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的作品集 - 言情小说 - 枕上权宦在线阅读 - 第一百一十六章 他不该死

第一百一十六章 他不该死

    秦昭帝五十四年八月十三日,皇十三女章仪继承大统,顺应天意登基,是为秦国开国三百年唯一女帝,改年号,兰章。

    登基诏书自咸阳宫奉先殿传遍四海,天下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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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鹤被扭送至拱卫司地牢之前,以所剩无几的兵力负隅顽抗,对咸阳宫放了一把大火。平度王萼贵妃二人与丹青殿内杨柳观音像一同葬身火海,咸阳宫凌烟阁也付之一炬,火势顺应风势吞噬整座咸阳宫,陈贵妃亦在病榻上驾鹤西归。

    伤怀无济于事,秦章仪被叛军重围,虽逃出生天,仍是伤了胳膊,顾不得疼痛,披上赶制的明黄色龙袍,以魏长青为首召集戈兰所剩兵勇奔赴东南沿海,首辅大臣陆寿昌,渊文阁学士沈修文同赴姚安。

    兰章元年八月十五日,红河对身骑乌骓的女帝肃声道:“陛下,再有两个时辰就能赶到姚安兵营。”

    魏长青面色难看至极,他遥遥远望江南烟雨:“探子来报,百姓闹事,谢帅现在束河。”

    秦章仪已然顾不得多少,只沉声道:“先去束河。”

    待穿梭过门可罗雀的道道街市来到束河中枢-红楼大街,一见入眼光景,年轻的女帝面色登时煞白。

    她骑于乌骓马之上只觉摇摇欲坠,自问一路跋山涉水风雨兼程,还值得吗?

    入眼处,黑压压的百姓齐聚七尺城门之下,门楼处围地水泄不通,秦戈将士三三两两散落人群中,头盔上红缨一转儿,再也淹没不见,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面蒙白巾,抵御疫病。

    只有两个人没有戴面巾。

    一个是陈茂行,一个是谢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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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茂行面目发青双眼紧闭,是身死多日的模样,他身着白色中衣,被随意丢在下过雨泥泞潮湿的地面上,尸体被数十布衣手拿铁锹看守包围,只要有将士微近,铁锹毫不留情冲脑门拍下来,兵勇不对百姓动手,对被他们百般凌辱的为国征战的老将军遗体,红了眼眶。wap.

    谢必安更是受非人待遇,秦章仪眼前彻底一黑,从马上一头栽倒,魏长青眼疾手快将她接住。陆寿昌热泪盈眶,仰头吼道:“谢大人!”

    谢必安被扒光了衣服吊于七尺高门楼之上,他们故意将他双腿扯开,用粗布吊于两边,露出丑陋而残缺的伤口。

    而他的口中,被勉强塞进一个用来堵嘴的香囊。

    秦章仪握紧马鞭,气得浑身发抖,战栗不止。

    她是认得那香囊的。

    去年金陵一行,跟着管家婆在其上绣“锦绣山河”四字,只是最后犯懒失了耐心,“山河”二字,只用墨笔勾勒。

    他的口齿将香囊打湿,“山河”二字泅氤,难见其形,只剩空泛“锦绣”二字残存绣口,口水混着被打湿的墨水流出嘴角,是墨黑色的,秦章仪直觉,是对大秦十多年的昭昭心血化就。

    山河自他口中流出,流出本该是朱色的气血。

    谢必安是清醒的,可从未有这么一刻,迫切地希望自己昏迷不醒,这幅不堪的模样,被她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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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隔着对他指指点点的人潮,与她遥遥对视,恍若隔世。他没有苦笑,只剩眸间几两死气,是颓靡没有活的欲念。

    小黄门唱喏声亦带几分泣血悲戚:“女帝驾到!大秦兵勇到!”群情激奋的百姓从城楼太监身上移开目光,纷纷转首。只见十面四尺长的大秦玄朱龙旗在风中飘扬,紫袍蓝衫的官员紧随其后,新登基的女帝一袭明黄龙袍,骑在高头大马上,威仪棣棣地扫视众生。

    当即乌央伏倒在地,口中恭敬道:“小民见过女帝,女帝福寿安康!”

    秦章仪不语,隔着嘈杂人群看向谢必安眼底,只觉心要一片片碎开。

    有一似是族长的老年男子,跪倒乌骓前,声泪俱下道:“陛下终于夺回大秦,救民于水火,不让这宦官祸害东南...”

    秦章仪看向列布和邵珩邓骞几人,他们面上都是一片死气,不是打败仗的萎靡之气,是比那还颓丧许多的沉垂之色。吃败仗还能绷着不服输的劲头,那萎靡也是蓬勃奋发的,可被以毕生心血护卫的百姓这般对付,他们失了多年信仰,只觉一股股心劲崩塌倾颓,那种瘫软,是扶不起的。

    她不语,半晌,忽地将面上白巾一把扯下扔向背后,在如潮惊呼声中,她手执马鞭一指谢必安的赤身裸体,极力自持着一位新帝的风范:“他身上几十处为国征战的刀剑之伤,你们看不见,你们只能看见那残缺的伤口,那是耻辱,他整个人就是耻辱,就不该被容于世,对吗?”

    身为皇帝,她为主帅鸣不平。

    陆寿昌凝眉,统治者合该无条件站在她的百姓身边,可她没有,她站在了对面,将谢必安护之身后。

    百姓本当女帝是救星普世,不曾想她竟对一太监说好话,当即群情激奋,那族长“噌”的站起身,一指谢必安,唾沫横飞:“他惹怒神女江神明,神明降罪瘟疫,都是这宦官害得!”他话音未落,一呼百应,几万布衣高举手上铁锹刀锨,声震束河:“杀宦官,杀宦官!杀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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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怨沸天,步步逼近,惊落马匹嘶鸣尥蹶,御驾乌骓马亦被惊到,几乎将女帝震落马下。

    列布呜呜哭着跪倒在地:“陛下,臣斗胆,今日不处死谢帅,您,陆相和将士们难以平民愤,只怕走不出束河。”

    他看了一眼邵珩邓骞,终是掩眸哭道:“谢帅不过剩下十天光阴,自染了疫病抽筋拔骨生不如死,不若,就这般解脱了去!”

    “省的受罪,亦省的...诛心。”

    这是要谢必安认罪了,可他何罪之有?

    秦章仪见他高悬城楼,眸间有泪,有几分释然。他是同意列布这般做的。

    她坐于马上,似乎亦同他一样,被扒光了衣服高悬在城楼上。

    只觉有的人活着,本身就是错误。她此刻抱有天底下最自私的想法。在这一刻,世间所有人都能是身错之人,都是该死之人,唯独谢必安一人,他不该是有错之人。

    他不该死。

    是以她郁郁开口道:“就因为时日无多,就该死吗?”

    读者身份证-五六③⑦四三陆七伍

    那族长振臂高呼:“谢必安一介宦官祸乱朝政,惹来神明动怒降罪,如今还带着秦兵扰乱沿海,散布疫病,其心可诛!都是这帮大头兵害的!朝廷得给我们个交代!”

    “不给,我们就自己讨公道!”

    他与她不过十尺的距离,可就区区十尺的距离,中间隔了太多。是零落成泥的拳拳赤子心,是被踩在脚下的权宦和正统公主之间的鸿沟。

    似乎心已经被布衣百姓踩在脚下,与满地肮脏搅成团团烂泥,她的声音倏然变轻了:“没有抚兰将军,就没有大秦,没有兰章公主。”

    “你们束河的赋税不过十之一二,是他推行国政减免赋税,如今却因他的身份对他口诛笔伐,让他受辱。朕给不了你们交代,反之,你们大逆不道伤我朝廷一品将军,只是法不责众,你们将他还给我。”

    她打定主意力保谢必安的,那族长面带愤恚对身后群众吼道:“朝廷好大的官威,竟然对咱们平头百姓动起手来了!”

    秦章仪以亘古的漠然翻身下马,这时就见正统好处,她所行走之处,人群自动散开让出一条路,他们敢伤宦官谢必安,没有人敢伤女帝秦章仪。

    她在小两万人注目下,稳步走至城门下,将腰间长剑掷出,那剑飞身在城墙上斩断捆住谢必安四肢的布条,他绵软无骨的身子应声而落,秦章仪借力接他,抱住他在泥地上滚了数圈。

    他自上而下压住她娇小身姿,微弱不安的呼吸在耳边似是溺水者的呼救,那一刻的心安,此生再没什么能比的了。二人如是想。

    她解开自己明黄披风披在他身上,扶起他低声问:“你能走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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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微一点头,抓紧了披风。

    秦章仪掩了眸色,将他护在身后,对已呈包围之势的百姓沉声道:“朕是大秦女帝,守卫大秦子民天经地义。”

    “今日你们不放过谢必安,就请先从朕的尸体上踏过去。”

    眼见布衣百姓面面相觑,嚣张气焰偃旗息鼓,她扶着谢必安,一步步的,向秦兵方向走去。

    待走到乌骓马面前,他忽地挣开秦章仪的手,一个踉跄几欲摔倒,陆守昌沈修文不约而同伸出手,却见他扶着乌骓马,咬牙扯了身前一面秦国玄朱龙旗,艰难地向陈茂行的方向走去。

    秦章仪并未扶他,只以缓慢沉稳的步伐跟在他后面。

    包围陈茂行尸体的几个愣头青见大秦女帝在身后为他保驾护航,亦讪讪躲了开去。

    谢必安却再坚持不住,腿下一软跪在陈帅身边,秦章仪不动,只盯着陈茂行发青腐溃的面庞,伤神为国抛头颅洒热血的三朝老将,竟在染疫病身死后,被百姓们这么凌辱。

    谢必安极力举起胳膊,将玄朱龙旗盖在陈帅遗体之上,端详了好一阵也不曾移开视线,他大口喘息许久,嘶哑开口:“公主不要责难百姓,束河,是那个小公士的家乡。”说罢,眼前一黑,栽倒在陈帅面前。

    在打了胜仗的四月微风里,野桃花蹁跹而下,小夏子说书唾沫横飞,有一黑瘦野猴子似的小公司士眉飞色舞侃大山道:“九千岁为我们家乡束河减轻赋税,东南再不见一丝战争残影,哥们儿就因着这个参军入伍,报效大秦!”丁香种子的枕上权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