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的作品集 - 修真小说 - 一剑长安在线阅读 - 第七十章白衣难渡(下)

第七十章白衣难渡(下)

    白衣难渡(下)

    梅若兰听到这话,才要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程白衣急忙说道:“你先别急着拒绝,我和你讲个故事,你听完之后,再做决定。”

    程白衣此时双手按在了才要起身的梅若兰的双肩之上,梅若兰皱起了眉,但还是又坐了下来。

    “你听我说完,若你要走,我不拦你。而且会把去侯爷府的路指给你。”

    梅若兰皱着眉看着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程白衣淡淡一笑,看了一眼门外的天空,清晨撕破了夜的黑,露出了一些微光。他想了想,先走出了门,没过多久便带着两碗热豆浆回来了。

    他递了一碗给梅若兰。

    “他们啊,要赶早去城里卖豆浆,还好我去的及时。早晨,喝这个最暖。”

    梅若兰点了点头,抿了一口,看着程白衣。

    程白衣喝了一口,咂了咂嘴,终于缓缓说道。

    “在十九年前,有一家四口住在了荆门州,一对夫妻带着两兄弟。那时候,荆门州多水盗,并且天下正处在改朝换代的战乱之中。”

    程白衣的声音很轻,眼神也变得有些飘忽了起来。

    ……

    那时候,只有姬氏王朝,轩辕氏只不过是起义诸侯中最不起眼的一支义军。

    因为混乱的世道,百姓苦不堪言,荆门州水路纵横,多大山险水,都易守难攻。所以,不少百姓都纷纷丢下了手中的农具,拿起了菜刀,一个猛子扎入了滚滚江水之中,做起了“拦江而食”的营生。

    因为荆门州地处险要,加上之前农业颇为发达,所以它不仅算是南方的粮仓,加上地势险要,素来就有“得荆门州者得南方”的说法。

    可惜的是,因为地势和水盗众多的原因,荆门州难以攻取,而且一直处在战火之中。

    若是单把荆门州提出来看,其中的势力之多,之复杂,其局势,比全天下还乱。

    程正堂是个老实巴交,地地道道的农民,这个名字传闻是私塾先生取的,意思就是希望他堂堂正正做人。

    当时的私塾先生地位没这么高,因为没有科举制,很多百姓宁愿让孩子学一门手艺都不愿意他们浪费钱和时间去学那些“没用”的东西。

    任凭你学识再高,在察举制下,若是没有人举荐。满身的才华和学识反而会成为众人的嘲笑的对象。

    “先生,可有几大碗才学能让自己饱肚?”贩夫走卒嘲笑也就罢了,就连乞丐看到读书人都会这般说。

    这句话,便是当时读书人生活状态的缩影。

    可程正堂这位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的农民却对读书人极为的推崇,他让自己的儿子,程大和程二自小便跟随着村里的私塾先生学习。

    就算战乱四起,他都坚持让两个儿子跟随先生学习。

    可惜的是,战火越烧越旺,加上为了守住荆门州,当时的太守只能不断的加税,征收粮草来维持这危局。可如此一来,村里便十室九空,荆门州的百姓们水性都不错,便被逼得纷纷跳下了水。

    不管是商船还是军船,不管是属于姬氏王朝还是各方诸侯的,只要船上有粮草,有财宝。便会遇到水盗袭击,即便各方诸侯和朝廷都剿灭过,都招安过。但荆门州的水盗却如同雨后的春笋一般,剿灭和招安了一茬,下一茬便冒了出来。

    村子里除了一些老弱病残,最终就剩下了程正堂一家,他们依旧老老实实的种田耕地。至于那位私塾老先生,他也没有走,他靠着野果和程正堂家的救济,也勉强的活了下来。

    纵使战火纷纷,老先生依旧做着学问,还把自己的学问传给了程正堂的两个儿子。

    因为村子里有人做了大水盗,所以对村子也还算颇为照顾。

    不仅没人来骚扰,偶尔还会送来一些吃的。

    程正堂接受了这些好意,甚至还会照顾村子里的老人。

    可这样的日子好景不长,水盗这营生,就是把头别在了裤腰带上。

    没过多久,村里人的血染红了江水,没有人会再庇护着他们。这儿有了更多的军队和水盗经过,这儿也有了难民经过。

    很多老人都饿死了,最终整个村子被洗劫过后,程正堂和他的妻子便也倒在了火中。

    整个村子,只有老先生还有程大和程二活了下来。

    当灾难发生时,老先生恰好把两个孩子送回来。这两个孩子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被残杀,自己的母亲被侮辱。老先生紧紧的用手臂捂着两个孩子的嘴,死死的勒住他们。最终,整个村子就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老先生带着两个孩子艰难的活了下来,他们吃野果,吃泥土。有几个年轻人经过了村子,他们本想抢掠一番,但看到骨瘦如柴的孩子和老先生都停下了手。

    偶尔有流寇或者官兵经过这个村子,他们看到了这片废墟,都没了兴趣。

    老先生带着两个孩子,吃泥土,啃树皮,勉勉强强的活着。可上天却没有太过于怜悯他们,屋漏偏风连夜雨。

    程二病了,浑身发抖,嘴唇发白,上下牙齿不停的打颤。老先生的手摸上了程二的额头,急忙缩了回来。

    程二越来越严重,甚至还开始说胡话了。

    程大看着弟弟,目光呆滞,这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一家人就是上天的弃儿。原本他有个幸福的家庭,母亲每逢初一十五还会出门上香,祈求菩萨保佑,可祸乱发生的时候,诸天神佛在哪?程大紧紧的捏着拳头,发誓有一天,一定不会让任何人欺负自己、弟弟还有老先生。

    老先生叹了一口,走到了程大的身边。慢慢的弯下了腰,枯瘦的手握上了程大的小手,一点一点的把他的拳头掰开。

    可惜的是,老先生身体本就不行,骨瘦如柴,在这多雨的季节,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又怎么掰开程大的拳头。

    程大倔强的站在了小雨中,最终老先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只是掰开了他的一根手指。

    “你可以怨恨那些人,但别怨恨这个世界。”

    老先生喘着气,嘴里小声的嘀咕着,但他也同样倔强的尝试掰开程大的手。

    程大听得老先生这话,仿佛听到了一堆苍蝇在耳边吵闹。

    他大叫一声,便一把将蹲下来掰开手指的老先生推倒在积水中,跑了出去。

    ……

    当老先生醒来的时候,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虽然还是粗布衣服,但比之前那不能蔽体的破衣服好了不知道多少倍。身旁有火,他艰难的转过头,看到了如释重负的程大。

    “叔叔,老先生醒了。”

    程大高兴的叫着,随后便有几个带着恶鬼面具的人围了过来。

    为首的一人,带着青面獠牙鬼的面具,身上穿着青衫,身形消瘦。而在他身旁的一行人,都拿着刀。

    “你们是……”

    戴着青面獠牙鬼面具的那人沉默了一下,这才说道:“曾经的读书人,现在的水盗。”

    老先生听到这话,特别是听到“曾经的读书人”几个字后,眼中出现了失望。

    他撑着站了起来,再度在这破房子中扫视了一圈,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请下载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程大拉了拉老先生的手,小声的说道:“这群叔叔给程二喂了药,现在他也醒了。”

    才说着,一个少年便出现在门口。他倚在门边上,喘着气,看这样子,还在很虚弱。

    老先生盯着那领头人的双眸看,最终说了一个“走”字。

    那戴着青面獠牙鬼面具的人也没有拦着他,当老先生带着他走到门口的时候,领头人终于开口了。

    “如今世道艰难,若是老先生愿意,可以来做一个军师,其余的事儿都不用管。虽然说不能保证老先生大富大贵,但至少能够在这乱世之中活下来。”

    老先生停住了脚步,转过头,喉咙蠕动,发出了苍老的声音。

    声音如同锯子锯木头一般难听,但却无比的坚定。

    “读书几十载,岂可与盗贼为伍!”

    那位穿着青衫戴着青鬼獠牙面具的领头人站在原地,没有说话,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

    老先生带着两个小孩走出了很远,一人拿着刀跑了过来。

    他并不是想劫掠三人,而是带来了一句话。

    “若是老先生什么时候有了悔意,可以去恶鬼山,到了山脚说是找一个姓崔的人就行。”

    带话的那人似乎是怕被老人骂,说完之后,便急忙走了。

    ……

    老先生带着程大和程二继续在这乱世中讨着生活,他们经过的村庄都变成了废墟,他们艰难的生存着,他们不偷不抢,可老天爷并没有眷顾他们三人。很快便又有人病倒了,这次不仅仅是程二病倒了,就连程大都几乎走不了路。

    三人来到了这处村庄,他们想去农户家里看看有没有被强盗带漏的粮。

    可惜的是,那些强盗又怎么会在乱世之中留下吃的呢?

    最终,三人只能躺在破房子中等死。

    一个女人跑了进来,她衣服褴褛,头发凌乱,甚至脏得有些头发凝在了一块,露出了大片的身体。可她却丝毫不在意,裸露的身体并不是大片白花花的肉,反而是沾满了泥土,黑黑的,甚至身上不少地方还有鲜血。更为恐怖的是,老先生看到了女人身上似乎还有虫子在爬。

    她跑进了房子,先是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被里面的三人吓了一跳。可当她看清楚房里只是一个老头和两个病得起不来的小孩后,便放下了心。

    她双手似乎是抱着什么东西,老先生看着她,她朝着老先生龇了龇牙,如同一只护崽的母狗。

    她的牙上全是血,老先生叹了一口气,被吓得往后退了退。

    不一会儿,她把怀里的东西拿了出来,是一个布包。把布包打开,是一些馒头,虽然馒头看着发黄,且干硬。但就现在来讲,这便是珍馐。

    女人的馒头大约有十多个,程大和程二都盯着女人啃这个馒头。

    “敢问……”

    老先生才讲话,女人便急忙把馒头死死的抱在怀里。

    老先生看得她这副模样,便叹了一口气。

    “先生,我饿!”

    程二突然拽了拽老先生,小声的说道。说着的时候,看向那女人的眼中充满了羡慕。

    老先生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没有任何东西作为交换的,便只能站起来问道:“姑娘,你这东西在哪儿找到的?”

    这女人抬起头看了一眼老先生,老先生被她通红的双眼一瞪,便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那女人见得老先生怕她,便露出了难看的笑容。

    她的声音仿佛马车的车轮匆忙停下时,与地面擦出的声音一般,让人感觉到难受。

    “这东西啊,是我从强盗的手里抢来的。”

    “有其中一个人落单了,他拉屎的时候,我便拿起一个大石头砸了过去。顿时鲜血溅得到处都是,我把这宝贝儿拿走,他就死死的抓着我。最后,我把他咬死了。”

    女人说着,嘴往两边一咧,露出了血红的牙齿。

    老先生站在原地,不敢动一下。

    “先生,我饿……”

    程大和程二两个孩子再度说道,他们眼巴巴的看着女人手中的东西,随后又看向了年迈的先生。

    他咬咬牙,走出了门。

    “就在村子口不远处,你可以去看看。”

    女人还“好心”的提醒了他一下。

    老先生并不是想要去抢吃的,一来是他抢不赢,第二是他念的书,骨子里的东西不许他这么做。

    他不愿意看到两个孩子的模样,他们三人或许走不出这个村子里。

    他们三人要么是被饿死,要么是病死。

    老先生想起了程正堂,那个老实巴交却堂堂正正做人的男人,脸上露出了微笑。

    他不惧生死,但有些东西不能丢。比如善良,比如气节……

    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村口,远远一看,看到了一样东西,顿时愣在了原地。

    他呆呆的站着,突然间跑回了屋子里。

    此时,女人在地上翻滚,眼睛瞪得老大。看见老先生进来,便躺在地上冲着他比划。

    “怎么了?”

    老先生急忙问道。

    程大眼中带着恐惧,小声的说道:“应该是噎到了。”

    “刚才她冲着门外指,应该是有外面有水井。”程二也从靠墙的草垛中直起身来,看着女人说道。

    老先生听到这话,急忙往门口跑了两步。

    可那一只脚却始终没有踏出门槛,他的脚顿在了空中,又收了回来。

    他走进女人,看着在地上翻滚的她。

    女人看到了老先生的眸子,指了指地上的馒头。

    可老先生却还是无动于衷,他闭上了眼,想到了在村口看到的那一幕,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睁开了眼,缓缓说道:“他不是强盗,他是逃命的商人。”

    女人有些不解,一只手依旧指着馒头,喉咙中发出奇怪的声音,另外一只手掐着自己的脖子。

    老先生的心怦怦直跳,他太饿了,此时有了食物,而且也给自己有了一个理由。

    他走出门去,拿起了一个大石头,鼓起了勇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女人砸去。

    终于,女人倒在了血泊中,而那几个馒头,除了沾染上一些灰尘之外,没有被沾上一滴血。

    他拿起了馒头,急忙牵着程大和程二走了出去。

    出了村口,经过了一具尸体旁,三人看了一眼。

    他穿着锦衣,身上应该还有一些银子,躺在了地上。但现在的情况下,有了银子也不一定能找到吃的。

    这个装束不用多想,不是商人便也是富贵人家。

    老先生看着这个人,心里好受了一些。他们继续往前走,可才走了数百米,便又看到了一具尸体。

    他手边有刀,裤子都还没提起来,穿着布衣,额头上还带着黄巾。更为重要的是,脖子附近全是鲜血。

    老先生愣在原地,这一瞬间,心里似乎有楼阁崩塌。他曾经坚持的所有东西,就在这一瞬间,都没了。包括善良,包括他原本以为刻印在了自己骨子里的东西。

    风吹过了脸颊,此时他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求生欲。

    这位老先生做了一个让程大和程二难以理解的动作,他把两个孩子手里各自拿着的半个馒头抢了过来,抱着从女人那儿抢来的馒头,拔腿就跑。

    两个孩子被抛弃了,他们哭了一阵,只能回到了村子里。

    在两人觉得自己快要病死的时候,一个穷酸书生出现了。

    ……

    故事讲到这里戛然而止。

    梅若兰低沉着头,一言不发。

    程白衣也没有说什么,静静的陪着她坐着,等到差不多午时的时候,他便起身做了饭。

    梅若兰没什么胃口,随意吃了点,等到程白衣拿起碗转身离开的时候,她突然开口了。

    “既然说了是读书人,那程大和程二肯定是化名。他们的父亲都叫做程正堂,孩子绝对不会叫程大和程二。”

    梅若兰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看着程白衣的背,有些害怕听到那个答案。与此同时,心里也有担忧。她知道了答案,但有些不敢相信。

    “哥哥叫程白衣,弟弟叫程白礼。”

    程白衣顿了顿,还是轻轻的说道,拿着碗走出了门。

    ……

    “你说一个人真的会在一瞬间变坏么?”

    “而且做了第一件坏事之后,便会接着做第二件么?”

    梅若兰没有离开,似乎是在问程白衣,又似乎是在喃喃自语。

    程白衣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那当初你们那位启蒙先生,你觉得是好人,还是坏人?”

    程白衣本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但看到她的眸子,说出了那个他十几年来坚信不疑的答案。

    “不知道。”

    “为什么?”

    “他没有害我和弟弟,反而救了我们几次,没资格说他是坏人;但他杀了一个女人,只想活命的女人,又不能说他是一个好人。”

    梅若兰也点了点头,随即接着问道。

    “那你恨他抛弃你们吗?”

    “抛弃是本分,不抛弃是情分。”

    程白衣淡淡的回道,对于这一点,程白衣倒是没有丝毫的怨恨,毕竟谁都有权利求生。

    梅若兰才要开口,只见程白衣挥了挥手道:“别再问了,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

    他盯着梅若兰的双眼,开口道:“不管之前是多么高尚的人,做了第一次恶,便会有第二次。善比恶难得,便是因为恶容易让人上瘾,作恶更容易获得利益,满足别人的物质欲望。而行善却是不会,心里的成就感往往抵挡不住物质的诱惑。”

    “一个行善的人由善到恶,只需要一瞬间;一个作恶的人,由恶到善,则是难如登天。”

    “有很多事情,有了第一次,便绝对会有第二次!”

    程白衣说完之后,便离开了。

    梅若兰仔细的回忆着他的这些话,心里如同被巨浪冲撞一般,整个人呆在原地,嘴里不知道还在呢喃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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