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的作品集 - 科幻小说 - 历史遗忘的角落在线阅读 - 第二章 南桓温(一)

第二章 南桓温(一)

    第二章南桓温

    慕容恪执政前燕期间,中华大地上大大小小的政权有数个,实力最强大的却只有三个,分别是:慕容鲜卑的前燕、氐族人建立的前秦,和南方汉族人统治的东晋。三国鼎立且互相攻伐,剧情可写一部后三国演义。

    时势造英雄,三国中,均各有两个擎天柱似的人物支撑着帝国的大厦。前燕是慕容恪、慕容垂,前秦是氐族人苻坚、汉人王猛,东晋则是一代枭雄桓温和谢安。

    桓温,籍贯东晋谯国龙亢,即当今安徽省怀远县西龙亢镇。东晋历史上的北伐狂人,超级战将。

    史载桓温长的比较有个性:奇骨,碧眼,猬须,面有七星。这种长相,我们先根据中华传统面相学理论为其相个面,再对照其一生际遇,看看是否相符。

    1.奇骨。关于桓温奇骨的记载,来源于《晋书.桓温传》:“太原温峤见之曰:此儿有奇骨,可试使啼。及闻其声曰:真英物也。”

    温峤,出身太原温氏。太原温氏可能不如太原王氏那么出名,但也是士族,政界大佬频出。温峤的叔叔温羡曾任司徒,位列三公。温峤本人的一生就颇具传奇,搭档过刘琨,平定过苏峻之乱,拜骠骑将军、始安郡公、开府仪同三司,出将入相、文武兼备,却在41岁正值盛年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死了。怎么死的呢?据说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说是温峤返回武昌,途经一处水滩,叫牛渚矶,当地传说水中有水怪。温峤见水汪汪的一片幽蓝,知道深不可测。人在仕途得意时格外热爱生活,猎奇心理也格外强,温峤就想走进科学,察看一番。水幽蓝至深,黑漆漆的,凑近了点火照明往里瞅可能能看清楚些,可荒郊野外的哪里去找火把?温峤一想,返程时朋友送了几只犀牛角,可以引燃(有钱就是这么任性)。当他拿着点燃的犀牛角凑近往水里瞅时,顿时大惊失色,扔了昂贵的火把,连滚带爬的让随从赶紧扶他上马开路。当夜,温峤高烧不止,第二天醒来跟家人说:昨晚梦到一个怪物愤怒的跟我说,我和你幽明有别,各不相扰,你乱照什么照?!

    不久,温峤就莫名其妙的去世了。这,就是犀照牛渚的典故。这个典故告诉我们,没事别瞎照,古有温峤,今有冠希,都是例子。

    温峤乱照相,把自己照到幽冥界去了,也给自身抹上了一层玄幻奇妙神秘的色彩。他从桓温的奇骨上就判断出桓温此人绝非凡人,那他一定看过一本书。

    “以相奇言之,圣人有奇骨体,贤者亦有奇骨”。---《论衡》,汉,王充。

    自此之后,奇骨,就成为面相学中判断一个人是凡人还是神人的标准,“尝矜有奇骨,必是封侯相”--《同孙构免官后登蓟楼》,唐,张谓。

    2.碧眼,浅蓝色或浅绿色的眼睛。白种人中常见,而长在黄种人脸上,就极为罕见了。传说修道有成的人,嗔心尽去时,眼睛才能成为浅蓝色。碧眼方瞳,中脉已通,传说中神仙都是这眼色。方瞳,意指眼珠不动,妄念不起,远离癫梦。桓温碧眼归碧眼,但一定不是方瞳,原因?看后文,他是个老色狼。我们先来看他的其他面相。

    3.猬须。胡须也能反应一个男人的性格和运势。譬如,有着清疏柔软胡须的人,往往个性善良,性情温和,善于动脑,多具有创作文采,文艺青年较多。而有着粗硬胡须的人,则往往性格刚烈,这样的胡须往往又分为两种:一是有着蓬乱浓密络腮胡的人,性格粗犷,为人单纯刚直,讲义气,因此容易受人利用,当打手的较多;另一种即是所谓的猬须,即口唇上下有着像刺猬一样浓密纯黑胡须的人,往往精神气血旺盛,做事干练,且多具有完美主义倾向,年轻时挫折较多,行至中年,运势强盛而多作为。

    4.面有七星。根据面相学,面带七星痣的人特点:一是做事相对急躁马虎,总是在不由自主的赶时间,事情很快能完成,但质量难以保证,为此会错过一些晋升的机会,因为不被上级所信任。二是生性仗义善良,身边的遇到困难都会主动帮忙解决,因此又深受身边人喜欢和拥护。事业总体相对旺盛顺利,但应提防小人。

    奇骨,碧眼,猬须,面有七星的桓温,被后世誉为中国历史上风格最特异的人。同时,他也是遭受近代软骨病史学家非议最多的一个历史人物。

    桓温,生于士族横行的年代,也是个官二代,其先祖是曹魏政权的大臣桓范。父亲桓彝,也为重臣,晋元帝“百六掾”之一,苏峻之乱时,由于江播的出卖,而死于苏峻部将韩晃之手。

    苏峻之乱是怎么回事?这得先从东晋皇室与世家大族和地方军阀的微妙关系说起。

    第一节王与马,共天下

    前文已有叙,东晋前期,有拥立之功的琅琊王氏家族,成为南方士族的no1,控制东晋的朝政。

    史称的“王与马共天下”,一般人认为,是指东晋的司马睿与王导、王敦兄弟。其实,这个格局,早在西晋末年即已奠定。

    第一组“王与马共天下”,是指洛阳的司马越与宰辅王衍。

    自西晋太保王祥以来,琅琊王氏一直是名门望族。王祥族孙王衍,累任至司空、司徒、太尉,是西晋后期的首席宰辅大臣。在王衍的布局下,其身在首都,王敦在青州,王澄在荆州,王导与司马睿在江东,兄弟四个可谓在东西南北中,控制西晋的党政军民学。在王衍最初的布局中,青州和荆州才是重点,而江南的晋室中兴,则是在意料之外。

    第二组“王与马共天下”,才是指建邺(南京)的司马睿与王导。

    八王之乱和永嘉之乱,第一组“王与马共天下”组合司马越、王衍国破身死后,晋室南渡,偏安江左。一起来江南的宗室,可不仅是司马睿一家,而是彭城王、汝南王、南顿王、西阳王一起来的,号称“五马渡江”。

    五大宗室来江南,远看像逃难的,近看像要饭的,一打听原来是皇家公干的,地方实力派、南方的士族大家面对这样一群人,可不是都买账。

    这时候,王家兄弟的作用就突出出来了。

    琅玡王氏,琅玡王司马睿,二者自祖父那一代起即是世交,王氏兄弟自然鼎力支持司马睿。于是,彭城王、汝南王、南顿王、西阳王其他四个司马氏王爷,因不容于南方地方实力派而相继败亡,唯独司马睿,在王氏兄弟的支持下,成功成了江南之主。所以,民间有“五马渡江去,一马变为龙”之说。

    特别是王导,到江南后,堪称这个流亡政权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他主动出谋划策,胡萝卜与大棒并行,联合南北士族,拥立司马睿为帝,建立了东晋政权。

    司马睿登基那天,甚至激动的拉着王导的手,拍拍龙椅:“老王啊,来来来,咱俩一起坐。”以不怕王导成为隔壁老王的气度,对其丰功伟业表示赞赏和感激。

    王导当然没坐龙椅,不过他自然官居宰辅,后总揽元帝、明帝、成帝三朝国政。司马睿对王导,不敢以普通臣僚视之,称之为“仲父”。后来的晋成帝给王导下诏,居然带有“惶恐言”、“顿首”等词,历史众权臣中因业绩威望而不是武力使皇帝如此谦恭的,独此一家,再无分店,连诸葛孔明都做不到。

    王导坐镇中央,王导的从兄王敦,则在外都督江、扬六州军事,掌控东晋长江中上游的全部军队,是东晋的第一实力派大军阀。

    世家强大,皇族也不得不与之联姻。王敦本人就娶了晋武帝司马炎的女儿襄城公主(《世说新语》中的舞阳公主),另外,其他琅琊王氏子弟也均身居东晋要职。直到后来,庾氏家族兴起,才抑制王氏并凌驾于其之上。

    权臣势力越来越盛,自认为应该宇宙第一的皇帝自然有点不得劲儿。而王导、王敦兄弟,也逐渐感受到了皇帝的这股不得劲儿。

    先是朝中的王导,虽然官越封越大,什么侍中、司空、假节、录尚书事、中书监,可骠骑将军的职位被拿掉了,这可是实打实的军权。另外,王导慢慢感觉到司马睿对其的疏远,重大决策,不再逢事便征求他的意见。王导聪慧无比,然为人敦厚正直,他明白皇帝的小心思,仍以大局为重,工作中保持常态,不作计较。

    接着,东晋中央下了两道命令:一是,任命戴渊为征西将军,都督兖、豫等六州军事,驻军合肥;二是,任命刘隗为镇北将军,都督青、徐等四州军事,驻军淮阴。中央称,这是为了对付北方的石勒。

    这两道命令颇耐人寻味。戴渊,喜欢书法的朋友肯定知道这个名字,他字若思,书法界习惯称之为戴若思,张怀瓘《书估》将其书法列入第四等。戴渊祖籍广陵郡,即现在的江苏扬州,属于南方当地的士族。前文写过,司马睿对戴渊的这次任命,还有掌控祖逖北伐军的意图,这次任命,也直接气死了这位闻鸡起舞、中流击楫的北伐名将。

    刘隗,字大连,徐州彭城人,即现在的江苏省徐州市,也算是南方当地的士族。

    弄两个坐地户,一个驻合肥、一个驻淮阴,这哪是打石勒?这不是明摆着监视驻守武昌的我王敦吗?戴渊寸功未立就能节制祖逖的北伐军,东晋帝国三大军事集团,刘琨败亡,就剩我和祖逖,你让戴渊掌控另一军事集团,目的何在?

    想当年你司马睿,丧家之犬一样来到南方,坐地户江州刺史华轶不听你号令,不是我王敦帮你剿灭叛乱?312年,巴蜀流民杜弢叛乱,不是我王敦和陶侃帮你剿平?怎么,我当这个荆州刺史不够格吗?

    王敦愤愤不平。对人事调整,下属有所意见,实属正常,大部分下属忍忍就过去了。然而,所有的隐忍,都是因为实力不允许,实力允许,谁还能忍?要不就炒了上司另谋高就,要不就另起炉灶自己干,要不就直接取而代之。司马睿低估了王敦的实力,也高估了王敦的忍耐度。

    王敦与王导不同,按现代心理学气质类型分类,王导属于粘液质(林冲)或多血质(燕青、吴用)人格,而王敦的人格?胆汁质(秦明、李逵)。

    1.仗义正直。

    西晋元康九年,即299年,丑女皇后贾南风废太子司马遹,迁往许昌,并下令不许任何太子宫的官属送行。可偏偏有几个仗义的硬骨头,冒着杀头的危险也去送,这几个硬骨头就是:

    太子舍人王敦、太子冼马江统(前面讲过的《徙戎论》的作者)、太子冼马潘滔、太子舍人杜蕤(字也是子美,与杜甫的一样,都称杜子美)等。

    同样是干办公室的,面对领导的失势,一个在民主生活会上大骂提拔自己的领导,另一个冒着被处分的危险陪着领导出席最后的接见,前者最后到了总gh,后者最后官至尚书令、行政ceo。

    有时,好的品格会赢得所有人的欣赏,包括你的对手。因为,对美好的东西的欣赏和向往,也是人的本性之一。

    2.自大自负。

    王敦的形象可借由《世说新语》丰满于大众的眼中。《世说新语》,魏晋的故事会,第九门《品藻》共记载了88则故事,对魏晋时期的著名人物的言行、外貌、风度、气质等进行了对比性的品味。对王敦,曾记载了这样一则故事。

    东晋四大门阀之颍川庾氏的庾亮(明穆皇后庾文君之兄)曾问王敦,他的四位好友分别是谁。

    王敦,一一列举后,不忘带一句“其中王澄最差。”王澄,比王敦小3岁,王敦的族弟,后来也死于王敦之手。

    庾亮接着话头问:那谁最优秀?

    王敦回答:自有人。

    庾亮打破砂锅问(纹)到底:到底是谁啊?

    王敦有些不耐烦:自有公论!

    庾亮要是再问,估计王敦会喷出一句“你他妈智障啊,就是老子我啊”。

    3.不拘小节。

    王敦刚当上晋武帝司马炎的驸马的时候,第一次在襄城公主府中如厕,见厕所门口放了个箱子,里面盛满枣干,心想:公主就是公主,连厕所里伙食都这么哇塞。随手拿起几枚放嘴里嚼着,蹲坑释放完了夜来香。实际上,这些枣干,是用来在如厕时堵住鼻子防臭气的。

    这还不算完。如厕结束后,婢女端上一盘清水和一碗澡豆。澡豆,古代民间洗涤用的粉剂,以豆粉添加药品制成。用以洗手洗脸,能使皮肤滑嫩润光。王敦见了澡豆,以为是如厕后的小点心,直接把澡豆倒在水里,拌了拌,端起盘子连水带豆一饮而尽。

    婢女和她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就此诞生了一个成语-“澡豆为饭”,形容一个人没有见过世面的窘态,早于“刘姥姥进大观园”这一典故一千多年。

    这种事前不考虑、事后不介意的豪爽直率,神似后世枭雄张宗昌。

    4.有一定的自律意识。

    如果一个人一味的鲁莽任性,在儒家文化为基的国度,基本会早早领盒饭,或不用再打卡就下班了,不可能成为一代枭雄。

    王敦身强体壮,荷尔蒙分泌比较旺盛,曾耽于女色。好色也就罢了,老王好的有些过,蓄美妾数十人于家中,整天滚床单,直滚的双眼无神、面色青黑。有家臣劝诫:大帅别看您现在身宽体胖跟丁海峰似的,再这样下去就要变成马三立了,最差也得变成巩汉林。

    房事被人干扰,普通人都会烦,更不用说帝王将相们。若是有人拿这些大佬们的房事说事,轻则大嘴巴子伺候,重则杖责直至丢命。王敦?立马醒悟:你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到,不过,这事儿最好办。

    言毕,召集美女们开会,然后打开后门,当场遣走美婢数十人。史书上也没说发没发盘缠,以王敦的豪爽,应该是发了,而且还不少。

    对于正常的壮年男人来说,美色是最致命的诱惑,没有之一,而王敦一经提点,就能立刻改正,这才是一个枭雄应有的风姿。

    5.心硬冷血。

    关于王敦与王导去石崇家喝酒,席间石崇不断杀劝酒女以强迫哥俩喝酒,王氏兄弟对此表现迥然不同的故事,在第一部中已述,不再赘述。

    如此刚烈勇猛又自恃放旷的王敦,怎能受得了司马睿的负恩轻慢?

    我们王家是东晋开国第一功勋家族,居然得到如此对待!司马睿的态度,令王敦很受伤,但其也没立即造反,而是采取了稳步试探反击的政策。

    老王先是给刘隗写了封信,想与之相交,继而拉拢。刘隗刚升了官,正对司马睿感激涕零,哪能鸟王敦?一口回绝。

    老王再给司马睿上了封书,对王导被撤去骠骑将军的事儿表示不解,希望司马睿不要听取小人之言。司马睿接到信,假装看不懂,没回。

    三是,当时湘州刺史有空缺,王敦推荐亲信陈颁担任。以往言听计从的司马睿,这次,没准。

    奥,我明白了。三次试探后,王敦知道,如果任由司马睿如此发展下去,老王家非完犊子不可。不能再等了,得进京找司马睿这小子说道说道去。

    322年,王敦以反对刘隗、刁协(儿子刁逵是刘裕的死对头,被刘裕灭族,后叙),清君侧为借口,自武昌起兵。荆州兵,向来是东晋的悍旅,一路顺利攻入建康。戴渊、刁协、周顗等重臣被杀,镇北将军刘隗逃奔后赵石勒,后死于石虎征讨石生的潼关之战。这次动乱,史称“王敦之乱”。

    有晋一代,典故太多,写着写着就不忍舍弃,在这里插播一下广告,介绍一个著名的典故--“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死于“王敦之乱”的这个周顗,字伯仁,河南汝南县人。周顗和兄弟周嵩、周谟,是在西晋动乱时期,最先跟随晋元帝司马睿渡江南下的一批人,堪称东晋的开国元勋。

    周顗,活宝一个,当荆州刺史时,带兵打仗老输、老挨揍;当吏部尚书时,经常喝醉酒耽误工作,被西晋监察委查处免官,后因履历丰、资格老,又复出任礼部尚书。

    从工作能力来看,此人实在稀松,可司马睿却为什么一直重用他?

    因为,他敢进忠言,且天性宽厚、仁爱。中国古代,官员任命,对道德素质的要求,超过对实际工作能力的要求。而周顗敢进忠言,敢到了不要命的程度,符合这种要求。

    某日,晋元帝司马睿大宴群臣,喝的高兴时,司马睿有些忘乎所以的问群臣:“今日名臣共聚一堂,就是尧舜时代也不过如此吧?”。饱读诗书的大臣们,无论是鸳鸯蝴蝶派的,还是新月派的、荷花淀派、山药蛋派的,此时都变成了彩虹马屁派,纷纷献上各种各样文采斐然的彩虹屁。

    忽然,从角落里幽幽的飘来一句话:“哪能,差远了。”

    热闹的现场,犹如烧红的火炭被突然泼了一瓢冷水,熄火冒烟。发出这不和谐之声的,正是周顗。司马睿的脸顿时成了个圆嘟嘟紫咔咔的东北大茄子,立即下诏将周顗打入死牢。

    过了几天,司马睿火消了,把周顗放了出来。朋友们纷纷去为周顗庆贺,庆幸他捡了一条命。周顗却不在乎:有啥可庆幸的,本来就没犯死罪。

    周顗性格又有些癖异,属于美特斯邦威一类的,思维、行动不走寻常路。他弟弟周嵩,有一次醉酒,抄起一根点着了的蜡烛朝他扔过去:你才气不如我,为何声望这么高?

    目无尊长,这在封建帝国是极其严重的伦理事件,周顗却冲弟弟嬉皮笑脸:臭小子,说不过我居然用火攻。

    在玩世不恭的路上,周顗像安踏一样永不止步,可正是这种癖异的性格,要了他的命。

    王敦作乱,从武昌发兵进攻建康,喊出“清君侧、诛刘隗”的革命口号时,刘隗劝司马睿干掉在建康城内的王氏家族的人。司马睿顾及到东晋的建立,王导居功至伟,下不了决心。

    王导却吓了个半死,天天带着一大帮叔伯兄弟、侄子到宫门口外跪着请罪。周顗与王导是好友,某日,周顗上朝,经过在宫外跪着的王导身边时,王导大声喊这个老朋友:伯仁(周顗的字),我家这一百来口人的性命,全靠你了!

    意思是,让他在司马睿面前替王家求求情。周顗?跟没听见一样,昂头进了宫中。王导心凉了半截。等周顗从宫中出来时,王导又喊:伯仁、伯仁……

    伯你个头伯,周顗还是不理睬,反而边走边对身边的同事笑道:杀乱臣贼子,换大官做。

    王导的心瞬间跌入冰窖。

    等王敦攻入建康,司马睿被迫下诏,不仅特别声明王敦无罪,还任凭他处置朝中大臣。王敦与堂弟王导(二人实际相差10岁之多)商量:周顗、戴渊二人,名望极高,是不是应该重用?

    王导不做声。王敦又问:不重用,给他们降级?

    王导依然不做声。王敦疑惑,再问:杀掉?

    王导依然不做声。

    有时,最阴险的表达,就是沉默。

    王导内心已恨死周顗,又怕给后世留下害死好友的口实,故沉默以对。很多文人就这样,少了快意恩仇的直爽和洒脱,多了一份隐忍的虚伪和狡诈。

    周顗最终与戴渊一道被王敦处决,二人同出生于269年,同死于322年,年仅53岁。

    事后,主持国政的王导清点大臣们给皇帝的奏章时,无意中发现了周顗的奏章,展开一看,大惊失色:内容居然全是给他王导求情的!

    再向一些大臣求证,原来那天周顗进宫,在司马睿面前说的,也全是替他王导求情的话!

    王导手握周顗的奏章,浑身颤抖,悲不自胜、泪如泉涌,哽咽着对儿子们自责: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

    其实,伯仁不是因王导而死,而是自己开玩笑开死的。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开玩笑,一定得有限度:

    一是开玩笑不带父母家人。2006年世界杯决赛,意大利队对阵法国队。法国队的核心齐达内被意大利后卫马特拉齐全场盯防,二人缠斗中难免存在球衣拉扯、身体接触等现象,齐达内被盯防的有些上火,说了句:你喜欢我这件球衣可以拿去。马特拉齐:我真正喜欢的是你的姐姐。一向温文尔雅的齐达内闻言情绪失控,一头撞向马特拉齐,自己也被红牌罚下。最终齐达内痛失世界杯,马特拉齐之言行也遭受到全世界球迷的唾弃。

    二是开玩笑不笑人生理缺陷,这点,但凡有点生活经验的都能体会。前文中涉及到的嘴唇有缺陷的慕容垂,就是此种精神暴力的受害者。可以说人胖,说人瘦,毕竟这都不是什么丑事儿,而且胖瘦都能自主改变,但是坚决不能笑人矮、笑人丑,矮人多长寿,丑人多有才华,要多给人提供正向的情绪价值。

    三是开玩笑别玩儿命。周顗周伯仁之死,就是个血的教训。

    王敦攻入建康控制东晋朝政后,环顾左右,自感无人能及,有了篡位的想法。王导则认为,清君侧的目的已达到,应维护宗室,表示强烈反对。兄弟二人未达成一致,王敦只好暂时率军退回武昌。

    323年,47岁的晋元帝司马睿病死,24岁的晋明帝司马绍继位,王导继续辅政。新皇登基不久,时年57岁的王敦那颗不安分的心,又不禁开始蠢蠢欲动。

    王敦不服老皇帝司马睿,对新登基的青年皇帝司马绍是什么心态?两个字。

    不是轻视,而是,忌惮。

    为何忌惮?因为司马绍身上的独特气质,堪称杠精、愣头青和正义的来福灵。

    1.杠精。

    司马绍作为司马睿的长子,却是个混血儿,母亲是鲜卑人。某日,司马睿抱着年幼的司马绍,父子间温情脉脉,司马睿逗儿子:你觉得是长安离你近,还是日头更近啊?

    古有孔子与两小儿辩日,今有司马睿与幼子论太阳。

    司马绍随口道:肯定是长安近,你啥时候听说过有人从日头那过来?

    司马睿一听,龙颜大悦--孺子可教也。

    人一旦有个聪明的孩子,就总想在亲朋好友面前显摆显摆,皇帝也不例外。过了几日,司马睿大宴宾客,想让儿子露露脸,于是又问了司马绍同样的问题。

    司马绍随口回道:肯定日头近。

    司马睿方才还如花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你你你,为何改口?

    司马绍小朋友一本正经的解释道:你一抬头就能瞅见太阳,但能看得见长安吗?

    众人皆被惊到,坚信这个小皇子不是一般人。长大后的司马绍更是不得了,尤其是在抬杠方面,显示出了惊人的天赋。在某次宫廷的学术讨论会上,主题是讨论“圣人”的真假,司马绍单枪匹马,舌战群臣,包括王导在内的一帮大聪明,竟被他辩的理屈词穷,十分尴尬。

    一个人成为杠精的缘由,不外乎极度自信和极度自卑两种。极度自信的人,以自我为中心,你说啥都是错的,我说啥都是对的。极度自卑的人,即使你说的再对,我也提点儿不同意见以显示我的存在,不杠你个吐血三升不罢休。

    极度自卑的青少年,一般是因三岁之前没有建立安全感所致。而司马绍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安全感应该不差,因此,其应是属于极度自信的人。之所以这么说,还有一个旁证,那就是司马绍还是个混不吝、愣头青。

    2.愣头青。

    322年王敦第一次叛乱时,荆州兵如狼似虎,望风披靡,中央军一触即溃。当时所有人都吓得肌肉痉挛,唯有23岁的太子司马绍义愤填膺,火冒三丈,跳上战车就要找老王拼命。

    前文所述的神人温峤,当时是太子的侍臣(太子中庶子),在一边苦劝,司马绍死活不听,坚持要出战。温峤无奈直接拔剑砍断了套马的缰绳,这才拦住了这名愣头青太子。

    楞头青虽楞,但都是有血性的人。

    3.正义的来福灵。

    司马绍登基后,十分器重前朝重臣王导,某日君臣闲谈,司马绍问道:我们司马家是怎么得到天下的?

    王导便将司马懿高平陵兵变、司马昭弑杀曹髦的历史娓娓道来。司马绍听后掩面大哭:我们祖上如此缺德,晋朝又怎么能长久啊……

    杠精、正义的愣头青,司马绍这个脾气令王敦非常忌惮。在第一次叛乱攻入建康、控制朝廷后,王敦特地召集百官开了个会,会议的主题只有一个--废黜司马绍的太子之位。

    王敦给废黜司马绍的太子之位找了个理由:此人不孝顺。

    刻在中国人文化基因中的儒学,此时虽在北方失去魅力被玄学所取代,可却随着衣冠南渡被带到了南方。儒学,依然是东晋的道德圭臬。不孝顺,在儒家的道德世界里与禽兽无异,王敦找的这个理由不可谓不毒。你一个杠精加楞头青,怎么会孝顺于父母呢?至少这个“顺”字,你司马绍不可能做到吧?

    然而,司马绍的铁杆粉丝温峤却给孝顺赋予了新的定义:治国之道的精要,是长治久安,太子有这个资质,又不曾违背周礼,那就是至孝!

    这份针锋相对的怒怼,怼服了整个朝野,大臣们纷纷劝说王敦。老王无奈,只得罢手。

    如今,老皇帝司马睿在忧愤中病逝,司马绍顺利登基。57岁的王敦等不急了,毕竟新皇帝比他小整整33岁,再不谋朝篡位,那就真得等下辈子了。

    起兵!老子要当至尊!

    面对重重危局,司马绍临危不乱。在与心腹们仔细分析之后,他心里有了底。

    王敦虽然在军事上占优势,可自己并非没有胜算。王敦的上一次出兵,主要是因为司马睿任用刁协、刘隗等心腹压制琅琊王氏所致,所以朝中众臣对王敦多有同情。可这一次出兵,王敦就是直接冲着当皇帝来的,道义上就站不住脚。

    果然,群臣对王敦的这次起兵均表示强烈谴责,而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人,谁也没想到。

    王导。王导和宗族子弟们有一个共识,那就是“王与马,共天下”的局面,才是他们琅琊王氏的最佳生存状态。一旦王敦坏了规矩,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东晋势必陷入四分五裂,强敌环伺之下,王氏所付出的心血也将付诸东流。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老祖宗们总结的总是如此精悍。

    族弟王导都反对自己二次向皇权发难,王敦感觉这次造反风险实在太高,他想到了放弃军权,归附朝廷。亦或按兵不动,据守武昌。

    然而,老大你不想当皇帝了,我们怎能成为开国功臣?怎么能上副省级?王敦的心腹钱凤、沈充不干了,声泪俱下的死催王敦出兵,胆汁质的老王很仗义,只得再次发兵建康。

    王敦大军一动,司马绍就迅速组成了以王导、祖约、温峤、郗鉴等重臣为核心的抵抗力量。而且,还做出了一件比上次怒上战车与王敦死怼更令人瞠目的事儿。

    他带领少数侍卫,亲自到芜湖刺探敌情,刺探的地点,就是王敦的大营。

    此时王敦在大营里做什么?他在做梦。

    人类的梦,有神秘性的一面。千百年来人们一直不遗余力的研究它的根源,例如,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和中国的《周公解梦》。当司马绍这位少年天子绕着叛军的大营跑圈时,王敦正在做梦。梦见什么了?他正梦见一个太阳绕着他来回转!

    正在这时,卫兵发现营外有人在转着圈的往大营里瞅候,赶紧报告王敦。王敦被叫醒,想到刚才做的梦,立即大呼:肯定是那黄须鲜卑奴来了(司马绍是汉鲜混血),快给我追!

    当大队骑兵追出来时,司马绍才意识到玩儿的有点大。一边跑一边琢磨如何摆脱追兵。忽然间,爱迪生、爱因斯坦附体,一个明晃晃的电灯泡在脑海中顿时显现。

    司马绍跑到路边的一个客栈,令手下把马排成排,勒令马们尽量拉屎,不管拉出多少,一律浇上冷水。然后,取出一根精致的七宝皮鞭,交给了老板娘,并嘱咐她:待会儿有大队追兵过来,你把鞭子给他们即可。说完,又塞给了老板娘一大把银子。

    不久,王敦的骑兵赶来,问老板娘有没有一个楞头青带着一队人经过。老板娘告诉他们:你说那些人啊,早都跑远了,你看,这地上的马屎就是他们拉的,还落下一根皮鞭。

    追兵们见皮鞭精美,知道是宫中之物,再摸摸地上的马粪,已冷多时,认为司马绍已经跑远了,遂撤军回营。

    司马绍回宫不久,王敦病重的消息就传来了(估计是睡眠不好所致)。王导马上带领宗族子弟,大张旗鼓的给王敦发丧,叛军军心大乱。司马绍借机命令中央军全力出击。

    324年,王敦不胜忧惧,病发身亡,年58岁。其心腹钱凤、沈充等人群龙无首,也相继兵败身死,跟祁厅长一样止步于正厅级。

    这个沈充,就是第一章中所说的以区区500士卒守洛阳而牺牲的义士沈劲的父亲。有沈充造反这个污点,子孙开不出无犯罪记录证明,政审不过关就不能当公务员,沈劲只好以生命为代价为子孙重开入仕之门,好在,他最终做到了。

    王敦之乱平定了,司马绍立即将江、徐、荆、湘四州之地的刺史委以他人,加强了中央集权。

    然而,正当司马绍要有一番更大的作为时,这位年富力强、果敢有为的天子却突然重疾,不治而亡,终年26岁。

    革命理想再崇高,也怕身体不给力。搞革命没有个好身体,等于零。如果司马绍不死的这么早,东晋的历史可能会改写。然而,历史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本次王敦叛乱,王导是反对的。王敦染疾后以其兄王含为帅,率水陆军5万驻扎于江宁南岸,对首都虎视眈眈。王导致信王含:王敦当年所为,是因为有佞臣乱朝,人心不定,就是我自己也想外离以求自济。当今,先帝虽然去世,还有遗爱在民,当今圣主聪明,并无失德之处。如果你们竟妄萌逆念,反叛朝廷,作为人臣,谁不愤慨?……(我)宁为忠臣而死,不为无赖而生。

    这是不是同族兄弟之间演的双簧?确实不是,王导不仅嘴上斥责,行动上也部署兵力,对叛军进行坚决抵抗。王敦叛乱被镇压后,王导以保卫帝室有功,以司徒进位太保,从弟王彬为度支尚书,王彬之子王彪则官至尚书令,行政ceo。

    琅琊王氏,仍然是当时最强的名门望族。

    325年,当了两年皇帝的晋明帝司马绍病亡后,晋成帝司马衍继位。司马衍年幼,由王导与太后庾文君的哥哥、外戚庾亮共同辅政。另一豪门大家,颍川庾氏家族就此兴起。

    东晋的政权,自建立起就不是司马家一家的,而是与王家包括后世崛起的庾家、桓家、谢家的合伙制企业。

    冠军将军、历阳(今安徽和县)内史苏峻,在镇压王敦之乱时曾立过大功,居功自傲,暗中扩充实力,有样学样的学王敦。

    再不加以制止,第二个王敦就将诞生。庾亮决定对苏峻开刀,明升暗降,调其到中央来干大司农。

    夺我兵权,让我当干农村农业部部长?下一步……?

    苏峻越想越坐不住,联系了同样对中央不满的豫州刺史祖约,自淮南举兵入都,爆发了“苏峻之乱”。苏峻叛乱最终被东晋荆州刺史陶侃(陶渊明的曾祖父)和已晋升为江州刺史的温峤联手平息。

    祖约,有个著名的哥哥,就是闻鸡起舞的北伐狂人祖逖。前文提过,石勒为拉拢祖逖,打出了一连串的糖衣炮弹,包括保护祖家在北方幽州的祖坟。如今,祖约叛乱失败,率宗族及亲信数百人北上逃亡投奔石勒,石勒这次,会怎样对待祖家?

    祖约到后赵境内,石勒迟迟未予接见。一年后,即330年,石勒的使者突然上门,递上一封信,内容是:祖侯远来,未得欢会。今幸西寇告平,国家无事,可邀集全家宗族子弟,来京一见。

    终于肯见了。祖约兴奋异常,带领宗族百余人到了石勒府邸。一门吏出来告之:大王病了,不能会见,由后赵右仆射程遐设宴招待。

    说见又不见,其中必有剑。祖约隐约感觉不对,然而,寄人篱下,又有什么办法?以狂饮来麻醉自己已逐渐绷紧的神经吧。祖约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的押在市集,不仅自己,全家老小宗族百余人也被押来了。这下,全部被斩。只剩下些年轻的妇女,被石勒分赐诸胡为婢为妾。

    人对他人最大的价值有二,一是情感寄托,二是利益交换。一旦这两项价值都失去,对底层人士之间而言,最多是互不理睬。而对乱世之下的高层而言,有可能就是,肉体灭绝。因为,在乱世之下,没有价值的东西,往往就是个麻烦,清除麻烦,是乱世之下的处世之道。后世的张宗昌,没事儿往当年自己的地盘山东乱出溜,哪怕他已是只没牙的老虎,也去了后就没再能回来。

    苏峻叛乱时,还有一名大臣死于非命。

    东晋宣城内史桓彝,死于泾县县令江播的出卖,被苏峻部将韩晃攻杀于泾县,年仅53岁。

    第二节复仇与崛起

    桓彝长子叫桓温,当时只有15岁。父亲惨死,作为家里的老大只能挑起家庭的重担,照顾多病的母亲和三个年幼的弟弟。

    东晋中央对烈士家属安抚和后代的安置工作,做的不是很到位。某日,桓温的母亲得了重病,需要吃羊肉做药引。然而,此时的桓家,已连一块羊肉都买不起了。

    桓温,只得忍痛把最小的弟弟桓冲,典给了卖羊的老板,换了些羊肉,方救了母亲的命。

    未曾清贫难做人,不经打击永天真。这种痛彻心扉的经历,使少年的桓温深刻的体验到了什么是世态炎凉,也让他对杀父仇人更加恨之入骨。头号仇人韩晃,平叛时已被杀,二号仇人,就是江播。

    世界上有两种东西最耀眼,一是太阳,二是人努力的样子。桓温白天拼命挣钱养家,晚上披星戴月苦练武功,为的是,有朝一日手刃江播、快意恩仇。这样枕戈泣血的日子,桓温一过就是三年。

    三年后,机会终于来了。

    18岁时,桓温已成长为一名体壮如牛的大小伙子。这年,仇人江播去世。桓温诈称向江播吊丧,暗藏利刃,亲手干掉了江播的两个儿子、一个兄弟。

    以灭门的方式报杀父之仇的情形,历史上多次出现,譬如庞德的儿子庞会灭关羽的满门,此种复仇方式的对与错,很难厘的清。但对桓温来说,这次复仇行动,却结结实实的为自己敲开了仕途之门。

    那时虽然没有头条、抖音、快手,可桓家毕竟是士族,桓温18岁手刃三人、为父成功复仇的骁勇壮举,还是在朝野内外广为传播,这在软骨病泛滥的东晋朝廷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桓温一时名声大振,晋成帝亲自召见,后竟将皇族的南康长公主许配给他,封他为驸马都尉、琅琊太守。

    自古英雄出炼狱,从来富贵入凡尘。一连串的幸福来得太突然,桓温有些眩晕。没想到,这,还不够。

    仕途,最难的是那道或低或高的门槛,最重要的是跨出那或低或高的那一步。要是跨不过这一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跨出这一步的人一骑绝尘,最后连人家的背影都看不见。而一旦一步跨过这道门槛,可能就如脱缰的野马,一路飞腾。桓温跨出了这一步,从一个连羊肉都买不起的破落户子弟,一步成为正厅级干部,还成了皇帝的女婿。跨出这一步后,一个披星戴月、卧薪悬胆锤炼出来的干部,相比较东晋那些养尊处优、生来就有官做的干部,谁的竞争力强?显而易见。

    所有的不堪和磨难,都是人生最好的历练。果然,步入仕途后,骁勇果毅的桓温,在软蛋、黏糊蛋横行的东晋官僚队伍中迅速脱颖而出,扶摇直上。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桓温交友的对象也不同于东晋其他官僚。他与东晋的另一军阀结为刎颈之交,也正是这个朋友,最终使他名震大江南北。

    庾翼,从姓上看,就知道也出身于士族大家,征西将军庾亮和晋明帝皇后庾文君之弟,其时任荆州刺史。

    庾翼还是个著名书法家,常以家鸡比喻自己的书法,以野雉比喻王羲之的书法,于是诞生了一个成语--家鸡野鹜。家鸡野鹜,比喻不同的书法风格,也比喻人喜爱新奇,而厌弃平常的事物。

    荆州的地位,众所周知。凡是割据南方的政权,荆州自古以来就是其第一军事重镇,战略cbd。庾翼能担任荆州刺史,自然是东晋朝廷绝对的实权派大佬。

    桓温后升迁至徐州刺史,与庾翼相交,可谓两大军阀强强联合。庾翼去世后,部将推举庾翼的儿子庾爱之代任荆州刺史。

    世家族势力太大,若搞成世袭更麻烦。东晋朝廷觉得有必要加以抑制,遂搞了个干部交流,大军区司令员对调,派桓温去担任荆州刺史。

    庾氏家族经营荆州多年,势力盘根错节,朝中多数官员为桓温在荆州任上的前景捏把汗。

    结果,桓温一到荆州,不走寻常路,快刀斩乱麻,直接以叔叔辈自居,将老朋友的儿子庾爱之赶走,控制了荆州全境。也正是自执掌荆州始,桓温开启了其传奇的征战生涯。

    到现在为止,正统的史学观点还认为,桓温一生征战是有政治野心,对其的评价贬大于褒。然而,在软骨文化盛行的晋廷,出现这么一硬骨头的鹰派,何尝不是国家之幸、民族之幸?

    桓温的战略指向,首先指向了割据在东晋南部的一个少数民族流民政权,并成就了自己的一次艳遇。

    成汉政权。这个割据政权不大,是怎么来的?先来看一下。

    301年,巴氐族领袖李特在四川领导西北流民起事。三年后,也就是304年,李特的儿子李雄在益州(今四川成都)自称成都王,306年称帝,国号成。

    李雄在位期间,蜀地政宽仁和,百废俱兴,战事稀少。338年,李雄的侄子李寿自立为帝,改国号成为汉。统治区域大抵有今天四川和云南、贵州的一部分。

    345年12月,桓温分析了当下的局势。其时,东晋北方最强的敌方势力有二,一是石虎的后赵,二是慕容鲜卑的前燕。以东晋的国力,不敢贸然北伐,而割据在东晋南部的成汉政权,可成为被统一的目标。

    作为镇守外镇的强势军阀,桓温本来是不屑于向东晋主政的那帮软骨病患者们请示的,可必要的礼节总得有。桓温还是就这次南征问题,向东晋朝廷上了表。表是上了,东晋主政大臣们却无比受伤。因为,桓温递上请示报告的同时,大军就已开拔了。

    根本不等批复。

    桓温心里非常清楚,以他对东晋主政的这帮家伙的了解,他不这样做,请示也是白请示。果不其然,等桓温的南征请示报告到了皇帝手里,朝堂上顿时吵成了一锅粥。

    绝大部分官员认为,不能南征,理由是:蜀地地形险要,易守难攻,路途遥远;再加上,桓温以一方镇兵出征,兵力上处于弱势,难以取胜,恐怕凶多吉少。

    只有一个官员坚称,桓温南征,定能成功。

    此人叫刘惔,桓温的发小。

    软骨病患者们愤愤然党同伐异,问刘惔何以有如此底气,准备来一场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

    刘惔淡定的回复:桓温是我发小,从小一起长大。大家没事干时经常聚在一起赌博。桓温赌博的手段极精,出牌时,非一定能赢绝不出手。所以,这次南征,他肯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解释的挺啰嗦,但中心意思只有一个:桓温是个“不见鬼子不挂弦儿”的主儿。

    拿赌徒说事儿,原来是东晋的山本五十六啊!众大臣皆倒。

    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信了。就让事实来验证吧。

    蜀道险要,天下共知,成汉主李势也就把蜀道当成了马奇诺防线,防备松弛。桓温率军长途跋涉,347年2月,大军已行至离成都不远的平原地区。

    李势得到战报后,才略微有些惊慌,命叔父李福、堂兄李权和大将昝坚等率军迎战。

    347年3月,晋军大部队到达彭模(今彭山东北),离成都只有两百里。

    成汉军属仓促应战,军情不明。大将昝坚率军到了犍为(今四川彭山东),与桓温正好走了个劈叉。昝坚不知晋军具体位置,只好率军在犍为傻等,在初战中充当了打酱油的角色,与滑铁卢战争中法军的格鲁希元帅一样,关键时刻跑偏。

    桓温则在彭模召开高级军事会议,与众将商议进军方略。会议上形成两种意见:

    一种意见是多数意见,兵分两路,分进合攻成都。

    部将袁乔坚决反对,提出第二种意见:我方孤军深入,若得胜可立大功,若败了就全军覆没,故必须毕其功于一役。如今,咱们兵力不占优,如果再分兵力量会更分散。咱们应该合势齐力,丢掉辎重,只带三天粮草,破釜沉舟,全力进攻,必可一战成功!

    哪种意见对?

    1272年之后的1619年,中原王朝集结全国20余万精锐部队出击东北,采取的战略即是分兵四路进军。对方只有不到6万部队,采取“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战略。结果,5天之内三路进攻大军被歼,只剩一路逃回。25年后,中原王朝亡。

    没错,这就是著名的萨尔浒之战,大明与后金的战略总决战。

    分兵的危害,可见一般。幸亏东晋不是大明,桓温更不是杨镐(萨尔浒之战明军的总指挥)。桓温采纳袁乔的建议,于是只留少数后勤战士和后勤部队守驻地,亲率其余所有能战之士,组团直取成都。

    成汉李福军攻彭模,被晋军孙盛部击退。桓温和李权军遭遇,晋军三战三胜,成汉兵溃逃回成都。

    等桓温率军到成都城下,在山那边打酱油的昝坚,才发现位置判断失误,赶紧回援成都,这点儿,比滑铁卢之战中法军元帅格鲁希强,这老兄直到拿破仑被打跑,还在原地傻等。

    成都城外,晋军士饱马腾、甲坚兵利,星旗电戟、军容鼎盛。昝坚所部见了,军心慌乱,竟然呼啦一下作鸟兽散,还没开打就都溜号了。这帮只管打卡上下班领工资,一遇事儿就跑路的主儿,当年也不知道是怎么招进来的。好在都是自动离职,没好意思再找个理由要解除劳动合同经济补偿金。

    派出的三路大军,两路被打垮,一路自己跑路,李势能怎么办?亲自率军出城应战呗。两军在笮桥(在成都西南)遭遇,迎来了一场大战。

    笮桥之战,是灭汉的决战。

    困兽犹斗,晋军开头打得并不顺利。参军龚护阵亡,汉军的箭已经能射到督战的桓温的马前,晋军军心有些动摇。

    军心的重振,需要死士。桓温部下骁将袁乔力战不退,晋军士气重振,誓死反扑。成汉军支撑不住,又被压回成都城中,晋军放火烧成都城门。李势慌忙连夜逃往茵萌,最后,见大势已去,写了降表,派人送到桓温军前。成汉就此灭亡。

    桓温逐渐扫清了成汉的残余势力,留驻成都三十天后,班师还江陵。成汉主李势被押送到东晋都城建康,相比起刘聪对待投降的晋帝的残暴,李势被晋廷优待,被封为归义侯,后在建康病故,善终。这也充分说明,此时中华主流文明的传承,还在江南。

    桓温主力撤退后,前成汉将领隗文、邓定等又趁机进入成都,立范长生的儿子范贲做皇帝,直到349年被晋军完全平定。

    桓温本次入蜀讨伐成汉,已是蜀汉当年的ceo诸葛亮去世百年以后。桓温居然找到一个当年在诸葛亮手下做事的小吏,问这个已百岁有余的长者:诸葛亮这个人怎么样?

    小吏回答:当时没觉得孔明先生有啥了不起,可后来近一百年,我也没见个比他好的。

    这件事儿告诉我们,人,无论结婚找对象,还是选择团队成员,还是跟领导相处,都要珍惜眼前人,因为,换一个不一定比前任好。

    桓温入蜀,不仅找到了一个百多岁的小吏,还找到了一个妙龄美少女。

    成都平原,位于暖湿亚热带太平洋东南季风气候区,四季分明,日照少、气候温和,降雨充沛。没有紫外线对皮肤的破坏,没有日照对骨骼的促生长,加上云雾水汽的常年滋润,成都女子大多皮肤白皙、娇小玲珑,惹人怜爱。

    桓温率军灭成汉国时,只有35岁,正值壮年,雄性激素水平虽有所下降,可尚算旺盛。攻取成都后,他发现了一个绝世美女,一时为之倾倒、魂魄出窍,据为己有。

    李氏,成汉主李势的妹妹。

    现在的大款就是再横,包两奶也不敢包在家里。桓温已有正妻--南康长公主,夫妻二人平常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堪称东晋的任静付笛声、陈小春应采儿,模范夫妻,桓温平常还有些惧内。然而,李氏的出现,使老桓荷尔蒙暴涨,顾不得会有河东狮吼,偏偏就把这个李氏藏在了家里。

    老桓这是想玩儿一个深挖洞、广积粮、缓称夫。然而,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南康长公主获知了李氏的存在,带着几十个仆妇、丫鬟,气势汹汹的组团来捉二奶。

    等这帮醋女们踹开门,却全部像木偶一样定在原地,目瞪嘴歪。

    只见一个玲珑女子,正端在窗前梳头。她裹一件乳白色睡袍,睡袍的宽大遮不住身材的婀娜美好,反而衬托的肌肤如玉般温润洁白(肤色玉曜)。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如瀑般的黑色长发上(发委藉地),粼粼发光,亮瞎了一干醋女的铂金眼--女神啊!

    李氏见此情形,也明白了这些人的身份和来意。她轻蹙娥眉,神情淡然,毫无惊慌瑟缩之态,只是凄婉道:国破家亡,无心至此,今日若能见杀,乃是本怀。

    说完,低头起身,静等被杀(飘柔,就是这么自信)。

    南康长公主“哐啷”一下丢了手中的砍刀(带家伙来的),上去一把抱住美发及腰的李氏:孩子,我见了你都喜欢的不得了,何况我家死老头子呢!(阿子,我见汝亦怜,何况老奴!)。

    其实,桓温当时年不过四十,居然被称为老奴,可见古代人寿命与现代人的差距。

    此典故出自刘义庆的《世说新语·贤媛》。贤媛,自然是指来自成都的头发又黑又亮的李大美女。然而,此典故中最值得钦佩的人是谁?老王觉得,是南康长公主。

    人性是可怕的,慕强、贪婪、虚荣、自私,我们羞于提及,却现实存在。人性又是复杂的,可以无私也可以狭隘,可以善良也可以邪恶。李美女事件,真真映射出了南康长公主人性的善良伟大。她的善良,使她不允许自己损伤美好的东西、可怜的人,哪怕这个人是她不共戴天的情敌。比起北方石虎的那个杂技演员出身的皇后郑樱桃,南康长公主不知胜出多少重。

    这,就是贵族。

    插播了一个成都李大美女的美发广告,回过头来再说桓温。桓温替东晋平定了南方后,又把征伐的战略目光瞄向了北方。

    前文已述,同时期的中国北方一直处在动乱状态。后赵国主羯族人石虎去世后,后赵大将汉人冉闵灭后赵,将羯胡人屠了个干干净净,建立了冉魏政权。鲜卑人慕容皝建立的前燕又灭了冉魏,占据了中原地区。

    公元352年,氐族贵族苻健乘机占领关中,建立了前秦。

    慕容鲜卑的前燕、氐族人的前秦、汉人的东晋,是当时中国实力最强的三个割据政权,呈三足鼎立之势,即将上演一出新三国演义。

    后赵灭亡时,桓温就向东晋的第五个皇帝、晋穆帝上表,要求率军北伐,并热切期盼皇帝的回复。

    晋穆帝回复---同意北伐。可,你不能去,让殷浩带兵去。

    这还是担心桓温在战斗中壮大,以致不可控制。中军将军、扬州刺史殷浩,也是东晋朝廷专门培养用来制衡桓温的。

    然而,带兵打仗这种技术含量超高的瓷器活儿,哪是随便一根钻都能承揽的,得金刚的才行。

    殷浩一介文人,并不是说文人就不能带兵打仗,南宋的虞允文、清朝的曾国藩、李鸿章都是书生成名将的典型,但殷浩还有一个著名身份,注定他成不了名将。

    清谈家,他擅于谈《老子》。

    口活儿好的人,一般实际干活儿能力不行。殷浩这次领皇命出兵,攻击洛阳、许昌,结果在许昌被羌族人好一顿修理,人马死伤一万多,粮食辎重全部丢光。

    这还不趁机整你一下,顺便给皇帝上点儿眼药?桓温立即上表弹劾,并要求亲自率军北伐。东晋朝廷只好将殷浩废为庶人,流放东阳。

    士族横行的东晋,重臣们基本都是官二代。殷浩也不例外,其父亲殷羡,字洪乔,陈郡长平县(今河南省西华县)人,平定苏峻之乱时立有大功,授豫章太守,累迁光禄勋。

    殷羡在即将离开南京赶赴江西担任豫章(南昌)太守时,很多人都托他带信,他把信一一收下。来到石头渚(江西赣水西口)后,打开这些信一看,顿时十分反感。

    大多数都是拉关系的。殷羡将这些关系户的信统统抛进水里,道:“沉者自沉,浮者自浮,殷洪乔不能做致书邮。”这就是成语典故“付诸洪乔”的由来,初始意思是比喻书信遗失,更深层次的东西值得深思。

    殷浩年少时即与桓温齐名,二人性格却完全不同。桓温以豪杰自许,殷浩则以文人自居。一武一文,一多血质一黏液质,二人互相不服、暗中较劲。

    桓温对殷浩的态度是复杂的,曾对友人埋汰道:小时候我与殷浩共骑竹马,我不稀骑了,殷浩才上前拣。一个小跟班,怎能跟我比?其实,殷浩比桓温大了足足9岁!

    霸气侧漏。

    殷浩被流放后,桓温又道:殷浩品格高洁,能言会道,假使让他担任尚书令和仆射,足以成为朝廷百官的楷模,朝廷用才不当,以致有今日。

    本来是踢中后卫的,你非得让他踢攻击型边锋。大过年的本来可以拿女足踢韩国来解气,你非得拿男足去踢越南找心塞。足球不行你就找个专业的来管理,找个管乒乓的、管码头的来,能行嘛?

    史载,殷浩虽被罢黜流放,可没有说过半句怨言,神情坦然,依旧不废谈道咏诗,即使自家人也看不出他有什么被流放的悲伤。

    然而,失落总是难免的,言行总有绷不住外露的时候。流放期间,殷浩经常用手在空中比划。有心人看的出来,他是在不断重复写四个大字----咄咄怪事。

    本来好端端的作文官,非得让我带兵打仗,还是入虎狼之地的北伐,北伐打了败仗连文官都做不成,这不是咄咄怪事是什么?!

    殷浩的外甥韩伯,随殷浩到流放之地。一年后韩伯回京,殷浩给外甥送别时,吟了一首《感旧诗》:

    “富贵他人合,贫贱亲戚离”。此诗的作者,曹魏大司马曹休的重孙、西晋文学家曹摅,将不可描述的人性赤裸裸的凝缩在这两句诗中。

    桓温掌权后,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也许是愧疚,也许是戏谑,也许是爱才,打算让殷浩复出,而且委任的官职是---尚书令。

    尚书令,行政ceo,总理,比原来级别还高。

    然而,殷浩收到桓温的信后,开始了一番谜之操作:摊开纸准备写回信,但,摊开纸又闭上,再开再闭。如此往复几十次后,最终给桓温回了一封信。

    空白的。

    太紧张激动?还是余怨未了?不得而知,如果是前者,那么性格上就输桓温几头,注定成不了枭雄。如果是后者,则不知屈伸取舍,注定成不了大丈夫。

    收了张白纸的桓温,沉默片刻,将纸扔在了熊熊炭火中。从此,二人彻底绝交。

    永和十二年(356年),流放3年的殷浩去世,时年53岁。令人稍感欣慰的是,殷浩后来被追复原官。

    长土豆的地里长不出车厘子。一个单位或领导如果满脑子老琢磨些制衡之术,而不能做到因岗用材,最终会害己害材,也会败坏整个单位的政治生态,从而损害单位的运转质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