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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句是死亡(出书版) 第13节

    “他发给妻子的那张?”

    “我碰巧知道照片是在哪里拍的。”我停下来以示认真,“是在海格特的霍恩西巷,离自杀桥大约一分钟的路程。”

    “自杀桥?”

    “大家都这么叫,就是霍恩西巷大桥。如果他想自杀,完全可以从那里跳下去——但是真正有意思的是,从那儿步行五分钟就到戴维娜·理查森家了。”

    霍桑对这一点很感兴趣。“有意思,”他同意道,“但我要告诉你一些我更感兴趣的事情。”

    “什么?”

    “他为什么要买那本书?在国王十字车站的史密斯书店。”

    注释:

    [1]格雷戈里的昵称。

    第十一章 车站旅馆

    我本来以为回到英格尔顿后我们会直接回酒店,但霍桑想先去长路洞的入口看一看。我不知道这有什么用,但他没有提议我们自己穿上装备,进入洞穴系统,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戴夫·加利万开着他那辆破旧的路虎载着我们,每当驶过障碍物或拦畜沟栅时,车子都像会散架一般,弄得我一路上都提心吊胆。霍桑坐在副驾,我坐在后面,被塑料桶、绳子和背包环绕,透过窗户向外望去,是一条泥泞的小路。

    铁路横穿乡村,公路却绕村而行,蜿蜒曲折。窗外的景象——小屋和农舍、溪流和桥梁、林地和山丘,从近处看更加可爱。加利万偶尔会点评几句,但他的用词故意有些平淡无奇,好像车上有个作家让他感到不舒服。

    “这是浑赛德峰,是三座山峰中最高的。那边是英格尔博罗峰。往上看那边,山脊是石炭纪的石灰岩。那是斯韦尔代尔山谷。”他指着一群羊,“这里放牧已经有两百年历史了。”

    霍桑坐在他旁边,视野最好,但他还是不感兴趣,只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公路岔出一条崎岖的小路,我们沿着这条小路进入山谷中一片翠绿的空地,最后停在一个大门前,门砌在干石墙里。我们下车,穿过大门,走上另一条道路。这期间,除了脚踩在沙砾上嘎吱作响的声音外,几乎没有一点别的声音。我们在英格尔顿的时候阳光明媚,现在天越来越昏暗。我突然想到,理查德·普莱斯、查尔斯·理查森和格雷戈里·泰勒最后一次出发时一定也是这样。天空依旧蔚蓝,但远处的云相互摩擦着,在田野上投下黑暗的阴影。竖井伫立在空地上,散发出某种神圣的气息,光线斜照在其上,将黑暗撕裂。

    我们来到一条小溪边,溪水欢快地流淌着,流到石壁旁,在那儿突然溢出,变成瀑布,深不见底,似乎一直深入地壳中心。前面有一座小山,山上有个漆黑的洞口,洞口四周爬满常春藤和苔藓,看起来很像故事里用来吓唬孩子的场景。这里就是那三个人开始探索洞穴、又被黑暗吞噬的地方。

    “出口在哪里?”霍桑问道。

    加利万指着一个地方:“向东两英里,在德雷尔山的后面。你想去看看吗?”

    霍桑摇摇头。他扫视了一下地平线,看到一座涂着白色油漆的农舍,四周围着草垛。“谁住在那里?”

    “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人,克里斯·杰克逊。那是英巷农场。”

    “他现在在家吗?”

    “可能吧,你想和他谈谈吗?”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无所谓。”

    我们没有步行前往,而是回到车里,驶过大门,沿着一条更为崎岖的道路继续前进,轮胎不断扬起碎石和灰尘。也许我们是在长路洞的洞顶行驶。我想不明白这次探险的意义何在。霍桑是否觉得那三人的行为有可疑之处?地下是很好的杀人场所,至少没必要担心埋尸的问题。会不会是理查德和格雷戈里谋杀了查尔斯·理查森,结果被人发现并采取报复行动,用重器打死其中一个,又将另一个推下站台?这是一个非常合理的假设。但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这三位只在冒险假期偶尔见面的大学同学,会突然自相残杀呢?

    我们向北到达了大约一英里外的农场,这里依山而建,看起来就像一个老人在靠着山坡休息,四周堆放着废弃的农机碎片和装着动物饲料的塑料袋。戴夫·加利万上前敲门,开门的是一个瘦骨嶙峋、头发花白、留着八字胡、穿着t恤和牛仔裤的男人。他是个退伍军人。他还没说话,我就看出来了。从他站立的姿势、手臂上的文身和冷酷的眼神中就能看出。

    “咋了?”我不会模仿约克郡的口音——写在书上看起来会很可笑——但这是他仔细打量我们时,说出的前两个字。

    加利万介绍了我们的身份以及前来的原因。

    “进来吧。”

    前门直通厨房,石头地板踩上去一点也不舒适。我们在桌子旁坐下,他没有请我们喝茶。

    “我知道那天会有麻烦,”他告诉我们,“那天下午雨下得很大,我担心会发生意外。我看了看窗户后面的小溪,它一年中有半年都是干涸的,但是四点钟的时候,有水涌出来。这条小溪就是给我们的提示。”

    “提示洞内情况。”加利万补充道,“附近有很多这样的小溪,如果溪水太多,就不能去洞穴。”

    “我就是这样跟芭芭拉说的。”他向上看了一眼,他妻子可能就在楼上,“我希望没有人蠢到坚持要下去。但是,一个小时后,有人敲门,两个男人进来了——他们的情况很糟糕,浑身湿透,其中一个还流着鼻血。我花了一两分钟才认出格雷戈里·泰勒,但不认识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家伙。不管怎样,他们说了长路洞里发生的事情。他们一直想回去找那个朋友,担心得要发狂。我打电话报警时,让芭芭拉给他们弄了点喝的。”

    “他们有没有说别的什么?”霍桑问道。

    “他们说了很多话,但没什么意义。雨一直在下,我们等着洞穴救援队到达。不过,我得告诉你一件事。他们俩中格雷戈里的情况更糟。另一个人一直沉默,坐在那里,像被鬼附身了似的。但是格雷戈里一直在说:‘这是我的错。’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是我的错,这是我的错。’没有人能阻止他。”

    “后来呢?”

    “来了一辆警车,把他们带走了。那时,戴夫和他的团队已经竭尽全力,但是太迟了。我最后一次看到格雷戈里时,他像个死人一样盯着窗外。但那天死的不是他。”

    “他现在已经死了。”加利万嘀咕道。

    “是的,我听说了。也许这是他的报应。谁说得准呢?死神最终会追上所有人。”

    那天晚上,我们在车站旅馆一个舒适的餐厅里吃了晚饭,房间的天花板很低,横梁涂了亮漆。吧台旁边的地上铺了一块搁脚板。我想象得到,夏天这里一定挤满了人,但是那天晚上很安静。角落里有一台巨大的水果机,它像个外星入侵者一样坐在那里,忽闪忽闪,但没人摆弄它。一只肥胖的拉布拉多犬在窝里打盹。

    霍桑邀请加利万一起,我们三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另一座高架桥。我们点了一大份牛排和牛排腰子布丁,霍桑小心翼翼地吃着,仿佛怀疑这些东西有问题。加利万和我喝了几品脱约克郡苦啤酒。像往常一样,霍桑喝水。

    我们聊了一会儿——旅游、洞穴探险、当地八卦——但霍桑邀请加利万来只有一个原因,他想了解一些事情,果然没过多久他就开始了。

    “戴夫,可以告诉我你在隐瞒什么吗?”他问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加利万的叉子举到半空,停下了。

    “我们询问苏珊·泰勒时,她提到你参与了调查。”

    “是的。”

    “你告诉他们没什么可疑的,不必自责。”

    “这是事实。”

    “你确定吗?”加利万什么也没说,于是霍桑继续说,“你和她在一起很不自然,现在也是。我在警察局待了二十年,有人撒谎可瞒不过我的眼睛。你还有什么没说的?”

    “什么都没有……”

    “死了两个人,戴夫。你的朋友格雷戈里死在火车下,他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在二十四小时后被人打死。这可能与这里发生的事情有关,我需要知道实情。”

    “好吧!”加利万放下叉子,眼睛睁得大大的,“我不想在她面前谈论这件事,也不确定是否应该告诉你。我没有证据,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种感觉。”

    “继续。”

    “好吧。就算查尔斯·理查森不是专业人士,他也是个经验丰富的探洞者,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我不明白他怎么会这么蠢。很简单,他没理由死。”

    他一旦开始讲,就忘了食物。就好像自从事故发生后,他就一直在等一个机会讲讲他的猜想。他回忆往事时,眼中一片凄凉。“格雷戈里·泰勒带他们进了山洞,理查德·普莱斯紧跟着,查尔斯·理查森殿后。当然,他们还不知道,地面上大雨倾盆而下。当他们意识到时,已经太晚了。洪水脉冲已经形成,正朝他们奔涌而去。”

    “如果看不到,他们怎么知道?”我问。

    “他们能听到,一种类似轰鸣的声音和模糊的低音……这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声音,在他们周围,越来越响。很快他们就感觉到了。雨水已经从裂缝和钟乳石上流下来了。”他不耐烦地打发了我的提问,转身面对霍桑。“他们大概有十分钟的时间,最多十五分钟,必须迅速做出决定。所以他们选择继续前进,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查尔斯错过了德雷克通道——就是那个弯道——进入了多层式立交桥的交会处。这个地方很容易错过,尤其是在匆忙的情况下。但我不明白的是,”他用手指敲着桌子以示强调,“他到了那里,为什么不待在原地?他本可以找到地势更高的地方,原地等待,直到所有的水都流过去。最糟糕的情况不过是一个人待在黑暗中,等我们来找他。”

    “也许他太慌张了。”我说。

    加利万摇摇头。“一个有经验的探洞者不会惊慌,他有充足的电池电量。不仅如此,他还带着一个安全包。”我们还没来得及问,他就解释道,“安全包是用防水材料做的。把它拉过头顶就可以坐在里面,可以保证人在等待救援时的体温。但这个东西却杀死了他。”

    “怎么讲?”霍桑问道。

    “他就是被这个卡住的,安全袋用一根短绳系在他的腰带上,他摔倒的时候,把他困在了弯道中。你能明白吗?”他用手比了一个形状,一根窄管子垂直立着。“他离开了多层式立交桥,去找返回德雷克通道的路。因为他想追上其他人,但不慎摔倒了,袋子又被卡住。他全部体重都压在绳索上,无能为力。没有人帮忙,他就爬不起来。那个蠢货没带刀,所以他没法割断绳子,只能被悬挂着。洪水席卷过来,他就这样被淹死了。”他停顿了一下,“这是我们找到他时的样子。也许他是先被击晕然后才溺亡,这样或许仁慈些。”

    “你跟格雷戈里·泰勒谈过这些吗?”霍桑问道。

    “我当然和他谈过,我们是朋友,而且我的工作就是值班管理和救援。但查尔斯·理查森死的时候他并不在现场。他和普莱斯已经走在前面了。理查森当时脑子里在想什么?我真的不明白。”

    “如果那里更安全的话,他们三人为什么不待在多层式立交桥等待救援呢?”

    “也许他们应该这么做。但格雷戈里说他担心一旦他们进去,就永远找不到出路了,他说得有道理。我去过那里,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加利万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事后想来,是有很多种应对措施的。但他们当时听到水冲过来了,就想赶紧出去。如果我和他们在一起,可能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他们沉默了很久,这时我才意识到只有我还在吃东西,于是放下刀叉。

    加利万又说道:“还有一件事你可能想知道,格雷戈里死的那天从伦敦给我打过电话。”

    “星期六?”霍桑问道。

    “没错,星期六下午,他在去车站的路上打来电话,说想和我聊聊长路洞——关于事件的真相。”

    “他是这么说的吗?是他的原话吗?”

    “没错,他说他一直在考虑,有件事他想说出来。我们约好星期一晚上七点钟在这家酒吧见面。”

    “但他一直没回家。”

    “他跌下了站台。”

    这时,我思路瞬间清晰,就像水喷涌进长路洞一样。事情突然变得昭然若揭。格雷戈里·泰勒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事。他本想告诉戴夫·加利万,但他还没回家就被杀了。

    他是被谋杀的,而这,就是原因。

    那天晚上加利万走了以后,我对霍桑说了我的猜测,但令人恼火的是,他似乎不太认同。“这不合理,老兄。如果他在去车站的路上打电话时,有人无意中听到了,那凶手一定和他在一起,但据他妻子说,他是一个人。”

    “他可能在伦敦遇到了某个人。”我理了理时间线,“可能是戴维娜·理查森,那地方离她家不远。”

    “你觉得她跟踪他去了国王十字车站,然后把他推下站台?”

    “为什么不会?如果她把她丈夫的死归咎于理查德·普莱斯和格雷戈里·泰勒,就可能把他们都杀了。”

    “但她没有怪他们。她原谅了普莱斯,而且六年没见泰勒了。我们甚至不知道在他死的那天,他们是否见过面。”

    “你可能要问问她了。”

    霍桑给了我一个恰当的微笑。“我们当然会去问她。你喜欢她,不是吗?”

    “她人看起来不错。”

    “她儿子还读过你的书!”

    “对!不像你儿子。”

    那天晚上还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我们很早就结束了谈话,因为要赶第二天早上七点的车,正准备回房间的时候,一个男人走进酒吧。我看到他站在门口,茫然地看着我们。他三十多岁,一头金发,身材矮小纤瘦,穿着连帽衫和牛仔裤。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到我们身边,我猜他认出了我,并打算夸赞我的书。

    但实际上,他以为他认出了霍桑。“比利!”他的语气介于陈述句和疑问句之间。霍桑抬起头来看着他,但不认得他,这个人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是迈克,”他说,“迈克·卡莱尔。”

    “对不起,老兄。”霍桑摇了摇头,“我不叫比利,也不认识迈克·卡莱尔。”

    那人完全被泼了一盆冷水。他认出了霍桑的脸,还以为自己也认得那个声音。“你不是在里斯吗?”

    “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刚从伦敦过来,从没去过那个叫里斯的地方。”

    “但是……”他还想继续问,霍桑并不领情,甚至带有敌意。“对不起。”那人结结巴巴地说,仍然盯着霍桑,不愿意离开。

    霍桑拿起一杯水。“没关系。”我能听出他声音生硬,眼神也是。

    “对不起。”那个人明白了。如果他来这里是为了喝一杯,现在也已经改了主意。他离开了。

    “我要睡了。”霍桑说。

    我想问他刚才是怎么回事。也许以前有人叫他威廉或者比利?或者只是对方认错了人?这些都让我很不解,但无论如何我确信事情绝非那么简单,而且霍桑的情绪一整天都怪怪的,这和迈克·卡莱尔一定有些关系。

    霍桑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第二天早餐时,还有后来在回伦敦的火车上,我们都没有再提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