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的作品集 - 历史小说 - 殿下在线阅读 - 殿下 第116节

殿下 第116节

    唐御史一直在帝都为官,自幼也是在帝都长大。老家留下的都是血脉极远的族人,唐祭酒焉能知晓这些事。

    唐祭酒道,“臣久不回老家,倘确有此事,请陛下秉公严办。”

    荣晟帝令当地官府调查此事。

    此事尚未查清,国子监那边许多监生不满改制之事,聚众大肆议论,还要联名上书朝廷,被唐祭酒先一步压下。可此举激起监生们的强烈反弹,监生们在激愤之下,与过来劝诫的教令、监丞发生冲突。

    朝中便有许多官员建议,如今西园失火之事尚未查清,监生们多有不满,不若就改制之事暂缓,以后时机恰当,再徐徐图之。

    荣烺看着这些折子,都不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西园失火后,没有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可忽然间,国子监改制一事就这样被搁置了。

    好像是不得不搁置,毕竟西园被烧了。

    不论唐家还是国子监,屡屡出事,表明唐祭酒于家事于差使的掌控力在急剧下降。

    便是一直支持唐祭酒的荣烺,看到这些事情的发生,对唐祭酒的信心也有些不足。

    每当此际,齐尚书那句“殿下只管细心看,您就会明白了”便会自荣烺心头响起。荣烺将折子合拢放回书案,问祖母,“祖母,国子监的事要怎么办?”

    郑太后提笔醮墨,“先让唐祭酒整肃国子监内务,将国子监的事务打理好,再改制,事半功倍。”

    荣烺点点头,毕竟西园失火是因胥吏饮酒误事所致。只要没将唐祭酒革职或者贬官,于唐祭酒,便仍有机会。

    只是,在官学极顺遂的改制,放到国子监,竟然这么快夭折,荣烺心中多少有些遗憾。

    真像一团雾啊。

    荣烺想。

    第159章

    殿下

    正文第一五九章

    “你尝尝我这梨。”

    秾绿的树荫下支起圆圆小几,小几畔置两张藤椅,唐祭酒谦恭的半起身,双手接过公主殿下递给他的大梨。

    “吃啊,尝尝甜不甜。这是最后一拨梨了。”荣烺自己也从果盘里拿个大梨,咬一口,清甜梨汁涌入口中,荣烺惬意的眯了眯眼睛。

    唐祭酒也咬了口自己手里的梨,的确肉质酥脆香甜可口,“这梨真甜。”唐祭酒道,“我尝着像是直隶雪花梨。”

    “好眼光。”荣烺指指头顶的大梨树,“我这树就是雪花梨树,非但秋天的果子好吃,春天开花的时候,唉呀,满满一树梨花,在月光下看,像是落了一树的雪。那时候,我整个院子都是香的。”

    “可以想像。”唐祭洒顺着荣烺的话说,心下却想,好端端的,公主殿下请我吃梨是什么意思。是要我离开帝都,还是离开国子监祭酒的位置?

    官场的失利让唐祭酒心下升起淡淡心酸。不过,他自然不会在公主面前表露出来。

    就在唐祭酒心中七想八想的时候,听荣烺问,“唐祭酒,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唐祭酒一时不解,“打算?”

    “是啊。改制暂时失败,接下来,你是怎么想的?”荣烺把问题问的更清晰。

    “国子监改制失败,都是臣的过失。”唐祭酒难掩黯然。

    “我又不是问过失的。已经这样了,人还是得往前看。”

    唐祭酒听出其中期许,心下颇有些不可置信,毕竟公主殿下刚还请他吃梨。

    唐祭酒试着回答,“改制暂时不能进行,可臣想,臣所拟新规是对的,哪怕臣不任祭酒之职,想国子监脱胎换骨,终有一日,依旧是在新规上进行改制。”

    “既暂不能将监生分院而治,臣打算,便依着季考成绩,重新分班。学识成绩相仿的分为一班,也方便博士授业。另外便是严格国子监规矩,以后那些个无关人,什么小商小贩、酒楼小二、家丁长随,皆不可擅自进监。国子监是读书的地方,那就都静下心来读书。”

    唐祭酒一口气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心下却有几分忐忑,“从官员到监生,都从严管理。”

    荣烺想,这是正道。

    “你想的对。”荣烺鼓励唐祭酒,“国子监说来就是朝廷的书院,既是书院,就专心做学问。”

    见公主殿下也认同自己的想法,唐祭酒略略安稳,“先慢慢来吧。臣既在祭酒之位,必司祭酒之政。”

    荣烺笑,“你没颓废就太好了。”

    唐祭酒极是讶意,他还以为公主给他吃梨,是有梨外之意。难道是他理解错了,公主纯粹是关心他。

    荣烺说,“我挺担心你的。”

    “这几天,我把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总觉着很奇怪。”荣烺现在仍有想不通的地方,“你在国子监改制上有多用心,我非常清楚。休沐的日子都要去西园盯着,西园失火,我知道最难受的恐怕就是你。我心里也并没有怪你,可接下来,你族中有人被参,监生又引发冲突。我心里明明没有怪你,心中却也会想,是不是你不大称职?”

    荣烺皱眉,同唐祭酒道,“不瞒你,我现在仍有淡淡的这种感觉,会怀疑你的能力。可心里还有另一个声音,这几件事,有哪件是唐大人你做的呢?明明都不是你做的,最终却会怪到你头上。”

    “这是什么缘故?”荣烺疑惑,“我感觉我的情绪被人操纵。”

    唐祭酒心下大震,猛然起身,“殿下!

    荣烺摇摇头,她仍没有理清这一团乱麻。

    荣烺清澈的眼眸中多了丝坚毅,“我绝不会被操纵。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难,只要你不气馁,只要你心中仍存壮志,我想告诉你,我永远支持你。”

    那一瞬间的感动让唐祭酒骤然红了眼眶,他的嘴唇无意识的颤抖,心中满满的情绪,却一时不知说什么,或者不论什么样的话都不足以表达他现下的心情。

    唐祭酒深深一揖,只唤了一声,“殿下。”便喉间哽涩,再说不出话。

    第160章

    殿下

    正文第一六零章

    对于唐祭酒这样传统的科举官员,他心中所期冀的理解与信任,应当是君王所给予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肯定,应当是“士为知己者死”的相识相知。

    这是漫长岁月中生长在文人骨血中的理想。

    唐祭酒的官位不算高,但也曾无数次幻想过君臣相知的美好冀望。

    只是,唐祭酒也想不到,让他第一次有这种愿意肝脑涂地以报的对象并不是君王,而是这样一位小小的,公主殿下。

    荣烺面容稚嫩,带着小女孩儿的圆润,眼神清透,神色郑重。

    哪怕是小小的公主殿下,也是好的。

    唐祭酒想。

    在孤寒的官场上,能有一个人真心支持你,看重你,都足以令唐祭酒备受冷落的心脏生出一丝暖意。

    唐祭酒再次一揖,感激至极,“谢殿下。”

    当初齐尚书带他走荣烺的门路,唐祭酒还觉着不大靠谱,可自始至终,一直支持他的人,也始终是荣烺。

    唐祭酒这样一揖再揖,倒让荣烺有些不好意思,她摆摆小手,“哎,我就是把心里话告诉你,不用这样。”

    唐祭酒起身,认真的说,“臣也只是想把心里的感激告诉您。”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荣烺也觉着唐祭酒是个知感恩的好人,指指藤椅,唐祭酒坐下,荣烺提醒他一句,“现在既然要缓行,你不妨找个时间,就国子监的事同颜相谈一谈。颜相更温和一些,与你眼下的计划不谋而合。”

    这个时候若能得到颜相支持,于唐祭酒而言是好事。

    唐祭酒道,“是。臣傍晚便去颜相府请教。”

    两人又说些话,荣烺送唐祭酒俩雪花梨,让唐祭酒拿家去吃。唐祭酒谢过公主殿下的赏赐,想着公主殿下肯定是不知道梨是颇有弦外之音的水果。

    哎,该怎么给公主殿下提个醒,平时人赏东西从没赏梨的呀。

    唐祭酒又担心直言进谏让公主觉着没面子。

    一时踟蹰,就带着俩大雪花梨离开了万寿宫。

    荣烺让唐祭酒找颜相谈谈,自己心里也对颜相很佩服,她直接在颜姑娘面前就说了,“颜相高瞻远瞩。”

    颜姑娘正要谦虚两句,荣烺拉着她问,“阿颜,你说颜相先前说急病缓治,是不是看出来,雷厉风行是要出问题的?”

    “殿下,我爹又不会神机妙算。”颜姑娘说,“我一直觉着还是唐祭酒的计划更好,快刀斩乱麻。我在家还为这个跟我爹争辩过,原我想,他这回定然失算。没想到会有这许多意外,国子监改制不得不暂缓。”

    “先我也觉着唐祭酒的法子好。”荣烺年岁小,虽因公主身份,多受奉承,可她对有学识的人一向尊敬,自己也并不狂妄。荣烺说,“你我能看出来的好处,颜相肯定更看得出来。可他得出的结论与咱们相反,这说明他看到许多咱们看不到的惊险,或者是难办的地方,所以他才认为国子监改制不宜太激进。”

    颜姑娘也迷惘了,“能是什么呢?”

    荣烺悄眯眯的同她道,“等休沐回家,你问问颜相。”

    “我就怕我爹不告诉我。我爹为人,若无确凿证据,从不言他人是非。”颜姑娘道,“我试着请教一下我爹,看他怎么说吧。”

    “行。”

    荣烺平生从未遇到这种如坠雾中的谜题,她与颜姑娘议定后,还跟祖母郑太后提及过,郑太后道,“颜相老成,让唐祭酒找颜相请教是对的。万事最重离不开一个‘稳’字,阿烺你也要记住这一点。”

    “我总觉着,这事影影绰绰的不分明,我想召秦寺卿问问,火烧西园的事调查怎么样了。”

    “去问吧,回头也跟我讲一讲。”

    秦寺卿同荣烺颇有渊源,自然一召即至。

    秦寺卿是理案的一把好手,已经大致猜到公主殿下要问什么,还带了卷宗来。

    卷宗里记录着胥吏的生平,父祖何人,出身哪里,当差的细节,记录的很清楚。

    荣烺展开细看,这人直隶府生人,他父亲到帝都接了做胥吏的堂叔公的差使,后来一家人就到了帝都。这人就是世间最普通的那类人,一家子老老实实的过日子,只是他身有隐疾,成亲多年无子。父亲过逝后,他便接了父亲的差使。

    与同僚相处,不好不坏。

    母亲妻子也都已过逝,就这么一个普通人。

    荣烺捏着卷宗,“就是个普通人。”

    秦寺卿道,“臣或许案子办多了,臣觉着要是普通人,父母妻子都已过逝,自己膝下空空,总要过继个孩子在身边的。他这冷冷清清的过日子,已经十来年了。”

    荣烺闻言,深觉有理,连忙追问,“那查到什么没?”

    秦寺卿摇头,“一无所获。把与这胥吏相近的胥吏都问了,也有相处多年的同他说过过继香火之事,这胥吏言说儿女乃天意,不必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