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番外:接住他的人
周奐和车时勋认识的时间很早。 出狱之后,周奐找了几分零工,存了些钱去考了汽车驾照,本是想应徵蔬果行货车司机的工作,却恰巧在发薪那日碰上建商代表来巡视工班,因缘际会下成了某个部门副总特聘给孩子们的私人司机。 原以为这是份稳定的工作,然而不过三日,对方得知他有前科的事,资遣费丢着,让他走人。 被辞退后没多久,他在一场于饭店举行的慈善晚会上遇见了车时勋。 那天,他是饭店临聘的服务生,而车时勋所代表的灿星电子,则是那场场晚宴的主要赞助者之一。 两天前,他在鱼市里给人搬鱼货,却意外被反锁在冰柜里头,受困了三个多小时才被换班巡逻的警卫发现,从冰柜里出来时已经失温。 若不是警卫送他去医院还借了他一笔钱,他大概已经死了。 从医院回来的隔日,他又一次高烧,却还是硬撑着身子上工,清晨去送了早报和羊奶,中午替工厂的门禁站岗,晚上就在宴会里替宾客端酒水。 来回走了十数次,周奐已经昏眩到完全听不见声音,视线模糊不清,连站稳脚步的气力都失去,就当他以为自己要为摔碎满盘酒杯赔上整晚的工资时,有人接过了他手里的托盘,同时也撑住了踉蹌的他。 接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一个小时前站在台上,一身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地开场致词,获得满场掌声的车时勋。 「请经理过来一趟。」车时勋一手支着眼前的男人,另手将托盘交给身旁的特助,交代后又回过眼,啟唇轻唤:「先生,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周奐没能听清他说了什么,头一低,昏了过去。 车时勋眼明手快地将人稳住,向着匆忙赶来的饭店经理及自家助理下令:「高经理,麻烦给我一间房间。在焕,带他上去休息。」 「是,总经理。」 周奐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舒适的大床上,手臂上还扎着点滴。他略微转头,就见穿着西装的男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见他醒来,立刻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 一会,门铃响起,男人起身去应门。 「总经理。」 车时勋进门,缓步走至落地窗前的长沙发,优雅落座。他看着醒来的男人,温声问了句:「感觉怎么样?」 周奐吃力地撑起身,一张口就扯痛喉咙。 他闭了下眼,忍下疼痛,勉强发出了点声音,「??我要给你多少钱?」 听闻,男人低笑,摇了摇头,不答反问:「生病了为什么不休息?你知道你要是再烧下去,可能会併发肺炎吗?」 未曾听过的质疑辗过心尖,周奐下意识垂眼避开他的视线,一逕沉默。 看见他眼底的防备,车时勋没着墨,反而装没看见,继续问:「看你的样子,还在念书吧?这么努力工作,是需要钱吗?」 周奐沉气,把脸别得更开。 车时勋勾唇,「如果你需要一份可以赚钱的工作,我能给你更好的机会。」 周奐一怔,回头看他,眼底有碎光浮动。 「你有驾照吗?我的司机前阵子辞职了,你考虑一下,工时按法律规定,福利和保障比照集团员工,如果额外让你在上班以外的时间出勤会有特别补助。」 那天最后,男人留下一张名片,「你如果考虑好了,就联系我的助理。」 报到的第一天,周奐才从他的特助韩在焕口中得知,车时勋向来都是自己驾车,从未聘请过司机,甚至排斥与人同车。 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谎,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自己释出善意。 分明他们之间天差地远。 车时勋说他的司机辞职是骗他的,连要他当他司机的事也是骗他的。 平日里,车时勋从不曾找过他,只是偶尔在假日时让他去他家,要他开车陪他上山钓鱼,偶尔要他载他去书店买书,也总要他挑几本喜欢的,若是他不挑,他就会从他的书房里找几本书出来,指定他在期限内读完,还得交上一份一千字的摘要和三千字的心得。 即便如此,车时勋还是照常付他工资,也把假日出勤的特别补助算上,光是第一个月,他就领了五万多块的薪水,远比过去四处打零工挣来的钱还要多上好几倍。 周奐在车时勋身边工作了半年,然而他们之间比起主僱关係,反倒更像朋友。 甚至有些时候,他觉得车时勋更像他的兄长。 那半年,他教会他很多事,例如怎么分析一支股票或一档基金值不值得投资,例如大鱼上鉤时要如何收放,耗尽对方体力,最后一网打尽,例如怎么分辨一件衬衫或一套西装的质料是好是坏,版型是否适合自己,又例如怎么样的穿着才能突显一个人的品味,却又不至沦于崇媚品牌的庸俗。 半年后,姜哲出狱,周奐和他借了一笔钱打算开一间酒吧,不想再寄人篱下。 车时勋知道他的想法后也没挽留,只是在他离开前带他去了平时订製西装的店里,替他挑了几件衬衫,说是当作他这半年来随传随到的谢礼。 道别那天,周奐问他当初为什么找他去当他的司机。 男人轻笑,口吻更似漫不经心,「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曾经想过要自杀。」 「在我下定决心的前一刻,有人接住我了。」 周奐从未想过,像他这样站在金字塔顶端光芒万丈的男人,竟也和活在社会底层的他一样,曾有过想死的念头。 他从未想过,如此天差地远的他们,也会有相像的时候。 「周奐,这世界很糟,糟得一无是处,但总会有一个人,让你认为留下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