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梨香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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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刻钟后。 母子二人匆匆赶到梨香院,趁着徐氏上前同守门婆子说话,来顺独自缀在后面,满心盘算的都是如何报仇雪恨。 虽说被坑到魂飞魄散的并不是他,但在床上养了半个月伤的却也不是别人!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唿哨,来顺下意识循声望去,却见个年轻男子正缩在墙角,冲自己挤眉弄眼。 因为在家养伤时,对方曾来登门探望过,来顺倒是认得此人。 他名唤何三,是周瑞的干儿子,更是‘自己’的狐朋狗党,生的虽然人模狗样,却是个五毒俱全的惫懒货色。 这等人绝不能深交,却也不好当面得罪。 于是来顺往前迎了几步,假作亲热的调侃着:“三哥,你这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要搁在夜里,我多半以为闹贼了呢。” “那也比你明火执仗,闹的阖府不安生要强!”何三还了一嘴,随即满口抱怨:“你当老子愿意这样?我好心带表少爷上街耍了两回,不想他家里倒拿我当贼防着。” 说着,他一面上下打量来顺,一面嘿笑道:“不说我了,你是刚从二奶奶那边儿过来的吧?怎么着,宝二爷那边儿的差事保住没?” 来顺两手一摊:“那差事早丢了,说是让我去锅炉房报道。” “让你去锅炉房?” 何三闻言眼前就是一亮,刚想说些什么,忽见徐氏正板着脸瞪他,于是讪讪的喊了声‘婶子’,一面退回墙角,一面悄声道:“下午等着我,我过去找你。” 这厮是惦记上什么了? 来顺有些莫名其妙,可薛姨妈已经传话说让进去,也就顾不得多想,紧随在徐氏身后进了梨香院。 一进门,徐氏就先使了个眼色,示意儿子赶紧上前谢恩。 来顺对此倒并不排斥,他既然占了这具躯壳,总要担些因果,替‘原主’跪一跪恩人也是应当的。 于是他趋前两步,对准正中那妇人大礼参拜: “来顺叩谢姑太太救命之恩!” 徐氏进门前特意交代,让他称呼薛姨妈为姑太太,而不是随大流称呼姨太太——这却是为了凸显自己‘娘家人’的出身。 “这孩子,快起来、快起来!” 薛姨妈见状,忙附身前倾探手虚扶,嘴里道:“我做姑娘时,你娘还在我屋里待过两年呢,替你说几句话原也是应该的,何必闹的这么生分。” 等她又说了两声‘快起来’,来顺这才自地上起身,下意识撩眼往前一扫,却蓦的瞪圆了眼。 因早知道薛姨妈年近四旬,比母亲徐氏还大着几岁,故而和求见王熙凤时不同,心下对其全无半点期待。 谁曾想这一照面,映入眼帘的妇人却堪称惊艳。 但见薛姨妈坐在罗汉床上,用蓝底白绒的长裙,裹着一身天生富养的娇怯风韵。 那五官犹如软玉精雕,鹅卵似的脸蛋光洁细腻,仅只在眼角处缀了些细纹,却更衬的她慈眉善目岁月静好。 按说面对这般菩萨似的妇人,来顺本不该生出什么龌龊心思。 怎奈薛姨妈虚扶的手臂尚未收回,紧夹着双肩又微微前倾,正应了那一首‘潼关怀古’,直瞧的人心头乱撞。. 这哪像是大着徐氏几岁的?! 慨叹过后,来顺便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摆出副眼观鼻鼻观心的乖巧模样。 那边厢薛姨妈招呼徐氏落座,先问了来顺的伤情,又问起他多大年纪、是否上过蒙学。 三五句过后,薛姨妈忽然叹道:“老爷在世时还不觉如何,如今看来老话果然不假,这儿孙尽是些讨债鬼,一刻都不肯让你安生!” “那也得分是谁!” 徐氏忙笑道:“表少爷生的仪表堂堂,必是个前程似锦的,您如今虽费心些,往后可就是享不尽的鸿福了。” 薛姨妈被她说的掩口轻笑,嘴里却道:“我不被那孽障气死已是万幸,哪还敢指望什么鸿福。” 顿了顿,又问:“这府里有个叫何三的,说是周瑞的干儿子,不知你可认得?” 好端端的,怎么提起他来了? 来顺正纳闷间,就听徐氏回道:“这何三我虽见过几面,却不怎么熟悉——倒是来顺以前常与他厮混。” 见薛姨妈看过来,来顺也忙道:“方才在院门外,我还撞见他了呢。” “这厮当真可恼!” 听说何三就在门外徘徊,薛姨妈顿时恼了,愤愤道:“前几日他带着文龙【薛蟠字文龙】专往那腌臜处钻,我碍着周瑞的面子,只让人把他赶了出去,不想这厮竟还敢纠缠不清!” 她不带脏字的抱怨了几句,却始终不曾提起要如何惩处何三。 徐氏心领神会,觉着这倒是个报恩的好机会,于是就主动道:“表少爷一时贪玩儿,原算不得什么大事,若闹到二太太跟前反而不美——姑奶奶要是信得过,就把这事儿交给我家来旺去办,管叫那何三离表少爷远远的!” 薛家虽然广有家产,可现如今却是寄人篱下。 薛姨妈是个寡居妇人,薛蟠又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许多事情自然少不得要仰仗荣国府。 而通常代表荣国府出面的正是周瑞。 因此非到万不得已,薛姨妈也不愿与周瑞闹僵,所以才对这何三有些投鼠忌器。 如今听徐氏主动请缨帮忙,薛姨妈自是千肯万肯。 只是欣喜之余,她却仍不忘嘱咐:“这何三只是个由头,说到底还是文龙自己不争气,你让来旺也莫要太过为难他。” 徐氏拍着胸脯应了,又与她闲话了半盏茶的功夫,这才起身告辞离开。 ………… 等母子二人出了梨香院,外面早不见何三的踪影,只那守门婆子沉着脸,嘟嘟囔囔的咒骂着什么。 因见儿子鬓角有些汗渍,徐氏便问他可是累了,要不要去角门值房里歇一会儿。 “我这不是累的,是热的。” 来顺扯着衣领,随口抱怨:“刚才姑奶奶屋里点着两盆炭,这又闷又热的都快赶上夏天了。” 徐氏笑道:“她在南边儿住惯了,最受不得冷,要不然也不会选在梨香院住。” 来顺奇道:“这梨香院有什么特别的?” 徐氏却不答话,引着他从附近的东角门出了荣国府,来到一条极为狭长的巷道里,指着巷底那灰扑扑的小院道:“那就是你日后要去的锅炉房。” 这巷道位于荣宁二府之间,左右俱是国公府的高墙,出口还设有一道门禁,说是已经到了府外,其实仍是荣宁二府的私属所在。 循着徐氏所指望去,来顺心下的疑惑顿时有了解答,感情梨香院与锅炉房就只有一墙之隔,这近水楼台的,等到冬天自然比旁处更为暖和。 而这仔细一打量,他又发现那包着棉绒的供热管道,除了通向荣国府,还延伸到了东面的宁国府里。 “这锅炉房也给宁国府供暖?” “都是两位国公爷在世时修的,亲兄弟之间自然怎么方便怎么来。” “那咱家……” “咱家也有个小炉子,只是比不上府里暖和。” 母子两个边走边说,又花了半刻钟才走出私巷。 “娘。” 徐氏本想一路将儿子护送回家,来顺却在大门前唤住了她,嬉笑道:“就这几步路的功夫,您忙您的,我自己回去就成。” 刚穿越过来,就在家里先憋了大半个月,这好容易出一趟门,岂能不在附近走走逛逛? 尤其是那奉公市,整日听栓柱说的耳朵都起茧子了,怎也要顺路见识一下。 徐氏看穿他的心思,本待拒绝,可想到儿子在家闷了这许久,也着实有些可怜,于是改口道:“那你路上小心些,可千万别耽搁太久。” 母子两个就此在门前别过。 来顺独自沿着宁荣街一路往东,原是想从奉公市东口进,自西口出,然后再就近回家。 可刚走出没多远,就见一辆马车疾驰而过。 来顺起初并未在意,不曾想那马车很快又兜了回来,赶车之人‘吁’一声勒住缰绳,嬉笑着招呼:“这倒真是巧了,赶紧上车,三哥带你去开开洋荤!” 这人不是别个,正是被薛姨妈视作麻烦的何三。 来顺原本就打算跟他保持距离,刚才又听母亲答应要‘警示’他一番,就更不愿与他扯上关系了,于是忙推脱道:“还是算了吧,我这伤还没好利索呢,哪坐的了车?” “上来趴着就是!” 何三不依不饶的诱惑着:“今儿你要是不去,往后再想瞧这洋落可就难了。” 听他又是洋荤又是洋落的,来顺也不禁好奇起来:“三哥这是要去瞧什么稀罕?” “你没看报纸么?” 何三两眼一瞪,口沫横飞:“朝廷要驱逐乌西洋夷,四方馆那边儿都乱了营了,听说满街都是黄头发蓝眼睛的番婆子,个顶个露着白胳膊大胸脯……” 别说,听了他这绘声绘色的描述,来顺还真有几分心动。 倒不是惦记什么白胳膊,主要是奉公市就在家门口,以后想去随时都能去,但出‘远门’的机会却不是天天都有。 “哈哈哈!” 何三见他意动,得意大笑:“我就知道你不会错过这西洋景!快上来趴好了,咱们这就出发!” 来顺又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能抵受住诱惑,姿势别扭的爬上了车。 “驾~!” 不等他进到车厢里,何三就吆喝着甩了个鞭花,那挽马踢踢踏踏迈开步子,不多时便奔驰向前。 来顺猝不及防,只好抓住车棚边缘,在车辕上蹲了下来。 寒风中就听何三唱道:“本帅帐中用目睁,见一番婆街中行,黄头碧眼非凡品,匆忙之下看不清,本帅开言将你问,你是番邦什么人,家住哪州并那郡……” 这也不知是那段京剧,被他胡改了词儿乱唱一气,开头还好,后面却净往下三路走,直引得街上人人侧目。 来顺蹲在他身边倍感尴尬,正想着赶紧钻进车厢里,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忽然间就觉后臀伤口剧痛,却是被人狠狠拍了一巴掌! “啧~” 就听那人在车内赞道:“这又翘又大的,倒真是绝品!”嗷世巅锋的红楼如此多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