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的作品集 - 历史小说 - 嫁高门在线阅读 - 嫁高门 第2节

嫁高门 第2节

    家中遇此祸事,王姑娘一定是伤心的吧,他们会说些什么?他是不是会想尽办法安慰她?

    这么晚没回来,他是不是也有可能在王家过夜?

    一阵夜风起来,外面响起树叶摩擦的沙沙声。

    这时前门传来一丝响动,她的身子不由一震。

    整个下午,她都注意着外院的动静,知道公爹回来了,大哥回来了,三弟不在家,这个动静似乎……只能是他。

    她立刻走出房间,站在院中听着外面动静,不一会儿,果然便听着有人进了旁边的清舒阁,真的是他。

    陆璘平时不在疏桐院,而在旁边的清舒阁,但中间有一条抄手游廊相连,她虽不常穿过去,但真要过去,其实是很方便的。

    又一阵风吹起,让她打了个寒战,她突然想起他走时天已热起来,如今连着几天阴雨,却带了几分秋凉,不知清舒阁那边有没有备好被褥,她似乎有理由去看看,帮他加一床被褥。

    应该是有的吧……她想。

    她终究是抱着一床被子去了清舒阁。

    夹着凉意的风还是沙沙地吹,她却觉得自己手心里出了汗,呼吸一下等不了一下,教她喘不过气,一颗心似乎要跳到嗓子眼。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试图演练看到他要说的话。

    正如此想着,却在一进清舒阁时就见院中站着一道身影,挺直如孤松,月白色的衣袍随风飘动,手负在身后,正背朝游廊这一方看着天上的圆月。

    她心脏猛地一缩,忘了抬步。

    恍惚间,她似乎回到了三年前在陆府门外,第一次见到不似人间男子的他。

    第2章

    似乎听到身后的动静,陆璘回过头来。

    施菀立刻低下头去,呐呐道:“夫君……回来了?”

    “嗯。”顿了顿,他问:“有事么?”

    施菀连忙说:“前几日下雨,母亲担心你这儿冷,交待我给你送张被子来。”

    “母亲多虑了,这些事绿绮会安置好的。”陆璘说。

    施菀一时无措。

    原来,绿绮也知道他今日回来啊……也是,那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丫鬟,当然知道。

    她拿着被子,站在院中,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也到现在才想起,之前想好的话都忘了。

    半晌她才道:“那夫君还要吃点东西么,母亲之前吩咐我准备些吃食,我让人做了……”

    “不用了。”陆璘说。

    随后不待她说话,他便回道:“你回去吧,我这里有人,不必你费心。”

    他语气仍是那样疏淡,说话也还算客气,但施菀知道,那只是他修养好,其实他是有些不耐烦了。

    她到这里来,打扰了他。

    这时,她有些后悔要自己亲自拿这被子,此时她与自己手中的被子一样多余。

    当时是怎么想的呢?她偷偷打着小算盘,只带一个丫鬟,由丫鬟提灯,自己拿被子,这样将被子给他时,可以顺势亲自替他整理床铺。

    但她向来是愚钝的,这种小算盘一直都是自作聪明,从未成功过。

    绿绮正好自房中出来,手上拿着他的披风,见了她,温声道:“少夫人来了?”

    显然绿绮是怕他冷,来将披风替他披上的。

    绿绮果真体贴,不用她费心。

    她不再去看绿绮,低下头道:“那……夫君早些歇息。”说完,朝他曲腿福了一礼。

    原本自乡下来的她并不懂这些礼节,但嫁入陆府三年,至少福身她已经学得很好了。

    陆璘没看,他已经转过头去。

    施菀知道自己确实该走了,再没有理由待下去。

    就在她要转身时,他却突然开口:“罢了——”

    他看向她,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说道:“东西送来了就放下吧,有劳了,回去脚下慢些。”

    施菀内心雀跃,犹如一池春水漾出圈圈水花,她将这欢喜掩藏,低低道:“好。”

    绿绮此时过来,朝她道:“夫人,将被子给我吧。”

    施菀将手中抱了半天的被子递给她,绿绮柔声道:“夫人有心了,那我将被子拿进去。”说完朝她露出一笑,拿着被子进屋去。

    施菀不知道她会将这被子怎么处置,是随意找个柜子扔进去,还是能放到陆璘床上。

    大概是前者吧……

    为什么她给夫君送被子,会被旁人领情说“有心了”?那不是她的夫君吗?

    她无法去想这些事情,因为想起来便会心里发堵,转眼再看陆璘,他又背朝她负手而立看向了天边。

    不管怎样,他留下了她的被子,还说让她回去脚下慢些。

    他终究是回来了,心里到底是开心的,她轻声道::“那夫君,我先走了。”

    “嗯。”他没回头。

    施菀最后贪恋地看一眼他颀长的身影,这才转身离去。

    夜风更大了,带着些雨后的微凉。

    锦心惧冷地缩了缩肩膀,略带抱怨道:“清舒阁的东西比我们这儿好得多,绿绮姑娘又是细心的人,我便知道夫人这一趟是白去。”

    作为丫鬟,她说话有些不客气,施菀听在心里,什么话也没说。

    她到陆家时,父母双亡,相依为命的爷爷才过世,她什么都没有,自然也不像那些大家千金一样有陪嫁丫头。

    是婆婆看她寒酸,便从陆家各处拨了几个丫鬟给她,又从自己身边选了两个丫鬟出来贴身侍候。

    她是陆家最边缘的主子,没有孩子,不得婆婆器重,陆璘也不亲近她,锦心不愿待在她这里,的确有些怨气,但人还算实诚,至少她使唤什么都会去做,另一个丫鬟红玉则能躲就躲,不能躲就敷衍了事,从不把她放在眼里。

    施菀不擅驱使下人,也不知怎么恩威并济,若连锦心都不听使唤了,她更不知该怎么办。

    回到房中,洗漱罢,她便让锦心去睡了,自己坐在床边发呆。

    其实今日心里有些难受,但没人去说。

    他要回来,她只能由婆婆告知;他不回来,也没人告诉她……

    他三个月不回家,回家第一件事却是去王家,不知是为老师,还是为曾经有情谊的姑娘,没有一个人来关心她是不是会乱想……

    但好在,他还是回来了,不需要被子,却怕她白跑一趟,还是收下了被子。

    一丝甜味在心里蔓延,施菀伸手触向床头的烛光,环绕着那跳动的烛光,感觉到清晰的暖意。

    隔天,施菀照例去给婆婆陆夫人请安,侍候她用早饭。

    大嫂萧惠贞已经到了,正和陆夫人说着自己一早被肚里的娃娃踢醒,也不知他那么早在做什么,弄得她不得安眠,只得起床。

    大嫂娘家是世宦之家,家门显赫,先生了女儿绵儿,现在又怀了身孕,为人端庄娴淑,性情稳重,是陆夫人最喜欢的媳妇。

    施菀见过婆婆,又见过大嫂,萧惠贞脸上带着笑,柔声应下,便继续与陆夫人说话。

    施菀安静站到一旁,去给婆婆盛粥。

    最初进陆府时,她见大嫂待人温和,试图结交过她,想与她亲近,让自己在陆家有个能说话的人。

    大嫂每每都会温柔以对,但仅仅只是问候一两句,再不深交。

    她终于明白,其实大嫂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那是她的涵养,但只有对婆婆、夫君还有自己的孩子,她才会真正花心思去对待,对于别人,她是不屑应对的。

    后来,施菀也曾想接近小姑子陆瑶,却无意听见陆瑶和身旁丫鬟一起笑自己的安陆口音。

    再后来,她便放弃了,她终于明白,自己和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们不想了解她,也不愿被她靠近。

    所以当性情桀骜的弟媳进门,并当着她的面露出不屑时,她已经不那么意外。

    没一会儿,陆家的三媳妇田氏便过来了,抱着才半岁的昌哥儿。

    三弟不是陆夫人亲生,只是庶出,所以这昌哥儿与绵儿也隔了一些,但毕竟是陆家第一个孙子,陆夫人待他还是亲厚的,很快就问昌哥儿这几天身体怎么样,奶娘的奶水够不够。

    每当这种时候,一种无形的压力与窘迫便笼罩在施菀头上。

    陆家三个儿子,三个儿媳,大嫂已是二胎,弟媳早有男丁,只有她无所出。

    陆璘不在她这里过夜,但这不能怪他,只怪她自己当初心术不正,不知廉耻……

    正想着,大媳妇萧氏说:“母亲今日胃口倒是比以往好一些。”

    三媳妇田氏笑道:“大嫂不明白么,昨日二哥不是回来了,母亲向来心疼二哥,这会儿高兴着呢!”

    陆夫人露着笑,显然被田氏说中了心事,萧氏便说:“想必二弟稍后就会来给母亲请安了。”

    这时昌哥儿嘴里哼起调儿,几人去逗弄孩子了,不再说陆璘的事。

    施菀抬眼看向门外,心里疑惑陆璘怎么还没来。

    她知道他向来是早起的人,就算先去向父亲请安,这会儿也该过来了,直到她想起陆璘曾因去修德春宫,而与公爹起争执。

    于是她陡然意识到,陆璘此时一定在被公爹训斥!

    陆璘出身尚书府,师从王丞相,又是一甲榜眼出身,京中才俊,无人能掩其光芒。

    原本他在集贤院做校理,算是所有读书人最艳羡的清要馆职,那时他跟着老师王丞相一起推行新政,曾亲自上书皇上,受皇上嘉奖,连升三级,可谓烈火烹油,风光无限。

    但后来皇上病重,太后一党把持朝政,新政也举步维艰。

    新党渐渐势弱,一场大难将要来临,就在这个时候,公爹利用职权,将陆璘派去修为皇帝祈福的道场德春宫,这样升官发财的好差使,人人都抢着去,但陆璘却不愿去。

    去了就能离开新政的漩涡,避开新政失败的降罪,但同时也是在危难时刻抛弃新政、抛弃主持新政的王丞相。

    陆璘当然不愿意,他要与老师共进退,但拗不过父亲与朝廷任命,他只能去。

    施菀原本不懂朝政的事,但为了和自己夫君走得近一些,再了解他一些,她特地看了许多书,一次次琢磨偶尔听到的只言片语,终于明白这些东西。

    所以她这时便想到,昨日陆璘去了王家,还待到半夜,公爹想必知道了,今日见到陆璘,第一件事便是训斥他昨日不该去王家。

    而陆璘那样的人,她也许比婆婆还了解他,他看似温润,实则却是一身傲骨,有着自己的抱负与主见,他也不赞同公爹“息事宁人”的处事之道,面对公爹的训斥,他一定不认同,甚至会反驳,于是愈加让公爹不高兴,不知道会发多大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