。我们去跪下求大妈,求她回来,好不好?”

    一想到这个画面,这不是火上浇油,给秀英添堵吗?蔡皓年火大了:“你们都是男孩子,能不能不要学你们妈动不动就哭?”

    他的一声吼,让母子三人收了眼泪,他走进屋去,二姨太跟随上来:“皓年,我知道自己这些年仗着你疼我爱我,我年纪又小,有些事就没放心上,你走了之后,我哭了很久,以前总觉得自己委屈,现在才知道你对我有多细心,有多疼爱,我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整日要了还要,以为在公司帮你了,就已经做得够好了。以后我会摸索你的喜好,让你吃可口的饭菜。”

    他的胳膊被她给抱住了,蔡皓年看着桌上的四菜一汤,二姨太拉着他说:“皓年,吃饭吧!”

    蔡皓年看着她,二姨太说:“寻常夫妻都会吵架,我跟了你十四年,也不是没吵过,难道我说了几句胡话,你就真的生我气,打算永远不理我了?”

    在孩子面前,蔡皓年不想揭穿她的装模作样,他跟两个孩子说:“吃饭吧!”

    一家四口吃着饭,鱼蒸老了还腥味重,排骨没有烧透还咸了,青菜还炒得有焦味了,还真是她做的,她就这个手艺,却被自己纵容地任意挑剔大儿媳安排的饭菜。

    他一口一口吃着饭菜,想着运亨和运通在公司受的罪,何异于吃这些难吃的饭菜,这一吃就是十几年。

    二姨太还有点自知之明,说:“我知道我做得不好,以后我会好好学,就像在公司,刚开始我……”

    她一提起公司,蔡皓年头都快炸了,打断:“好了,不要说公司了。”

    几个人默默地吃饭,最给二姨太面子的还是蔡皓年,两个孩子只顾着吃白饭,蔡皓年突然理解,那天亲手做的香菇鸡丝粥是怎么一回事,他给两个儿子各夹了一块排骨:“运顺、运畅,你妈亲手做的饭菜,你们喜欢的,多吃点。”

    看着两个儿子勉强地吃着排骨,儿子吃了排骨,他又夹鱼肉,他们吃完鱼肉,他又打汤,一双老眼盯着两个儿子:“别浪费了,喝口汤。”

    他们爷三个很给面子地把二姨太做的饭菜全吃了。

    现在想想,他们爷三个也就配吃猪食,蔡皓年跟两个儿子说:“明天让你妈继续做。”

    两个儿子的脸垮了,原来他们并不喜欢他们妈妈做的饭菜啊!

    吃过晚饭,今天他们摊牌了,把孩子送上楼,等孩子休息之后,他拉开了扯住他的红莲。很多年了,他第一次跟母子不一路,往东边的楼梯走,推开了他几年都没进的秀英的房间。

    房间里的家具都在,除了那一面墙上,残留印记告诉他,上头的照片都取走了,他看着中间的一个方框印迹,那是他和秀英两人的合影,边上的好几张都是孩子、姐弟或者他们全家的合影,她全拿走了?

    她拿走他们的合影是不是?

    所以她是在骗他,她心里还是有他的,只是他太让她失望了,所以不想再跟他说话,是不是?

    他的手抚过窗台,抚过橱柜,在半开的抽屉里,有照片的一角,他拉开看见他刚才记忆里的相框就赫然躺在抽屉里,秀英根本没有拿走了,照片里自己和秀英都还年轻……

    他胸口发闷,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他捧着相框坐在床上,缓了很久,缓不过来,真缓不过来,难受似乎不是胸口来着,而是肚子里开始翻江倒海起来,终于他意识到了,跑卫生间在抽水马桶,张口吐了起来,吐了还不够,还拉了起来。

    他拉开了门:“来人……”

    蔡皓年进教会医院再吐再泄,双胞胎也中招了,两个孩子大约年纪小,症状还好,就配了点药,红莲要照顾两个孩子,他也不想看见她,让他们娘三个回去,他让司机去找大儿子,运亨和运通凌晨三点过来医院,给他倒水擦嘴,扶着已经泄脱力的他上床,直到天亮他才总算好了些。

    迷迷糊糊总算能睡着一会儿,他听见声音:“怎么样?”

    “总算好些了,我让运亨先去公司了。”运亨说。

    “这些天你都很忙,我来伺候你爸!”

    “姑姑,您不方便,他等下可能还会泄,您怎么办?”运亨问。

    “他上厕所,我让保镖帮忙。他吐,我这个妹妹给他端盆子。说让他小老婆端屎端尿,可真到了这个时候,我也硬不起心肠。”蔡月娥跟运亨说,“去吧!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