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悲伤

    沈月晞再次回复知觉的时候,首先觉得后脑钝钝的痛,好像是被根又重又沉的大木头狠狠砸了一下似的。身子晃来晃去,像是躺在什么移动的东西上。

    她伸出手,一边摸向后脑,一边睁开双眼。

    后脑勺不会肿起大包了吧。

    刚刚睁开双眸,映入眼帘的便是梅普那令人惊恐的苍白面容。

    沈月晞尖叫一声,猛地坐了起来,双脚乱蹬地面,向远离梅普的方向退去,直到后背撞上硬梆梆的挡板。

    尼玛,简直吓死人了。一睁眼居然看见个死人,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你醒了,沈月晞。”梅黛的声音在前方响了起来,“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车,只能暂时让你和哥哥躺在一起了。”

    沈月晞按着怦怦乱跳胸口四顾,这才注意到自己是在一辆无顶盖的车上。这是大燕军中专门用来运粮草的车,特意制作得狭窄,为了方便在崎岖小道行走。

    车厢壁并不高,仅有两尺,内壁挂着一盏风灯,随着车的行进,当当地磕着车厢壁。头顶漆黑一片,一轮胧月,几颗残星挂在夜空,凉风呜呜地在头顶刮过。

    回到军营时明明是上午,现在竟然到晚上了。难道自己昏迷了这么久?

    “梅黛,”沈月晞捂着后脑看向坐在前面驾车的梅黛,“原来你没有疯。”

    梅黛散开的长发已经束了起来,但脸上依然戴着那个冷冰冰的面具。

    “看到哥哥死在眼前,我差一点便真的疯了,”梅黛头也不回地回答,“你说我疯了也好,没疯也行,并没什么差别。”

    “你干嘛打我?”沈月晞摸着后脑,感觉火辣辣地疼,好像真肿了。不禁生起气来。

    幸好打的是后脑勺,要是打在脸上,还不得破了相。

    这个梅黛下手可太狠了。听声音娇滴滴的和她一样无害,没想到……她之前还觉得梅黛敲华大夫敲得重了,现在才明白,给她这一下才是真正重的。

    “只是拿马鞭杆打了一下,很疼吗?”梅黛回过头来,冰冷的金属面具反射着灯光,“若不是看到你为哥哥制作的义手,我本打算用刀的。”

    沈月晞听到这里,才注意到,躺在她面前的梅普,左臂那里端端正正套着她制作的那只金属义手。

    之前做好了义手,就一直放在大帐内的桌案上,没想到梅黛居然没忘记带上这个东西。

    至少这只义手,还是到了它真正的主人那里。

    她有些难过,低声道:“我之前答应过要为他做的,只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回来。难道没有这只义手,你就要杀了我吗?”

    “萧濯害死了我的父王,我的母妃,我的哥哥!”面具后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的心都在滴血,我原本打算把你和萧濯都杀死的。”

    “你胡说,你血口喷人!”沈月晞大怒,对梅黛喊道,“我夫君没有害死你的父王,也没有害死你的母妃,更没有害死你的哥哥!”

    把梅家所有死者都算到萧濯的头上,她可不干。

    这绝对是栽赃陷害。

    她正在喊,梅黛回过头来道:“难道萧濯从未对我们西凉有过非分之想吗?”

    沈月晞顿时安静下来。

    梅黛说的正中要害。凭心而论,萧濯确实对西凉有占有之意。不但有,而且从一开始就有。只是他有梅普这个朋友在,一直没有真正实施罢了。更严重的时候,萧濯误解陷害他的人是梅黛,甚至设想过更可怕的报复,但这些都停在口头上。

    “他……他……”她支吾了两个字,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回复。

    如果说有,那就是承认梅家父子的死和萧濯有关系。如果说没有,那更是睁眼说瞎话。

    这个贤妃能让永德帝言听计从,可绝不是个好骗的主儿。

    梅黛见她答不上来,也不逼问,转过头去扬起马鞭,又抽了一鞭子。拉车的马匹喷着沉重的鼻息,马蹄声响的更加频繁了。

    “你知道吗。看到萧濯的那一刻,我有多恨。”沉默片刻,梅黛又继续说起来,“你可曾体会过,害死你全家人的仇人就在你的眼前,你却无能为力的那种痛苦。”

    沈月晞道:“梅姐姐,我承认我夫君对西凉确有占有之心。可他从没做过任何对不起梅家的事情。”

    “你是他的夫人,自然会为他说话,”梅黛冷冷地哼了一声,“每个人都会维护自己亲近之人,却不见得是真实的。”爱读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沈月晞不服气,反驳道:“没有我夫君引开西戎围城的十万西戎军,西戎早就攻破乐山了。难道这还是害你父王了?”

    梅黛将鞭子往车辕上一插,回头道:“难道张松告诉我的都是假的?萧濯在奔牛河不故意退兵,我父王怎会身亡。”

    “张松?就是那个用刺客刺杀我和我夫君的混蛋吗?他居然还跑去京城找你,这个卑鄙小人!”

    骂完张松,沈月晞还不忘记拐回正题。

    “你父王在奔牛河兵败,那是他自己非要攻打。我夫君本来已经和西戎有了停战约定,是他脑残,非要让梅世子去攻打章武。”

    “脑残是什么意思?”梅黛问道,“这个词以前却没听过。”

    “就是脑子进水,被水泡坏了,”沈月晞越说越激动,“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吗?被西戎打得落花流水,连丢两座城不知道吗?好容易停战了,犯贱非要去打章武。打不过就求我夫君帮忙。我夫君一向是守信的君子,宁可违背誓约,背负骂名,拼死把梅世子救出来。结果呢,你爹又觉得大好机会不可错过……他连只犰狳都比不过,犰狳遇见敌人还知道蜷缩起来……”

    梅黛不回应,双手抱膝,将脸埋入双臂之间。

    “你们却还是不理解他。他内心再有图西凉之意,可哪件事是真正害过你们?相反,他一次又一次地救你们梅家……现在,对就是现在,我夫君还在为你们梅家出气。他和萧凯决斗受伤,差点就被一剑杀死了。你说,他欠你们梅家什么了?”

    沈月晞正在发泄不满,却见梅黛一声不吭,双肩微微抽动,像是在哭泣。

    想到梅黛此时此刻的处境,她的心又软了下来,便住口不说。

    “你说的都对,你都对,”梅黛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响,“你的夫君是受伤了,可是你还是能对他说话。你能看到他哭,能看到他笑……无论你们承受多少痛苦,但你至少还能感受到他。可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能摸着哥哥冰冷的脸哭泣,但就连这点奢望,也马上要没有了。”

    沈月晞看了一眼梅普的尸体,现在天气已开始转暖,再不下葬就要腐烂了。

    梅黛说的没错,她真的一无所有了。

    她起身来到梅黛身后,双手放在梅黛的肩上:“梅姐姐,我知道你很痛苦,我能体会。”

    梅黛转过身来,双手抱住她放声大哭。

    自梅普死后,她一直强行压抑着悲伤,直到此刻才彻底发泄出来。

    “哭吧,姐姐,”沈月晞轻轻拍着梅黛不断抖动的肩,“哭出来就好受一些了。”

    “妹妹,我并非胡搅蛮缠之人,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大哭一阵后,梅黛止住悲声,从沈月晞肩上抬起头来,“心虚理亏的人,是不可能像你那样说话的。我先入为主,错怪你们了。”

    她一直身处京城,对西凉这边发生的一切都是道听途说。后面又有张松火上浇油,原本对萧濯充满仇恨。现在沈月晞将事情说开,她才明白自己错怪萧濯了。

    “误会既解,我又无疾患,还戴面具相见,此为失礼之举。”

    她缓缓抬起双手,将脸上的金属面具摘了下来

    当月光落在梅黛满是泪水的脸上,沈月晞立刻就理解了永德帝为何会被迷得神魂颠倒。就连身为女子的她都被梅黛的美貌吸引了。

    “梅姐姐,你好漂亮。”尽管不合时宜,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赞叹。

    “我也曾可笑地认为自己是天下无双的美人。现在却发现,容貌是最不重要的。”梅黛抬手用衣袖擦掉脸上的泪水,“美貌除了用来取悦男人,满足虚荣,还有什么用处。我宁可像妹妹你这般心灵手巧。”

    沈月晞一愣,梅黛所指,大概和花瓶的意思是一样的。

    花瓶虽美,却只是供人观赏之用,毫无内涵,浅薄之至。

    “除了容貌,我什么都没有。”梅黛将面具放在双腿之上,“父王和哥哥已不在人世,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沈月晞可不同意梅黛这种观点,劝道:“姐姐,你不要看不起自己。在我看来,你比绝大多数女子都要优秀。”

    能强忍失去亲人的悲伤,装疯卖傻瞒过所有人的女子。这种意志力,她只在古代的故事中见过。

    “妹妹不必安慰我,”梅黛勉强微笑道,“我已心灰意冷,待将哥哥安葬,战事平息。我便守在家人的墓前,了此残生。”

    梅黛说完,沈月晞想起一个重大的问题:梅黛这是要带她去哪里?

    方才满脑子想着为萧濯撑腰,说得慷慨激昂。后面又忙着安慰梅黛,都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姐姐,你把我带出来,是要去哪里?”

    这时马车正好缓缓进入一座死气沉沉的镇子,镇子里的房屋宛如黑色的巨石,在道路两旁的黑暗中一块块现出身影。冰冷,沉默,毫无生气。

    她有印象。

    这是胧升镇,永威南面靠近两州交界的小镇子,居民都已被靖州骑兵杀戮殆尽。

    “昭王即将兵败,我带你逃离那里,”梅黛将马鞭重新拿在手里,“穿过胧升镇后,在南面山上有一个梅家的暗哨,是我爷爷那时就设立的。那里非常隐密,一般人找不到,我们暂去那里避难。”

    “夫君要败了?”沈月晞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为什么?”

    “萧北珩已经攻破南屏,正从北面包抄昭王军的后路,”梅黛低下头,“昭王军已经没有任何机会取胜了。”

    沈月晞大吃一惊:“姐姐是怎么知道的?”

    “哥哥告诉我的。他麾下的西凉军北上……是去帮助萧北珩的。”北蔚的流放开局:我靠万能制造机躺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