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存在的作者8
皇后医院地下五楼，赵梦暘在他隐密的藏身处，迟迟等不到张俊毅的赴约，赵梦暘开始感到有些焦躁。 赵梦暘看着偷装来的停车场即时监视器，脸色越来越难看，每辆汽车下来时都会被赵梦暘瞄过，但他一直没等到张组长的车牌。 发生什么事情了？赵梦暘想着。 因为是地下五楼的关係，手机根本收不到讯号，赵梦暘与张俊毅只有固定时间才会见面，这也是张俊毅想出来的最好方法。 两个月前，张组长是如此跟他约法三章的。 「照着计划行动，只有礼拜三的晚上我们会在这碰面，有我的指令你才做下一步。」张俊毅提醒。 他们约定的地方就在医院停车场碰面，并且交换一下情报。 那时赵梦暘从车后座透过后视镜看着他。 「任务完成后，未来十五年的追朔期里，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避免被怀疑。」 「恩，别扯我后腿。」赵梦暘冷冷道。 「你才是，别太早被抓，记得照我们计画的行动。」 「哼，被抓也是我被抓，完成你的计划，你应该就升官当署长了吧？」 张俊毅凝视这小他一轮的年轻人，「别忘了，如果不是我，你早应该在监狱里了。」 赵梦暘无法反驳。 「记住我们的任务是什么，你要『改变这个世界的价值观』，而我要『让世界上败坏的细胞被切除』，快滚下车吧。」张组长赶人。 心思回到停车场监视器画面，赵梦暘坐躺在高背椅上，他习惯想事情时用原子笔尖敲纸面，但现在没有白纸，他就只能不断敲着桌面。 同处一室的蒋芊芊见赵梦暘心神不寧，她偷偷地投以好奇目光，这目光马上就被赵梦暘发现，赵梦暘开始恶狠狠地吓唬她，然后抽起藤条准备要衝过去教训她一顿，蒋芊芊立刻哭着开始求饶。 「呜呜……拜託，别打我，别打我……」 「闭嘴，再哭就杀了你。」 赵梦暘听见她求饶反倒更心烦，因为他彷彿是看见小时候的自己。 一张张的白铁床，反射着赵梦暘的脸，看起来就像是他父亲过去的模样，赵梦暘痛苦地摀住脸，他讨厌看到这样的自己。 生在这样的家庭，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跛了脚般，我只是想自由而已。 「赵……赵梦暘，」总编辑小声呼唤，「我……我们聊聊好吗？」 然而赵梦暘却走回监视器萤幕，没打算回应总编辑。 「赵梦暘，其实我一直有在注意连续杀人案，我也明白你想要的是什么……」 「你们这些只要钱的大人，怎么会懂？」赵梦暘嗤之以鼻。 「别这样，听我真心说一句，我知道你想藉由散播一些酷刑的影片，去『警惕』这个社会对不对？可是……」曹世立战战兢兢地说，「可是网路上大家对你的评价并不好啊，你确定你这样做，真的有警惕到社会吗？」 「当然有！」赵梦暘站起来，「你看书局的宣传活动，有多少人来听我解说杀人犯的心理，作品是成功的，我的理念也是可行的。」 「网……网路上的评语，或许，更可以当作依据，现在的人，可能在人面前，不会说出真心话，但在隔着网路，往往更能说出真心话……赵梦暘，你可能没注意到，但……住手吧，就算你杀再多人，世界也不会有改变的。」 曹世立委屈地皱着眉头说着，他满脸冒着热汗，彷彿是锅中的白肉，必须说出实话才能离开滚烫的热锅。 「网路上的评语……」曹世立重复道。 「闭嘴！怎么可能！」 赵梦暘拍桌站起来，接着脚又狠狠踹翻桌子，监视萤幕与线源散落一地，曹世立马上缩进白铁桌子下。 「不可能，怎么可能，支持我理想的人都在场，我都看到了，大家都希望可以创造一个只追求艺术的世界，我看得出来……」 他怒瞪着曹世立，想要衝过去爆打他一顿，但心中对曹世立所说的话產生了几分地怀疑，赵梦暘抓起手机与车钥匙，气冲冲地出门去，他决定自己亲眼去确认这件事。 地下停车中，张组长为赵梦暘准备了两台车，一台是偽装常人用的国產小轿车，另一台是绑架使用的黑色厢型车。 只有在执行任务时，才可以开这黑色厢型台车。张组长提醒过。 但此时赵梦暘已经被困惑与愤怒控制，今晚他必须再动手，上世界再添上几分恐惧才能拥有自由。赵梦暘直接跳上黑色的厢型车，不愿相信直觉。 整个改造计画在彷彿在崩解中。 「臭警察，什么烂计画，没有一件事情顺利的。」赵梦暘踩下油门骂道。 从第一件绑架案开始，他们便没有一件事情是计画上的。 赵梦暘回想着莫名发生的刑警坠楼，与检察官的贪污案，都不在他们的计画内，案件也完全被张刑警引导，警察朝贩毒案件努力调查，而他期待的社会大眾会因为他的「私刑」而產生敬畏，全然变调。 社会没有变得更美好。 赵梦暘的猛力踩下油门，离开没讯号的地下停车场后，手机开始疯狂收到讯息。 其中他看见林宇辰山般的讯息跳出。 「自首吧！赵梦暘大家已经都知道是你了，张刑警已经被捕了。」 张刑警已经被捕了？赵梦暘心凉了一半。 接着他紧急停靠路边，慌忙点开讯息查看，几分鐘后，赵梦暘的拳头用力槌方向盘好几下，他在车里发出失望的低声吼叫。 「烂透了，烂透了，这个世界真是烂透了！」 他查看讯息的同时，也验证了总编辑曹世立的一番话。 隔着网路，大家更容易说出真心话。 赵梦暘找到网路上的论坛，看见大批网民对他的评语，赵梦暘目眥尽裂地往下滑着那些酸言酸语。 「是正义的连续杀人犯吗？是小屁孩吧？」 「自以为替天行道，他以为他是谁？」 「到底家里父母是怎么教的，丢不丢脸。」 「不可能……不可能……美丽新世界是存在的，不为钱而活的社会是可行的，一定有人能明白这道理……」 赵梦暘彷彿看见了微笑中的恶魔。 无论他怎么翻找网路上的讯息，都没有找到一则是支持他的讯息，偶有一些同情他的人说话，下方总会被其他网民攻击，这让赵梦暘更加愤怒。 忽然间，有人拨电话进来，赵梦暘一瞧愣住了。 是林宇辰。 赵梦暘先是把手机丢上副驾座，但几秒后他忍不住又持起电话，然后按下接听。 因为他太想确认一件事。 「是……是赵梦暘吗？」林宇辰似乎也很惊吓居然能打通杀人犯的电话。 「宇辰哥，是我。」 「赵梦暘，不，陈曦然，你在哪？」 陈曦然没说话。 「蒋芊芊还活着吗？」 「恩。」 「住手吧，你不该是这样的。」林宇辰劝说。 「呵，」陈曦然冷笑，「那你觉得应该是怎样？」 「你在小说内写的核心目标，还记得吗？」林宇辰紧张问着，「你的核心，是要告诉大家，单纯追求艺术的美好，不是吗？但你现在做的行为，并不是在追求你想要的纯粹阿！」 陈曦然心里一震。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偏离了初衷。 但下一秒，他又陷进去了。 「那又怎样，只要世界能够变得更好，我的牺牲可以为世界带来纯粹，那我做的一切都是值得。」陈曦然仰天狂笑，「对，都是值得的。」 「赵……」林宇辰想继续唤醒他，但被打断了。 「宇辰哥，别说我，你不也是被復仇的慾望冲昏头了吗？」陈曦然冷笑，「张刑警给你的房地產贿络证据，应该为你的父亲出了一口气吧？你也是被这个社会逼上架的鸭子，这世界就是这么烦，你懂得，你应该是最理解我的人呀，我们应该站在同一阵线上，矫正这个世界，难道不是吗？」 陈曦然希望得到一个人的支持。 「不，其实我没有把证据寄给媒体，媒体那边不是我爆料的，真的。」 「怎么可能？」 几秒的停顿，林宇辰说： 「我是选择寄给你，我最喜欢的匿名小说家。」 这句话震惊了陈曦然，他快速翻着过去的信件，果真看到林宇辰寄来的贿络证明，并且信件上有陈述关于林宇辰与父亲案件的来龙去脉。 陈曦然无法置信，他喃喃问道：「你把这么重要的证据寄给我做什么……」 「现实已经无法改变了，但我希望，你可以在小说里为我父亲出一口气，在你的小说世界里，不是所有的不顺遂、不开心，都能被化解吗？」 良久，通话两人都没有说话。 陈曦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愿望。 我要在小说的世界里当个神，想像力就是我的超能力。 「宇辰哥，谢谢你。」 「停止杀戮吧。」 陈曦然凝视前方的道路，他所在的道路，前面一盏灯也没有，回头也是一盏灯也没有，整条路不知何时，只剩他一台车的头灯。 陈曦然目光软化，无奈的笑了。 「这条路，已经回不去了。」说完，他切断通话。 远方似乎传来刺耳的警笛声，陈曦然深吸口气，确定手机已经关机，然后他翻开副座置物夹层，拿出一叠资料，那是张组长多年来蒐集的犯罪案件，都是没被世人皆露的，上面附有详细资料包含犯人居住位置。 陈曦然锁定了一位卖假药的网红。 他知道，必须先穿过这条又黑又暗的道路，到下一个十字路口，才会重新有灯光。 重新握住方向盘，踩下油门，陈曦然朝有灯光的地方驶去。 五秒后，他出现在下个十字路口，却被一辆侧面高速行驶卡车撞上，不偏不倚，如上天规划好一般。 黑色厢型车瞬间凹陷，发出十里外都能听见的巨响，车身侧翻出去，滑行几百公尺最后直直撞上电线桿。 不到半分鐘时间，巡逻员警马上赶到，并且从车里挖出昏迷的陈曦然。 警方在撞烂的车上搜出陈曦然的犯案工具，还有一本书。 美丽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