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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明 第603节

    井上和树沉默不语,最终还是只摇了摇头,“如果大明是这样想的,那么或许会一时成功。而在下,也只能去贯彻新的人生使命了。”

    严春生看着他坚定的模样,仿佛根本不担心在这里就被自己先干掉,心里倒是泛起一丝异样。

    想到陛下说他将来有西域一国之地,而西域好像也是笃信一些教义的,严春生倒是多了些想深入了解一下的好奇。

    万一将来对自己有用呢?

    ……

    大明暂时还不用触及这个问题,但很快了。

    在中国,尚且有“皇帝轮流做”的做法,神权和世俗权力并没有绑定在一起。

    而在东瀛,恐怕那里是更早直接被“剥夺”了世俗权力,仅仅保留神格化身的做法。

    稳住后方的换成了唐顺之,而他在稳住后方的过程中,也敏感地认识到了这个问题。

    他的奏报被呈到了京城,这个问题比较敏感,大家甚至只能等朱厚熜表态了再商议。

    毕竟既是法统问题,又牵涉到将来东瀛的治理问题。

    朱厚熜对什么“万世一系”的说法自然是嗤之以鼻的,但也不能否认,东瀛那皇室在这种“神格”加持下有异乎寻常的生命力。

    越是这样,朱厚熜越是想下狠手,断了这个根。

    用魔法打败魔法吧。

    本身就是原始宗教渐渐演变成这样的,伴随这样一次大变革,自然也要让他们在这方面也经历些不同。

    “让僧录司动起来吧。”朱厚熜对赵贞吉说道,“东瀛那边,佛法本来就传了过去。那里什么神道,本就不只什么天照祖神,据说遍地都是神。大明去了,专业事交给专业的人做。相信大明高僧和东瀛高僧一起,有办法讲出新故事。”

    “陛下圣明!”赵贞吉赞道,“东瀛子民受苦受难,正是弘扬佛法之地。”

    “派任务。”朱厚熜平静地说,“天下佛寺,都要出人。这么多年,朝廷没动佛产,他们心里该有点数。聪明的,以后仍旧能安心礼佛。不聪明的,让地方寻一寻僧民相争的案子,依法办理。”

    大明重修律例后,自然有关于诸教传法的规定。

    在大明,就是宪条律例为尊。

    这么多年朝廷虽没有大动作,却也划下了红线,有了一根绳索。

    佛寺道观的资产,朝廷一视同仁,该缴税的缴税,只不过作为稳定一下他们的交换有些优待。

    现在嘛,底下具体操作过程中也许还有问题,但皇帝的态度是传达下去了的:不必担心天子对天理的重新解释就搞出什么灭佛灭道之事,但要尽义务,别破坏稳定,别超然朝廷之上。

    如今大明将士正在开疆拓土,有弘扬佛法热情的就去吧。

    朱厚熜表了态,北京那边就放下心动了起来。

    唐时就有鉴真东渡嘛,如今只不过有了大明官方组织,大规模过去。

    说实在的,在中华这个熔炉里,各方面的东西已经锻炼得极具适应性了。

    朱厚熜相信这不是大问题。如果信仰那么难以改变,就不存在那么多改信他教的事情。

    本来就是着眼几代人的事,在这几代里,该弹压还得弹压。

    现在朱厚熜倒是只嘀咕一件事:马芳那边的深入侦查,竟没有见到大兴安岭附近有大规模部队往东北去的迹象。

    辽东、朝鲜那边,也还没见到有蒙元骑兵。

    想在那边成功,至少要去几万大军吧?难道去年就藏过去了?那谁供应军需,供得过来吗?

    大战一起,计划作废一半。

    毕竟计划都是基于判断。

    难道判断错了?

    望着面前的舆图,朱厚熜皱着眉头。

    做皇帝二十多年了,换位思考,究竟是哪里算错了?

    过了好久,他才眼神一凝,而后喃喃自语:“你该不会……改了性格吧……”

    草原上,俺答挥舞着弯刀咆哮着:“我用了十三年,你们知道我不是只能逃!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了!长生天会庇佑祂的孩子们,失去的,我带你们去拿回来!”

    第501章 倾巢出动

    二十年间,俺答给大明君臣的印象是:狡诈而知势。

    荷叶山之战,他麾下一部意外败于李瑾之手,是俺答看到了大明皇帝推行新法的决心,组织起了那一次的汗庭大举南侵。

    可那一次,他在虞台岭大胜明军后,就凭借主动的优势营造出了博迪深入宣府的形势,然后就迅速抽身离去,让大明专心合围博迪,最终成为察哈尔等部“援军”,解救了他们,结下了一些善缘。

    嘉靖十一年,大明大举北征,俺答却放弃了丰州滩,让鄂尔多斯万户和永谢布万户各成孤军。以这两个万户为饵、为证,他用大明这个大敌统合了其余诸部,成为汗庭之主。

    可随后,他又以避大明锋芒为主要战略,避重就轻,将注意力主要放在西征上。

    如今大明诸边烽烟四起,大明君臣的判断都是俺答清楚形势和实力对比,这是煽动了诸多藩国,想让大明在四面不断损耗国力,最终改变战略。

    可是当超过三十万的大军逼近河套宣宁的时候,朱厚熜的神情严峻了起来。

    “超过三十万?开什么玩笑!”朱厚熜站了起来,盯着专门赶来的马芳。

    “错不了!”马芳很肯定地回答,“如今还只在缓缓南移。三十余万,自然有大半都是牧民,但至少有数部带着牛羊马匹往南而来。看似迁徙,实则先供应大军。战马不算多,大概是要再养壮一些,而后从北面被赶到南面来。臣丢了二十余哨骑,深入进去打探到的消息!”

    气氛很凝重。

    大明君臣判断错的,就是已经逃了这么多年的俺答打的真正主意竟然是要正面打一仗。

    现在已经是夏末了,面对算得上倾巢出动的北虏,朱厚熜看着仍然很年轻的马芳,脑子里终于更加通透。

    青甘、外滇、交趾、朝鲜……几个方向都有动静,大明虽以防守为主,却不得不防。

    东征是大明的第一步,这一步,大明想做得干脆、利落。体现到具体的安排上,是夏言、唐顺之、张经、俞大猷……这么多的名臣名将全都到了那个方向。

    如今,他们是赶不回来的。

    留给大明北境的问题是:文武重臣不算大明的第一梯队人物。

    如果俺答仍旧是以袭扰为主,那么在军备加持下,只是守住问题不大。

    但二十多年来最大规模的存亡国战,眼下河套、宣宁的将卒会不会心里打鼓?

    马芳还不算真正证明过他自己。

    朱麒和李全礼都去世了,郭勋垂垂老矣,早已上不得马,恐怕离世也就是这两年的事。

    其实若不是此生际遇不同,郭勋现在已经死了。他是嘉靖二十年被弹劾下了锦衣卫诏狱,次年死在狱中的。现在没经历这一些,虚岁却也有七十了,有这个勇谋应对这样的大战吗?

    毛伯温……也差一些,他只是临时过渡。

    这里是有马芳这等勇将,却没有能够主持数个方面的帅才。

    朱厚熜心心念念的决战到了,他却发现这种形势下,大明最好便只是先守住。

    可大明是举世最强啊!若俺答就这么将大明的精力和十余万边军就这么摁在了北境,被动防守的话就只能在这还没有修筑长城的地方守住数座城。

    那么这十来年在河套宣宁发展的成果呢?那些良田、牧场、矿山、乡民……都是俺答劫掠的对象。

    哪怕朱厚熜御驾宣府了,河套宣宁做的军需准备也只是在袭扰之中守住关隘,不把北虏放进来。研判的方向是辽东、朝鲜,为此甚至还有三万京营将卒开拔过去,装作增援东瀛。

    “移驾大同!”朱厚熜做出了决定,“此战,俺答意在夺了河套、丰州滩!大明十余年建设成果,他想拿回去。想将大明逼回边墙以内,收复失地一振声威,不能让他得逞!传令曾铣、郑晓,到大同见驾!传旨毛伯温、李默,让他们也到大同来。陆炳,把特战营悉数调来。大同至北京一线,你安排好!护送众妃嫔回京!”

    一口气安排了诸多事情,分别总督河套、宣宁的曾铣和郑晓,真正考验他们能耐的时候到了。

    面对中低层将卒对他们本事可能有的担忧,朱厚熜目前能做的就是先靠近前线。

    两次北征,御驾都在。

    第三次,同样不例外。

    急报传回京城,杨慎自然是心头大震,而后不由分说地找来崔元、余承业和郭勋:“当此之时,勋戚当共赴君忧!老国公,你该去!崔兄,懋贤,钱,粮!”

    郭勋默默地点了点头,抱拳行礼:“若能战死沙场,也就无愧陛下之恩了。”

    皇帝没有点他的名,但郭勋觉得自己该去。

    战死沙场什么的,既不吉利,也没那个可能,顶多身体真垮了、病逝边区。

    但他以老迈之躯回到此生功勋真正开始的地方,也未尝不是回应外界的议论和他的内心。

    他郭勋,不是靠着最开始拍皇帝马匹才得了圣眷,不是借了俞大猷他们的光才有这等地位的。

    都到这一把年纪了,何不去得更显忠勇一些?

    郭勋是抱着这种心态开始向朱厚熜请命的,而崔元何余承业也明白杨慎的意思。

    这是规模比东征更大的一场战事,大明必须迅速从军需侧重东征转为军需应对北征。朝鲜、东瀛军需不能断,那就只能抠出新的钱粮来。

    如果坚持不加重百姓负担,这种时刻,唯有勋戚、皇明资产局下诸企业能更快响应。

    “才伯,我意今年官员薪俸先减半。”杨慎又看着黄佐,“熬到明年,我也该请辞了,就说是我一力主张!”

    “总辅……百官的工作,我来做。”黄佐凝重地弯腰。

    “长平伯,要带哪些人去,你尽管点便是!”

    杨慎又对李默开口,李默如今是国务大臣,皇帝点他过去,自然是要让他见驾之后在宣府负责后勤保障。

    这个时刻,杨慎才对朱载墌行礼:“太子殿下,臣这些安排可有不妥,还请示下。”

    严嵩默默看着杨慎。

    他是杨廷和的学生,杨慎是杨廷和的儿子。

    现在,比他小八岁的杨慎在这一刻有一言九鼎的气势,甚至首先就是自行安排的架势。

    但他是太子师,殿中诸臣也没觉得杨慎现在太强势了一些。

    一句熬到明年就该请辞,显示出他此时只是要担起重任来。

    做了几年总理国务大臣,杨慎还没到六十,头已花白,这是大家都瞧在眼里的。

    严嵩忽然觉得陛下一直不让他坐上那个位置,是不是因为他相比杨慎少了些什么。

    朱载墌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并无不妥。只有一点,要不要仍旧如父皇所说,边情不瞒百姓?”

    众人沉默了一下。

    之前说不瞒百姓,是因为尽管四面皆敌,但都不算强,没有那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