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当我们不再躲藏
「我又不是鲸鱼，怎么会知道答案呢？」 「我觉得你可以尝试回答。经过这个夏天的密集教学，你虽然没办法变成海豚，至少可以成为一隻抹香鲸，嗯？试试看。」 肚子圆鼓鼓的抹香鲸吗？宁芸芸不是没感觉到蓝子龙对自己的用心与体贴。但每次听见他的毒舌，就会戳破她好不容易诞生的粉红泡泡。佛经上是不是有说过？一切粉红泡泡如梦幻泡影？只是她神智不清產生幻觉，教练应该没那个意思。 「因为害怕。」宁芸芸随口回答。 「害怕什么呢？」 「害怕受到伤害。」 「鲸鱼已经是海洋中最大的动物，还会害怕哪种伤害？」 「也许……也许……牠的同伴并不接纳牠。你真心在乎的，就能对你造成严重的伤害。」越是跟着蓝子龙的问题思考，宁芸芸的表情就越发沉重。 蓝子龙停下脚步，认真聆听她的詮释，凝望着眼眶发红的小雷龙。 「也许牠闯了大祸……也许牠害死了自己的亲族。鲸豚和人一样，和家人的关係非常密切。闯下这种大祸，即使活着，周围的人看牠的眼神都充满厌恶。也许在牠的世界里，牠没有权力笑、更没有权力哭。但一直强忍，不说出心里的话，就连呼吸都会困难。」 宁芸芸跟着思路回想，不禁捏紧自己的衣角，一脸委屈。脸上稚嫩无助的神情，似乎退化到她小时候。 扬起眉尾，蓝子龙听见絃外之声。 「为了活着，自己创造一个新的频道，把想说的话，倾倒进海洋中的空无。因为海洋虽然不回答，但只要让牠说，不要评判，就能勉强继续呼吸，日子就感觉不会那么痛苦。」 这就是宁芸芸的处境吗？蓝子龙感到心头沉重。 「无心之过不为过！五十二赫兹鲸鱼应该要来我们c大大传系，学会表象训练，不要理会那些慈悲心缺乏症病态的反应！」 宁芸芸感到自己被冒犯，怒瞪他，没接话。 「我觉得这种方式，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蓝子龙一脸严肃。 「什么问题？」 「如果有一天，五十二赫兹鲸鱼有了喜欢的人，不！我是说喜欢的鱼，或是有其他的鱼喜欢牠……牠总是躲在人群后，用着别人难以接收的频率……牠要如何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心意呢？」 他想到宁芸芸对梁伍亿的期待：总是盼望他能收听自己的节目，双眼不由自主闪闪发亮的模样…… 心酸啊，但这是癥结。 「也许，那隻鲸鱼根本不敢有那个心。因为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这一生勉强过完就好。」宁芸芸的脸庞没有一丝属于青春的生气与活力，让蓝子龙看得好心疼。 「有罪的人，没有资格奢望幸福。把自我缩得越小越好，连自己都忘记自己的价值，就怎么样都能活下去。躲在奇怪的频率后，躲在无能的面具下，假装说着别人的心事，被拒绝也就不会尷尬，不会伤心，也就不会再痛了。」 「真的不会心痛吗？」 蓝子龙像被按到了情绪的引爆开关，突然发作。把宁芸芸一把抓过来，紧紧抱在怀里。 「你可以对王海玲好声好气、嘘寒问暖，假装尊敬学姐，那份尊敬还包含对梁伍亿的喜欢，但是我蓝子龙办不到！因为我知道你心里装着另外一个人，因为这一份喜欢，连不擅长的事都可以逼自己去做，还要骗自己心里没那么喜欢他。你知道我在旁边看的有多难过吗？」 宁芸芸全身僵硬，被蓝子龙强壮的双臂紧紧圈住，只能望着跌落地上泼洒开的薑茶，久久说不出话。 「芸芸，你瞧我！努力假装自己很强悍，对什么事都不在意，假装到最喜欢的女孩都走远，还告诉自己没关係。你到底在意什么？你要和我一样错过青春最棒的部分吗？喜欢梁伍亿，就要用力去追啊。如果你对他还有一点喜欢，就不要假装是我的女朋友，陪我对付阿骂。勉强配合周围的一切，却失去自己的心，难道你不累吗？我在一旁看得很累，我为你难过啊。」蓝子龙的手臂，又往内收得更紧，感觉就像怕小雷龙落跑。 「教练啊……」 「嗯？」 往停车场的小路上，月光透过树梢，洒在两人的身上。一对互相拥抱的剪影，在地上拖得好修长。 「教练，」宁芸芸开始挣扎，「先放开我吧，你的胸肌好硬，把我的脸夹得好痛，而且快不能呼吸了。」 蓝子龙赶紧松开手臂，宁芸芸赶快揉一揉自己原本丰腴有肉的花栗鼠脸颊。好像被蓝子龙用力一抱，立刻变成v字脸？ 蓝子龙觉得煞风景的好手，绝对不只有他，宁芸芸现在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我们原本不是在聊五十二赫兹鲸鱼吗？怎么说着说着，教练你就把鲸鱼拟人化了？」 明明知道蓝子龙是铁打的外表，麦芽糖的内馅。被他这么突然一表白，宁芸芸掩不住惊慌失措。 「是我自讨没趣。躲在五十二赫兹后面的傢伙，果然聪明。用真心面对世界，是会痛的。」 一紧张使出奥步乱脱身，却伤了他的心，宁芸芸很内疚。 一个晚上拒绝海豚王子两次，身为雷龙，这辈子也值得了，她甘愿重返侏儸纪被封印当化石。 神经超大条，嘴巴又这么笨……教练，徒儿对不起您啊t_t 「那那那……如果你是五十二赫兹的鲸鱼，为什么要如此孤僻？」宁芸芸想藉之前的话题，企图挽回些什么。 「你到底是说鲸鱼？还是影射我孤僻？」蓝子龙眼神杀气满分。 「当然是鲸鱼。」宁芸芸差点直接跪了，赶快撇清。 「因为『鱼际关係』太复杂，母鱼心海底针……还是继续潜水游泳吧，那就是属于海豚、最安全的五十二赫兹。」 蓝子龙幼稚起来，完全不可理喻，外加杀气十足。让宁芸芸内疚万分，却想笑又不敢笑。 「本来我已经快放弃游泳，因为我失去了动力，输赢对我就没有意义。但是今晚，有一条还没蜕变的美人鱼说，想看我游蝶式的模样。让我想摆脱五十二赫兹的偽装，继续在游泳上努力，让她记住我最帅的样子。」 蓝子龙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像和尚念经一样对空气叨叨絮絮，间接说给宁芸芸听。 「即使有一天，我的小美人鱼够坚强了，想去追寻其他的幸福。我也想让她记住有一个夏天，有一个酷酷的教练，陪她在游泳池喝水、把她教到可以手脚联合；把尖叫的她拋进原本最怕的水里，却还可以自己爬上岸；也许未来她还可以更厉害一点，变成一个游泳好手。」 听见他的话，宁芸芸的眼眶又感到热热湿湿的。 「越长越大，爱就成为一种奢望。我们学会聪明的避开伤害，也就避开了坦白自己的心意。摔过越多次的人，越想逃避痛。某些关键时刻，我们都成为懦夫，这就是世故。」 宁芸芸听着蓝子龙的连珠砲，突然有一种被深深瞭解的感动，这在之前和梁伍亿交谈时，不曾有过的感觉。 「牵绊一个内心脆弱的人很容易，但是唯有她坚强勇敢，才会真的美丽。我衷心希望我的小美人鱼，有一天走出五十二赫兹的屏障，直接告诉世界自己真实的想法，那一定很美。」 蓝子龙把落远方的视线收回，定焦在她身上。 「不要害怕。这个世界，至少还有我，在聆听。」 宁芸芸努力扬起头，仰望着蓝子龙，想要看清楚他脸上细微的表情。 爱情的踪跡，总令人捉摸不定。 当忙着追逐着虚无飘渺的目标，埋怨着等不到预期的回应…… 五十二赫兹的鲸鱼也曾有过这样的感伤吗？ 但当她一抬头，竟然发现早已有人尾随聆听，只是以自己原本的角度，实在太难发现？ 都是天生腿短的错，遗传误我情路！当宁芸芸努力仰起的脖子，已经开始发痠，还捨不得转开自己的视线。 这英挺脸庞的主人，他外刚内柔的胸襟，是可以任自己停佇的心灵港口吗？ 「芸芸，我不是圣人。如果你再继续仰头盯着我看，可能会发生不可预期的后果喔。」 「也许……我有点好奇，有什么样的后果？」 宁芸芸看见，蓝子龙身高一八五的头顶，似乎逐渐向她逼近。呼吸的气息刷过彼此的脸庞，四处无声，两颗心只期待着…… 她忍不住闔上双眼。 「芸芸！你知道现在几点鐘？学个游泳，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回家、还在学校逗留？」 宁芸芸的爸爸宁国强，猝不及防从停车场窜了出来，让小雷龙与蓝子龙立刻猛然往两侧跳开！ 而宁国强身后，还紧跟着一起急于奔波的梁伍亿。 「因为你的电话一直打不通，蓝子龙的也是，体育馆又在九点鐘已经关闭。你爸爸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打电话要我直接带他过来找你！」 平常气势凌人的梁伍亿，一反常态跟两人狂道歉，一副坏人好事的自责状。 如果，连梁伍亿都看得出刚才快要发生什么，宁国强会看不出来吗？蓝子龙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缓缓侧过头，果然看见宁国强比钟馗还要可怕的十万伏特爆裂眼球，正逼视自己！ 他太小看护女心切的父亲。不知道自己扛不扛得住一个怒火中烧爸爸的『必杀绝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