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圣母低垂眉目,怜悯的眼光凝视他;天使在浮壁上歌唱,手中的弓箭对准那具身体。

    攀折在木桌坐席上的白月季熏香废旧的荒房,穹顶高远,花岗石厚重,人类单薄的躯体被哀婉神秘的巨型造物笼罩其中,渺小得不值一提。

    兼行真听到声音,转身。

    他站在大型玫瑰花窗旁边,深邃的眉眼间凹入阴影,肤色质感像寒凉冰雪。他手指间攥着一小截焦灰的火柴,白色衬衫和暖棕色眼瞳都披上宝石一样的彩光。

    看到宫纪一个人来到这里,他抿了抿唇,笑了起来。这一笑,冷戾之感褪去,他又变成了那个腼腆而受欢迎的兼行警部。

    他变了很多,身骨不再那么挺拔,眉宇间深藏疲惫,下巴上还留着没打理干净的青色胡茬。

    宫纪看着兼行真,觉得他的生命仿佛在缓缓流逝。

    “你怎么露出了难过的表情?”

    兼行真走近,低头看着她手里的一沓图纸,声音柔和了下来:“坐下说吧。

    木质长椅边摆放一大捧加百列和路西法月季,宫纪的小腿陷进雪白淡紫的花朵里。他们面对圣母像和牧师讲席,在教堂里讲述自己的命运。

    宫纪手里的图纸是兼行真的作品——她曾放狠话说自己已经将他的设计图纸全部销毁,兼行真也一度相信了这种说辞。

    她最后还是没有狠下心。

    兼行真一页一页翻过那些图纸,叹息一声。

    “你还好吗?”宫纪问他。

    “组织正在追杀我,一部分高层怀疑我已经叛入了警视厅。”

    他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孑然一身面临杀机,所有归处俱被毁掉。

    酸涩感密密麻麻笼罩在心头,宫纪的目光无助地晃动一下,终于想起口袋里的东西。

    她急忙去拿那块名片。

    “我快要死了。”

    宫纪夹着名片的手悬浮在空中。

    兼行真平静地说完这句话,一转目光,却看到了宫纪僵在原地的动作。

    他从宫纪无力的手指间取下那枚名片,轻轻念出声:“荒木教授的联系方式?”^

    宫纪问:“什么?”

    她几乎要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被海水包裹着的、窒息的意识还停留在兼行真宣告死亡的那一秒。

    兼行真将那张名片珍而重之地存入口袋,又翻着手里的设计图纸,拖出其中一张放在眼前。

    “我曾说过,一个月前,我将自己的设计备份全部销毁。”

    眼前是那张让宫纪困惑的半成品图纸:工整的线条戛然而止,空白面上写着一句话——我想要这个世界我和一同呼吸,与我一同发受苦。

    兼行真继续说:“我有定时体检的需求,一个月前,我拿到了新的体检单,在半成品的设计图纸上写下了这句话。”

    宫纪的目光慢慢落在他身上。

    他侧身,按住自己的心脏:“我这里发生了病变,据说是基因遗传病,那个时候我知道,我快要死了。”

    宫纪的声音在教堂里飘飘荡荡地很不真切:“据说?”

    “我的身体是一具很难说清楚的东西。”兼行真笑了笑,“我身体里不仅有亲生父母的dna,还缝合了你父母的基因。”

    宫纪看着兼行真那双肖似宫侑的暖棕色眼睛,脑海里闪过一迭一迭的虚化图像——宫治和宫侑那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迭化在一起,宫纪与自己母亲的面容迭化在一起。

    基因,基因组,果然是这样。

    他的下一句话是:“小纪,如果在25岁之前,你的身体还没有发生任何病变,你会被组织带走。”

    宫纪迎上他的视线。兼行真看着她的眼睛,说:“你果然不害怕。”

    他转过目光,看向慈悲的圣母:“据说我的亲生父母有先天性心脏病,所以他们对我的基因进行编辑,试图祛除遗传疾病。”

    “你知道双胞胎实验吗?我们虽然不是双胞胎,体内却有相同的基因组,于是被分离开来,被当作实验材料,研究基因与人格之间的关系。”

    慈悲的圣母低着头颅,悬挂在高处,凝望着并排坐于祭坛前的人类。

    一个警察,一个杀人犯。

    她在听一个垂死之人的故事。

    宫纪沉默地低头,手指无意识地绞在月季花茎上,扯下一只加百列的头颅。

    “我小时候被关在一座铁房子里,我偷听研究员的谈话,他们说妹妹待在一个健康的复杂环境里。”

    兼行真发现了宫纪的动作,他轻轻将宫纪攥着带刺花茎的手指掰开。那朵纯白的加百列沾了点血,落入视网膜,刺向了宫纪的神经。

    头痛是记忆闪回的征兆。可是圣母的窥探目光过于强烈,在这种仿佛要被剥皮扒骨的监视下,除了疼痛,宫纪脑子里只有圣母空洞的白色眼睛。

    兼行真没有去看宫纪,因为他也在忍受身体的疼痛。基因编辑失败的后果不单单是将遗传的心脏疾病重新还给他的身体,还进一步加速了他身体的衰亡。

    他的身体出现了现代医学无法解释的症状。

    宫纪手指紧攥住木椅边缘,对兼行真说:“可是我几乎什么都不记得。”

    “你被带走的时候才不到一岁。”兼行真侧过那双温和的眼睛:“你睡在我隔壁的培养皿,他们都叫你0号。”

    “我是1号。”他指了指自己:“有更多小孩,他们比我们更早进行实验,年龄比我们大得多。可是在信奉结果导向的实验室里,只有成功的样品才配拥有编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