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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偷拍的男大生(二十五)

    一直到老同学茶话会圆满结束,你都没怎么说话,宁愿选择当个听众,这好像违背了同桌和美丽哥的本意。不过在影片结束的前半小时,针对班主任的刘海是植发还是假发片,他们展开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辩论,彻底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话虽如此,有些看法还是激起了你的反驳欲:夔梦音并不是众人期待的那个“表演系的有钱人”——对此你没有证据,仅凭微妙的直觉得出结论。直觉可以具象化为完全不受控的猎巫狂欢,以及任燃忧心忡忡的脸。

    事情过去很久,某天,陈安之主动加你微信,说起朋友的往事,这才验证了你的想法。出生于边陲小山村、梦想成为优秀演员的夔梦音,作为家中长女,本来应该和当地所有女孩一样,读完初中就去打工,到了年龄就嫁人,却幸运地被一档综艺节目改变了人生轨迹。在她读小学时,一位返乡义演的国家级话剧演员发掘了她身上的潜力,赞其为山沟沟里的璞玉。演员把她带去大城市,给了这块璞玉一个展示的舞台,不负众望,她拿下这个达人秀类节目的奖项——只可惜,当年达人秀已然式微,草根早就不受资本欢迎了,一时的奇迹到底没能帮她走出山村。

    回到家乡后,一切都被打回原形。奖金、演员的资助尽数被父母扣下,说是要攒给弟弟买房娶媳妇。雪上加霜的是,好心的演员在她升上初三后就去世了。父母好歹没让她辍学,把她塞进一个中专,在那里,也许是明星光环遭人眼红,她忍受了很久的校园霸凌。

    好不容易熬到毕业,夔梦音偷拿家里的5000块,辗转逃回这座梦想起航的城市,一边打工一边攒学费。外卖员、修理工、美甲师、酒代……什么都干过,起早贪黑,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终于攒够钱,顺利考进大学。之所以人称夔姐,不是因为大家畏惧太妹,纯粹是看她比普通新生要年长两岁。

    这样的故事在女孩身上并不鲜见,就算陈安之还没告诉你真相,你也能大概推测出夔梦音身上发生过的事。当你从家人的有限努力和朋友的无效抚慰中抽离,想到无数还没绽放就被虫蛀空了的花朵,就觉得一个人很难熬过今天晚上了。

    踏着夜色,你散了个有点远的步,来到护城河边。这条河本来名不见经传,直到去年出现了情侣在此殉情的传闻。这么点水能淹死人?带着这个疑问,姐姐展开了调查,结果发现传闻是真的,主角是假的。情侣不存在,离开的是一个受不了无偿加班的打工人;河水也确实能淹死人,只要这个人抱有必死的决心。

    你呼吸吐纳,强迫自己不去想溺死的过程。鼻腔里尽是河边湿冷的空气,让你回忆起家乡那条河的气息。与夔梦音相比,你的幸运之处是用拳头发泄了怒火,到底保持住一些灵魂的根系没被蛀空。此外,考验期的三年里,你没怎么上网,也很少和外界联系,等你重新回到生活中去,人们的箭靶和痰盂早就换了好几波,哪里还记得你。

    希望任燃能担起ky怪的责任,追上夔梦音,把她的手机扔掉,越远越好。对于公众人物来说,三年可能不够,她的名字已经和那些莫须有的罪名紧紧相连。最好还是别回到那个圈子了,美丽哥说得对,表演是有钱人家的小孩才配干的工作,女孩子保护好自己最重要,将来做点幕后工作,也不是不能施展才华……

    可是凭什么?

    就像你挥拳的那一刻……不,更早的时候,在镜头伸进浴室的那一刻,“上阵姐妹兵”的画面就不可能存在于这个时空了。这样的人祸和天灾一样不可避免,而制造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无论是被野路子夺走了视力,还是被正轨夺走了三天自由与500罚金,最后都能事了拂衣去,留给众人无限遐想。人们为这样的勇士献上赞歌,浩歌狂热中,牙齿上还残留着祭品的血。一个祭品怎么够?蹲守在暗处的猛兽永远年轻,永远保持饥饿,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去你大爷的!你对着死寂的河水无声呐喊,眼泪顺着脸滑下来,冰冰凉凉。这么早就降温了?还是这里一直都很冷?

    手机震了起来,持续性地。小春依然积极保持联络,刚才一直向你汇报他在拍摄现场的趣事,你心情不佳,敷衍几句为过。

    都这么晚了,他给你打微信电话,怕不是遇到了什么事。你接线,小春很有精神地惊呼:

    “怎么这就接了?!”

    “呃,我不该接吗?”

    “不……姐啊,是这样的,有个演员来晚了,我们十点钟才拍完,以为能踩点赶回学校,结果遇到黑心司机绕路,宿舍大门已经锁了,进不去。”

    “是打算住酒店吗?缺多少,我打过来。”

    “不用不用!”小春忽然放低声音,“其实他们几个已经订好房间了,只是有个人打呼好凶,我不想跟他睡一个屋,现在有点骑虎难下……”

    明白了,这是在求收留。

    得到你的首肯,他在电话那头“哎呀哎呀”地装模作样:“就是上次说的那个亲戚,忽然想我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哈哈哈,下次露营还有机会一起睡,到时候再五黑!”

    然后窸窸窣窣地跑走了。你想说,少年,你知道随风奔跑的方向在哪里吗?但很快,他的声音分作两轨,在不同空间同一时间响了起来。

    “咦咦咦?你怎么会瞬移?”

    你无语地看着河对岸的连锁酒店。也好,不用给他发出租屋的定位了。

    小春坐在石凳上呼哧呼哧吃完一碗泡面,嘴终于空下来,担心地问你:“这么晚了还散步?”

    你扯理由:“失眠了,没办法,姨妈期综合征。”

    你这次的大姨妈确实不太正常,骤停了几天,忽然又回来,拖延到这一天都没干净。至此已经可以确定,情绪对激素的影响是很大的。

    为了健康着想,你急需挥拳。

    “不要再看那些评论啦……我也一直忍着没看。陈安之说的都是真的,任燃已经找到夔梦音了,她家人特别强硬,不知道最后怎么说通的,总之,他们两个正在去西藏的路上。任燃的意思是,缺氧使人变蠢,蠢人不会伤心……我是想说,在情绪低落的时候,远离负能量是最有用的。”瞧瞧,说什么靠谱的大人,就连小春都努力给你灌鸡汤。

    你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陈述了接下来的打算。

    “我是峨眉山的猴子,不让我动我难受。所以,为了让自己睡个好觉,得想办法炸了这个搬运号。”

    “啊!不行不行!”

    你投出一枚眼刀,心说,老娘违法犯罪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道在哪玩泥巴呢,真以为拦得住一个一米七一百多斤的成年人?

    但你显然会错了意。小春重重放下泡面碗,蹙眉看你:“怎么能不带上我呢?”

    第二轮虚假的非正常拍摄,就此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