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的作品集 - 言情小说 - 我妻薄情在线阅读 - 第 294 章 离去时

第 294 章 离去时

    程丹若和谢玄英商议定了家事,才对外公布要去贵州。

    下头的人难免慌乱了一刹,心生畏惧。

    但她指挥自若,单独安排人将土仪送回京城,重新划分行李,采购新的药材,一切井井有条。

    主子们不当回事儿,依附于他们的下人便很快稳住心神,有条不紊地办事。

    不过,也有意料之外的事。

    玛瑙对小燕和小雀,说了程丹若的安排。小燕愿意留在药铺做事,说:“我想攒点钱给我娘修坟。”

    她爹靠不住,以前的月钱也都没了,可亲娘在下头吹风淋雨,做女儿的如何能视若无睹。

    不如自己攒钱,替她修个好坟。

    小雀却道:“玛瑙姐姐,让我跟着夫人走吧。”

    “你叔叔和娘都在呢。”玛瑙惊讶地问,“跟我们走了,这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来。”

    小雀说:“我不想一辈子待在这里,我想出去看看。再说,这里是夫人老家,以后派人回来,我好歹熟门熟路。”

    玛瑙忖度片刻,想着去贵州人生地不熟的,再买人终究不便,留个也好,便姑且道:“待我问过夫人。”

    而程丹若听闻此事,不由讶异:“想出去看看?”

    “可不是。”玛瑙笑道,“这丫头人小,心倒是挺大的。”

    程丹若却很赞赏,小雀身为奴婢,能有这样的志气属实不易,立时答应:“她不怕吃苦,就跟着我们走吧。”

    又想,小燕决心为母亲修坟,也算是梦想,便道,“小燕那里,多发两个月的月钱。”

    小丫头每月一百钱,两百钱不多,不至于马上实现梦想,也不少,至少能让她手头宽裕点。

    玛瑙笑着应下:“夫人就是心善。”

    “人活着,总要有个盼头。”程丹若笑笑,揭过此事,“收拾得怎么样了?”

    “辣椒都风干收好了,种子都用油纸包了几层,应该没有问题,猪和红薯一块儿送回老家了。

    “小件的都装车,大件的按照夫人的吩咐,床、柜子、桌椅一类的,咱们人走后就送到药铺。今买了五个风炉,煤炭都用油纸包好压实了,路上煮茶烧水没有问题。

    “夫人说的卵石、细沙和炭末,我叫人单独装了袋子。西花厅的琉璃器,全封在装棉被的木箱子里头,四角包齐了。您的那些瓷缸,里头留了一层浅浅的水,找的铁箱安置,碎了也在里头。”

    玛瑙详尽地回禀搬家琐事。

    程丹若时不时点一点头。她所有的家当里,最贵重的不是金银首饰,是提取实验器皿,和筛选出来的青霉菌。

    “这铁箱务必看好。”她沉吟道,“让人看着,不能丢了。”

    玛瑙知道利害:“奴婢明白,回头就让小雀专门守着。每天搬上搬下的,数清了再走。”

    “也好。”

    千头万绪的琐事,就在这样的一问一答中,逐渐梳理明白。

    过了两日,新知府到任,双方核算账本,对过物资,画押接替。

    谢玄英终于完成了大同知府的最后一项任务。

    *

    终于到了离去的时刻。

    一大早,东方微白,府衙门口就喧闹得不可思议。

    五辆马车,三辆坐人,两辆细软,还有五、六车的行李。在大街上一字排开,浩浩荡荡,加上挽车的马,护卫的马,数都数不清。

    有些几匹马没有训好,见到这么多人,一时没憋住,“噗通”拉屎,惹得车夫直叫祖宗。

    李伯武点人,柏木和松木数车,玛瑙和梅韵查看细软和丫头,确认无误,方才进屋回禀:“爷、夫人,可以走了。”

    程丹若道:“好。”

    可当她起身,环顾四周,空荡荡的房舍却带来微微的不舍。

    上一回离开大同,仓皇匆忙,狼狈不堪,过往的记忆随着人世的艰辛,被她埋藏于心底,轻易不再提及。

    但这次……“丹娘?”谢玄英关切地看向她。

    “没事。”她摇摇头,最后短暂地望了一眼府衙。

    这里不是她的家,与其说停顿是因为留恋,不如说是告别。

    “走吧。”

    他们携手走出三堂的门,走出二堂,走到大堂,穿过宽阔的甬道。两侧,三班六房的吏员聚在那里,等待与他们作别。

    人人心里都有一本明账,什么样的官是好官,没有比百姓更清楚。

    三年间,谢玄英没贪过一笔钱,却为大家做了不少事。哪怕他没让底下的人贪到钱,作为大同人,他们心里也多是感激。

    说实话,胥吏弄再多钱,又有什么用?来一个更大的官,他们就要把钱送出去。

    相较而言,田里有粮食,安稳做生意,孩子有学上,大家都有好日子过,更让人踏实,让人心生希望。

    “谢大人。”

    “程夫人。”

    吏员们拱拱手,真心诚意地祝福:“一路顺风。”

    谢玄英颔首:“留步。”

    “夫人常回乡里看看。”熟悉的吏书说,“别忘了咱们。”

    “咳,毕竟是老家。”严刑书已经白发苍苍,满脸都是老人斑,沙哑道,“人不能忘根。”

    程丹若停下脚步,笑道:“诸位放心,我不会忘的,有空了就回来。”

    大家一路说,一路往门外走。

    可门外也乌泱泱的全是人。

    一个中年妇女,把一篮子米糕塞进玛瑙怀中;一个小姑娘,借着身高优势钻过拥挤的人群,把两团毛线放到车上;一个断臂的老伯,艰难地给柏木塞红薯;一个瞎眼的老太太,摸着马屁股递鸡蛋。

    “借过、借过。”李必生满头大汗地挤出人群,把药箱递给梅韵,“这是药铺配的丸药,唉,贵州瘴气之地,千万要小心疟疾之扰。”

    梅韵无措地看向程丹若。

    下人们都看着她。

    程丹若道:“大家一片心意,收下吧。”又对周围的百姓道,“诸位,不要给了,我不缺,大家拿回家去吧,给孩子吃,别破费了。”

    “这是我们的心意。”他们说,“程夫人收下吧。”

    “太多了,拿不下,一人拿一个吧。”她找了个理由。

    于是,丫鬟们东拿个米糕,西拿个鸡蛋,很快装满了篮子。可人群中还在不断递出来糖、枣子、肉干,甚至有一瓶瓶的醋、酱油和酒。

    程丹若叫不住他们,只好飞快上车,吩咐车夫快走。

    马车一动,百姓就不好再拦了。

    他们跟在后头,慢慢地走。

    天很蓝,阳光很明媚,大人抱着小孩,孩子搀扶着老父母,仿佛三月三,全家老小一起踏青。

    但比起游玩的惬意与放松,他们的脸上多是不舍。

    不舍之余,还有些担忧。

    新的知府会是好官吗?

    以后的日子,真的能太平无事吗?

    今年,会是风调雨顺吗?

    没有人知道。

    人流随车而去,渐渐离开了拥挤的知府衙门。

    此时,街边的面条摊上,一个身穿道袍的中年人和老板说:“再来碗面。”

    老板刚去送了自家腌的咸菜,没留意他的碗已经空了,忙道:“好嘞,再来一碗羊肉面,客人,五文钱。”

    中年人掏出旧荷包,往桌上数了八文。

    “客人也是来做生意的?”老板随口问。

    中年人说:“不是,怎么,你们这儿行商的人很多吗?”

    “可不是,互市开三年了,经商的一天比一天多。”老板笑道,“日子眼看着就好过了。”

    中年人感慨道:“大同和我想的不一样。”

    “以前是穷了点,也乱,有什么法子,胡人隔三差五地就打过来。”老板打湿抹布擦桌子,“现在好了,不打仗了,日子也有盼头了。我摆个摊子,我婆姨和闺女织毛衣挣,等再挣点钱,把孩子送去学校,以后就有盼头了。”

    中年人若有所思道地点了点头。

    他发现,大同这地方,有个明显的特征:百姓虽穷,却有指望。

    或许,被贬谪到此地为官,不是一件坏事。

    春光明媚,风中有微微的沙尘。

    庞大的车队艰难穿过人群,终于来到城门。

    百姓逐渐停下脚步。

    程丹若暗松了一口气,吩咐人:“快点走。”

    马夫挥起马鞭。

    然而,马才跑出没多远,速度又慢了下来。护卫来报,道是百姓堵在前头,还有人说要见程夫人,说是得胜堡一来的。

    程丹若不明所以,掀开帘子。

    一群百姓围拢上来,为首的几个妇人,分明是当初三圣庙的病患。

    她诧异:“出了什么事?”

    妇人们先扭头喊:“是程夫人。”跟着说,“给夫人磕个头。”

    乌泱泱的一群人就在路边跪下,朝她磕头,还有几个小孩子被爹妈摁着,不明所以地趴下了。

    程丹若登时苦笑。请下载小说app爱读app阅读最新内容

    她在古代有三件头疼的事:

    第一、朝人磕头

    第二、被人磕头

    第三、被老人小孩磕头

    “都起来吧。”她用力摆手,“回家吧。”

    他们不起来。

    程丹若只好躲回车里,让车夫赶紧走:“再快点。”

    车夫为难:“夫人,前面都是百姓,也不好挥鞭子啊。”

    她:“……”

    谢玄英拉她坐下:“这是你应得的。”

    程丹若道:“我不喜欢跪来跪去。”

    他摇摇头,挑开帘子,和护卫说:“让百姓们离远些,马跑不起来了。”

    李伯武点点头,策马到前头疏散。

    凶神恶煞的护卫很有威慑力,许多百姓即便知道他们是程丹若的人,也难免有些畏惧,踟蹰片时,慢慢往后退。

    不一会儿,前面出现了空地,马在空鞭的催促下撒开蹄子,小跑起来。

    马车逐渐离开人群的视线。

    尘土飞扬,大家舍不得新上身的衣裳,互相搀扶着起身。

    “爹,你没事吧?”

    “宝儿,沙子迷眼没有?娘吹吹。”

    他们抱着孩子,扶着老人,最后一次看了眼马车消失的方向,恋恋不舍,却也放下了心事。

    “来都来了,进城吧。”

    “对,把毛线买了。”

    “你们知道哪里能抓药不?我爹病了。”

    ……

    人间重归烟火,日子终归是要由自己过的。青青绿萝裙的我妻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