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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塘就在雷家后院,雷家的霹雳弹天下独有,为了防止宵小偷盗,后面一片都是茫茫的水域,却并不是死水,而是最终汇入钱塘江。 雷家点了许多火把灯笼,照得一切彷佛白昼。波光粼粼,彷佛闪烁着无数的星光点点。方棠溪心中转过无数念头,但此刻手无缚鸡之力,双腿又已残疾,只能引颈就戮。 那几个仆人在猪笼上绑了两块大石,「噗通」一声,便将猪笼连同大石一齐扔入水里。石头拖着猪笼,直直沉入水下。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几乎是在同时,有一个人厉声大喝。 众人纷纷惊呼:「你是谁?」 「你怎么进来的?」 「有刺客!大家围住他,别让他跑了!」 方棠溪听到这人声音,不由一喜。 他不识水性,何况猪笼上又绑了巨石,明知自己必死,但在沉入水前仍然深吸了一口气在口中,虽然内力不在,但也能支撑一时半会。此时情绪激动之下,张口便要呼唤,水便从口鼻中灌入。 岸上的打斗声隔着一层水,离他似乎很远,几乎听不清了。但还能依稀看到火光流溢,似乎灯笼被打翻,燃烧到了一路低垂的帏幔。 口中的气息越来越少了,他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肺部和头颅疼痛异常。 吹寒若是不能摆脱这些人及时下水相救,他也要死在这里。 此时此刻,他却是无比平静。 许多事情,陌生的,熟悉的,铺天盖地而来。他记得当年对蓝吹寒死缠烂打,每年都要去皓月居几次,他还记得对吹寒下春药,只求共度一夜春宵,结果被吹寒赶走,他还记得薛神医薛大哥给了他苗疆的情蛊,种在吹寒身上,结果那情蛊害得吹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从而被雷凤章趁机陷害,两人跌入悬崖…… 原来临死之前,果真会想起自己的一生。 他这一生做对了很多事,但也有不少做错。 以吹寒的性格,决定和他在一起,大概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于愧疚,还是爱情。 而这个谜,大概随着他的死去,再也不能解开。 蓝吹寒一剑刺死一人,拔剑时血溅到身上,他也顾不得闪避,很快身上鲜红一片。 他傍晚才离开杭州,就接到方棠溪失踪的信息,知道是霹雳堂派人下的手。带人赶到霹雳堂,却发现方棠溪已经被人沉了塘,再也顾不得暴露行踪,便要拔剑救人。 他虽然蒙着面,但此时顾不得掩饰身分,已有人看出他的剑法,叫道:「是皓月居的人!」 「皓月居?不是和我们霹雳堂同属江南同盟么?怎么可能下手?是不是假的?」 「不是!我认得……」 他一句话没说完,蓝吹寒一剑已刺穿他的喉咙,拔出长剑,大喝道:「霹雳堂灭门于今日,众弟子听了,胆敢反抗者立毙!」 同来的十几个弟子从未见过蓝吹寒神情彷佛地狱修罗,容貌却又有摄人之美,面面相觑。耳听得对方大声呼喝,却见对手都已露怯意,已有不少人转身逃走。 蓝吹寒杀出一条血路,随手扔下长剑,几步纵身,跃入水中。 之前已看到沉水的位置,好在岸上火光冲天,映红水面,水下依稀能看得清楚。 笼子里方棠溪银发漂浮在水里,白衣如雪,俊逸的容颜却是颇为颓败,双目紧闭,满是痛苦之色。 他当年见他时,蓝裳少年,且正风流,而今却因他困顿如此。 蓝吹寒奋力游到他身边,双手抓住竹笼,用力一扯,便把竹笼扯裂,将方棠溪抱在怀里。 在水里的身躯显得更轻,他似乎昏迷,被他抱住时毫无反应,彷佛一具尸体。 他对准方棠溪的唇,想渡一口气过去,但人此时已昏迷,渡气也是无用,于是抱着他的身躯,拚命往岸边游去。 好不容易游到岸上,此时有个弟子来问:「门主,我门已经查到囤积霹雳弹的仓库在何处了,该怎么办?」 蓝吹寒此时满心震怒,冷冷道:「人都杀了,还留着霹雳弹做什么?全炸了!把这里炸得寸草不留!」 他抱着方棠溪微冷的身躯,让他伏在自己腿上,吐净了腹中的泥水,发现他呼吸微弱,显然活着,登时喜不自禁,紧紧抱着方棠溪,叫道:「棠溪!棠溪!」 原先他曾想过,绑在方棠溪身边,这一生注定不得清静安宁。但此时此刻,他却感到,只要方棠溪能活着,已是他此生大幸,再也不做他求。 若是方棠溪刚才溺死在塘里,身体冰冷,他怀疑自己是否还有上岸的勇气,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就像天地皆空,自己再也没有存在的意义。 方纔他跃入水中救人,什么也没有多想。此刻却忍不住咬紧牙关,浑身发抖。他想到倘若方棠溪竟然溺死在塘里,这时怀中抱着的唯有渐冷的尸身罢了。登时胸中一阵裂痛,眼前发黑,四周时明时暗,似乎一个支持不住便要昏倒。 他让方棠溪躺在自己的怀里,依然无法让自己平复心绪。耐不住心绪煎熬,在方棠溪唇角额上胡乱吻了又吻。 方棠溪醒过来时,睫毛上仍然沾着水珠,许久才轻轻眨了眨,看着火光下照耀下浑身湿淋淋的吹寒,极为虚弱地一笑:「吹寒……想不到还能再见到你……」便再也没有气力。 「不要说话,你先好好休息。」蓝吹寒还没发觉他语气上的不同,见他醒了,便让弟子们留下来处理霹雳堂的后事,随即牵了一匹快马带他离开。 方棠溪浑身都是冷的,根本睡不着,虽然是在微笑,但那笑容却是说不出的悲苦。 蓝吹寒让他坐在马背上,他挽着缰绳慢慢走着。方棠溪身体不适,自然不能快马疾行。于是他在野外找了个干净的空地,烧了一堆篝火。 他的衣裳用内力便可以蒸干,但方棠溪如今中了软筋散的毒,自然不能将衣服上的水逼出。蓝吹寒将把他湿透的衣裳解下来,但要扒下他的裤子,他却摀住,死活不肯。 他嘴唇冻得青紫,牙齿咯咯地打架,却道:「就这样可以了,很快就干了。」 蓝吹寒皱眉说:「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没见过?快脱了,我帮你烘干。」 方棠溪笑了一下,说道:「吹寒,你别骗我了。」 「你说什么?」蓝吹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慢慢转过身,看着他。 他盘膝坐着,篝火照着他赤裸的半身,躯体依旧修长柔韧,长发披散下来,他苦涩地道:「我都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