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药
赐药
大人大人!家门不幸,此事还容老身关起门来仔细问问大人可否稍等片刻? 刘老太太瞧着苏汐变了脸色,只当是被人说中,想着当初订的这门亲事,竟将阖府上下闹得鸡犬不宁,便是怒上心头。 她此时倚老卖老,幸得严佚听闻过苏浅在科举中的名次,却也愿意给她个面子,只好拱了手,道,那便等您一个时辰,不能再多,老太太也别再为难我。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刘祖母转过身来,将拐棍狠狠在地上一杵,苏汐,你跟我过来! 苏汐接过环儿端来的水,喝过两口,面色才稍稍好了些,跟着老太太走了。 天边的云层浓厚,压着黑黑的一团翻滚。秋意深浓,梧桐叶纷纷坠下,打着旋儿,飘在脚边。 轻轻一踩,悄无声息。 京郊三里外,一队人马踏起烟滚无数,扬鞭疾驶。 为首一人,着了滚边水绸,衣似鸦墨,青丝披肩,打马飞扬。雪白的领子从圆襟口中伸出,似挂在枝头的清皎冷月。 红鬃马上御赐的金鞍被她扔到路边,束发乌帽也已被她扯下,发间只余一条黑玉细革,半束半垂。 一双云烟琥珀眼,清浅而凝浓。 大人这金鞍,乃是御赐 鞭马呵斥声里,少女冷淡的声音蕴了心急,不必多言,再快些驾! 屁股后头的人吃了一嘴的灰,也不敢再劝,只得抹了抹脸,捡了鞍打马跟上。 苏家祠堂里,刘老太太满心哀痛地给满门先祖上了香。 苏汐跪在地上,垂着眸,面色静漠。 老太太转过身来,痛心疾首地在地上杵了几下,笃笃笃,沉闷又难受。 她颤着身子在苏汐面前蹲下来,混浊的老眼里泛着泪花,汐儿别的事我且不提,我单只问你,你同浅儿可是当真当真 苏汐抬眼回视她,老人家的眼里万分痛心,话虽问着,其实内心已是笃定。 她没有继续追问,是逼迫,亦或勾引。 那不重要。 苏汐扯唇笑了一下,错开了视线,道,是。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老太太杵着拐棍在地上反复敲着,蹲坐在身后的蒲团上,仰天哀嚎。 你还有你母亲真真儿是把我苏家的脸都丢光了!刘老太哆嗦着唇,我早便劝你爹不要娶那个女人,还有你祖父也不肯听,硬说那女人满腹经纶,正是苏家该要的儿媳,可如今如今你瞧,苏家都被你娘俩祸害成什么样儿 犹如被人强灌了一桶冰水,苏汐倏地抬了眼,眸子泛冷,苏家的人,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母亲! 老太太愣了一瞬,养尊处优这些年,无人敢这样指摘她,她将拐棍一杵,气得浑身发抖,你你敢这样同我说话! 苏汐从来最痛恨这些人张嘴闭嘴高高在上的指指点点,人都死了,还要这样被人戳脊梁骨。 我母亲何错之有!苏家没落,苏亦桓不思进取,逼着我娘像个青楼妓子一样接客,踩着我娘的贞节往上爬,死后还要被人安上淫贱的骂名 苏汐冷眼瞧着一脸错愕的老太太,苏亦桓这样的渣滓,泼了我娘一身污秽,泼了苏家一身污秽,怎么还有脸进苏家祠堂,受后人供奉,受我和苏浅的供奉。 苏汐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他连去了地府,我都嫌脏了我娘的轮回路! 啪老太太气得扬手给了她一巴掌,浑身都直哆嗦。 他是你爹! 爹这个字眼,真是让他恶心透了! 你老太太扬手再要落下,看着苏汐红着眼倔强的模样,迟迟没有落下去。 面前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墙,让老太太按也按不下去,终是颓然收了手。 你们经常偷摸去给你娘上香,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刘祖母佝偻着转了身,背影苍凉,她头一回知晓,向来懂事听话的苏汐竟是这样的想法。 旁的我也不再提了。 我只问你,陈沧,到底是不是你杀的?她低头瞧着供案上未燃尽的香,脸色肃穆。 汐儿,你想好了再回答,苏家再经不得风浪了。 不管是陈沧的事,还是她与苏浅的事,都最好到此为止。 她认下,是最好的结局。 苏汐眨了眨眼,不想,她连结局都同娘亲一模一样。 是。她回着。 刘老太慢慢转过身来,眼角泛泪,抬手摸摸她的头,叹道,好好孩子等你死后,祖母亲自给你的牌位上香。 苏汐撇了头,避开她的手,不必了,烦劳您,我想葬在干净些的地方。 刘老太沉着脸,此时也不再与她计较,收了手朝身后叫道,陈婆婆,端上来。 金丝的楠木托盘里,一个白瓷瓶莹润生辉。 陈婆婆低着头,连眼睛都不曾转动一下,将托盘高高举过头顶,大小姐您自己来吧。 苏汐放下手中捻着的裙角,抬手取过瓷瓶。 苏家的正门外,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落了马。 苏浅心急如焚,不等门口的下人反应过来,带着一群人便往里冲。 庭院中等候的人措手不及,被行色匆匆的苏浅冲撞得队形一乱。 严佚站稳身形,拱了拱手,三小姐 苏浅的眸子扫过蹲在地上的那个脏兮兮的人影,低了眸,逼视过去,目光似淬了冰。 陈三打了个哆嗦,张了唇,却什么也不敢说,哎哟一声,被人碾着脚尖一脚踩在胸前,肋骨声声断裂。 狗东西,你也配!苏浅狠咬了牙,抬手招了人,给我拆了他的骨头! 墨袖一甩,踏着步急匆匆朝里赶。 苏家大院四处无人,寂静得让人心头发凉。 苏汐抬手拔开瓷瓶,凑近了嘴边。 汐儿老太太唤了一声,手里的拐棍捏得发紧。 苏汐面无波澜地瞧了一眼,一仰头,朝着口中倒入。 厚重的祠堂门被人推着发了吱呀一响,一声猛烈击打后,扩裂声细碎蔓延。 洪钟一般的振聋发聩让苏汐闭着的眸颤了颤,轻微连绵的破裂声咔呲咔呲响在耳际,像身体里什么东西悄然碎裂。 阴沉的光线一丝丝蔓延进屋内,今日无甚阳光,并不明媚。门口站着的卷着浓墨的少女,亦遮蔽了稀疏的光线,如一沦沉静深渊。 她往前一踏,身后幽然绽出明亮。 滑落的袖子露出柔致的腕,拈着石子儿的手指弹动,轻微的震颤让苏汐的手腕发了半刻的麻。 她脸上是焦急的,平淡的,又似掀了惊涛骇浪。 呼唤声掩盖掉滚落在地的瓷瓶清脆,甜淡幽明的桃木香萦绕在鼻端,身子发了疼,被狠狠箍进了怀里。 汐汐。 叮叮叮瓷片与青石板撞得清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