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的作品集 - 玄幻小说 - 禁城—悖都篇在线阅读 - 名字

名字

    1

    眼看着肉皮已经烤得焦酥,表面浮起亮晶晶红光,浓郁的香味诱惑得无数人咽下了口水,他们直直地盯着火光发愣,却没有人第一个动手去拿。

    直到大鬼从人群里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火塘前面,毫不客气地挑走了几块卖相最好的肉,放在铁盘子里用刀粗略地切开。等他摆开架势正式开吃,周围的士兵们才像是得了准许,蜂拥而上了。

    “青山,“大鬼吃着吃着,便招呼他身边一个正狼吞虎咽的副手,“你别光顾着吃,先挑几块好的给黑猫送过去,他今天一天没出窝,老子怕他死在里面。”

    青山一边答应着,一边又猛吃了几口,才依依不舍地把手里的肉和酒都放下。他草草地擦了把嘴,顺手捡了个烧水的小铁锅,从火塘里拔出来几块最大的肉装了进去,便站起来要走。

    “哎,”大鬼却又把他叫住了,“我只要你喂饱他,别他妈干多余的事。”

    周围人顿时发出一阵哄笑,笑得伊恩莫名其妙。

    “团长,参谋长胃口可是很大的,青山去喂不饱,要不我跟着一块儿?”

    “滚。”大鬼面露凶相。

    比起这些五大三粗的兵痞,青山还算是有几分风度的人,转过身笑了笑说:“您放心吧,把参谋长哄开心了大家的日子都好过,我有分寸。“

    大鬼便也没再说什么,由着他去了。心想要是黑猫想这么鬼混下去他也拦不住,这就是他唯一的嗜好了,能把这条命给吊住就已经是万幸,还能指望他恢复到以前那样吗?

    想到这里,大鬼拿起脚下的酒瓶狠狠灌下了几口,及时截断了自己脑海中来势汹汹的回忆。

    伊恩肚子早就饿了,便索性埋头闷吃,吃饱了便越觉得呆不住。周围的人正喝到兴头上,唯独他在这此起彼伏的胡言乱语里始终保持清醒,无法融入那热烈而茫然的气氛。

    没多久,他便借口说要上厕所,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他顶着寒风快步远离人群,火光在他身后渐渐暗淡下去,鼎沸的人声像退潮一般远至对岸,深重的夜色重新包裹了他,隐藏了他的身影,终于让他感到了一丝自在。

    他于是放慢了脚步,持续朝偏僻的角落走去,此时几乎整个营地的人都聚集在了火塘边,沿路都遇不见一个人影,这便是再好不过的闲逛时间了。

    神经一放松下来,伊恩便习惯性地伸手进上衣的口袋里想掏根烟出来,但却又立刻作罢了,因为他远远地望见了前方一个正亮着灯的窗口,里面有人影在晃动。

    那就是他白天路过的那栋大屋子,伊恩可以确定,血布谷的第二号头目,人称黑猫的神秘人物,就住在里面。

    “这人从来没在公开场合露过脸说过话,我们没有任何线索确定他的身份。”

    他记起出发之前,摩斯少校将他叫到办公室密谈,亲自强调了这次任务的重要性。

    “你是我这里最优秀的情报员之一,我希望你积极和他接触,拍下他的照片,攫取有用的信息,及时反馈给我们。这有助于我们评估血布谷这个组织的性质。”

    “当然,这是次一级的。现阶段更重要的是铲除墨德兰的暴君,赢得这场战争。你要跟着他们进城,和他们一起收集情报,找到亚尔曼三世的藏身之处,将其精确的位置报告给我们。”

    时间只有二十天,以伊恩的经验来说,这远远不够。他曾经多次潜入敌国进行间谍活动,摸清一个高价值目标的行踪往往需要两到四个月,尤其是对于陌生来客来说,大部分时间都将花在融入当地、寻找线索和培养线人上面,还要时时刻刻堤防身份暴露。悖都军耽误不了这么久,所以只能寄望于熟悉北夷城情况,并和当地社会有深入联系的组织身上,血布谷是个高风险的选择,但愿也能有更高的效率。

    然而一支纪律散乱的部队实在太值得怀疑了——伊恩想到这里便皱了下眉——感觉领头的人也非常不靠谱。

    当他看见那扇窗户后面的人影又闪动了一下,这就像一把钩子勾起了他天生的好奇心,让他不禁想上前看个清楚。

    “喂。”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伊恩猛地转过头去,竟然看见罗煞就站在不远处,像一堵黑色的墙高高大大地立着。

    “你怎么在这里?”伊恩脱口而出。

    在房前微弱的灯光映照下,罗煞两颊通红,笑意盎然地说,“你去厕所去那么久,我以为你掉进去了,就来看看,结果没找到人。”

    “哦,我有点头晕,想走一圈透透气。”伊恩平稳地回答。

    “你可是我们的贵客,”罗煞走了上来,粗壮的胳膊一把就圈住了他的肩膀,迫使他掉了个头,“要是走丢了,或者不小心受伤了,我们可担待不起。团长嘱咐我要照顾好你,那就麻烦你待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好不好?”

    这是再明白不过的警告了,伊恩心里有了底,对方对他是早有防备之心,不会放任他像只好奇小狗似的到处看一看嗅一嗅。他礼貌地推开了罗煞的手,直视着他那双略微充血的眼睛:“多谢你的关心,我现在可以回住的地方睡觉了吗?”

    “我送你回去。”罗煞仍是满面笑容。

    伊恩没有再理他,拔腿便走,罗煞也不依不饶跟了上去。然而他俩还没走出几步,身后那间屋子的门却一下子开了,透出来长长一抹昏黄的灯光。

    他们条件反射地停下来往后望去,正好望见青山从屋里钻了出来,再顺手轻轻地关上了门。

    “这么快就完事儿了?”罗煞招呼着迎面走过来的他,调侃道:“他今天没心情折腾你?”

    “别闹,”青山的步子很匆忙,“参谋长他让我……”

    话刚说到一半,他抬头便看见了几步之遥外的伊恩,顿时两眼一亮:“哟,你不就是那个从悖都军来的小子吗?这么巧送上门来了!”

    伊恩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青山下一句便是:“参谋长要见你!”

    2

    伊恩没有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当然他盼望尽快见到这个人,可是他晚上被罗煞临时叫出门,身上什么工具都没有带,微型录音器、针孔摄像机,都是为了在近距离接触目标时派上用场的。他原本极有可能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获得足以拆穿对方真面目的资料,而眼看着这次机会就这么浪费了。

    工作中的疏忽让他内心充满了懊恼,这让他的表情略显僵硬。

    “如果参谋长提出什么……奇怪的要求,你可以拒绝。”青山漫不经心地交代了注意事项,“他可能会和常人有点不一样,不过没什么危害,不用紧张。”

    伊恩站在紧闭的门扉前,深吸了口气,便扣响了门。过了几秒钟,里面传来一句语气怪异的应答声,他便打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的暖气淤积,伊恩一眼便看到了那个靠床头蜷缩着的人,他穿着睡衣一样的长袍,头上裹着毛巾,就像刚从浴室里出来一样,但别扭的是他除了戴着墨镜,还捂着一个宽大的黑色面罩,把整张脸连带脖子都遮了个严实。

    房间里堆满了东西,家具和生活用品就像东拼西凑捡来的,甚至还有旧玩具和不知名的机器零部件,然而更让伊恩惊讶的是大量的书籍,它们堆满了墙角、桌子和床的一隅。他随便扫了一眼,上面很多都是不认识的文字。

    在对方的示意下伊恩在床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在两人开始说话之前有大概一分钟的沉默,伊恩仔细打量着对方,而他直觉到对方也在打量自己。

    这是一个青年男子,身高和自己相仿,骨架修长,比例也非常优美,但可能有点营养不良,他露出来的手和脚骨节处都十分突出。

    随后,这个把自己藏得太深的青年操作着手里的语音器,发出了一串天外来客般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竟然会悖都语,这让伊恩小小地意外了一下。

    “我叫伊恩。”他便也用悖都语回答,“你呢?”

    “伊恩,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黑猫略过了他的提问,继续问道。

    “在墨德兰语里面是誓约的意思。”

    “很配你。”

    伊恩笑了笑,仿佛能从那种毫无起伏的音符中听出趣味来,于是他大胆问道,“为什么你不直接跟我对话呢?这样交流的效率很低啊。”

    “我是哑巴,什么都说不出来。”黑猫坦率回答。

    “真可惜……”伊恩发自内心地感叹。如果能听到他说话,起码能描摹出这个人一半的性格特点,“是天生的吗?”

    “我已经和团长计划好,明天晚上就进城。“黑猫再一次略过他的提问,直奔主题,“我请你来,是希望你把悖都军方面目前掌握的关于亚尔曼三世的情报告诉我,这样有利于我们缩小调查范围,展开更有针对性的行动。”

    “嗯,这是应该的。摩斯少校也交代过我要全力配合你们。”伊恩打起精神,脑子里还抽空滑过了一丝荒谬感:明天就要干正事,你的人却在今晚喝得酩酊大醉,开什么玩笑?

    伊恩是个对本职工作充满敬意和责任感的人,他深深明白情报对于战争的决定性作用。起了个头后,他很快就进入状态,将悖都迄今为止从战俘口中审讯出来的消息,条理清楚、巨细无遗地讲了出来。

    其间黑猫只是靠在床头一动不动地听着,没有做任何记录,也没有发出任何动静,这让伊恩几次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

    直到伊恩刻意停下来,等他给一点反应的时候,黑猫才像起死回生般,慢慢直起身下了床,光着脚走到旁边的一个桌子边,提起上面的水壶倒了一杯热水。然后他绕过重重障碍物走回来,将水递给了伊恩,顺势坐在了床沿边上。

    伊恩之前喝了酒又吃了烤肉,正好讲到了口干舌燥的时候,接过水便仰头大喝起来。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对方的语音器冒出来一句话:

    “伊恩,你变了很多。”

    伊恩的意识一个停顿,水便瞬间呛进了呼吸道。肺部剧烈抽搐起来,他一边止不住地咳嗽,一边瞪大了眼睛望向黑猫。

    而黑猫慢慢地输入了第二句话:“斐瑞先生他实现了对你母亲的誓约吗?”

    这一下,他原本平静的内心就像被投下一颗深水炸弹,剧烈地震荡起来,伊恩手里的杯子被震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他撑着扶手站了起来,惊疑地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现实的情境仿佛突然被颠覆了,大脑正疯狂地搜索着过去的碎片,试图复原这句话的来处。

    “你……你究竟是谁?”他的情绪乱了,终于忍无可忍地问道:“为什么知道我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