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愚蠢的守候
“嘟嘟嘟嘟嘟……” 陆唯猛然睁眼,看到二宝举着飞机模型从面前跑过,他连忙站起身,忍着眼前发黑走向病床。 老爷子已经脱离危险,经过医生诊断,因为脑供血不足才突发性晕倒,这是其次,最严重的是外伤,他晕倒后被碎片划破脖子,好在避开了致命部位,又做了紧急措施,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治疗结束后老爷子醒过一次,但意识还不太清晰,醒一会睡一会。 陆唯重新掖了掖被子,去看时间,发现自己迷糊了不到十分钟,却做了光怪陆离的梦,仿佛将他三十多年的人生重走了一遍。 忽然想起什么,陆唯环顾四周寻找,病房门开了,关思妶轻手轻脚的进来,对着他展颜一笑,晃晃手中的袋子。“我去买晚餐了。” 素菜清粥都是热乎的,饭香诱人,但陆唯的注意力全在耳边,关思妶摆弄着饭盒,急促喘息被他刻意压低,额前的碎发耷拉下来,有滴水珠顺着高挺鼻梁滑落。 没由来的,陆唯认定那是汗水,一旦有了这个认知,很多猜想就会在脑中形成画面。 “先生,已经没事了,吃饱才能有精神。”关思妶歪头看他,作势要起身。“你不喜欢这些,我再去……” 手臂被拉住,冰凉的指尖犹豫摩挲,随即拽紧不放。 陆唯仰着脸庞,和关思妶四目相视,露出脆弱的,缺失安全的神情,缓缓摇头。 二宝以为陆唯不乖乖吃饭,小手抓着勺柄凑过去。“小鹿叔叔,啊……” 这口粥没喂到陆唯嘴里,关思妶眼疾手快,将二宝的小胳膊捏住推开,挤到俩人中间坐下。 陆唯其实没什么胃口,先前太过恐慌,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他太害怕了,老爷子虽然腿脚有残疾,但别的方面一直良好,这么多年很少生病吃药,更别说会晕厥住院。 突如其来的状况打得陆唯措手不及,在漫长的治疗过程中,他焦虑到极点,慌到六神无主,无数次对天祈求,要用自己的生命来换老爷子平安,就连二宝都被感染,皱着圆嘟嘟的小脸泫然欲泣。 而在这场危机中,只有关思妶保持着冷静,向医生清楚说明状况,缴费拿药,申请单人病房,全是他跑前跑后一手操办,有条不紊的安排才杜绝了混乱升级。 二宝吃过饭后在椅子上昏昏欲睡,陆唯将他抱到陪护床上,看着一老一小怔怔出神。 “先生。”关思妶轻声唤他。“你身上都湿了,我带你去车上换备用衣服,好不好?” 陆唯默不作声,眼睛盯着前下方。 关思妶似有所感,抬起缠着绷带的手,满不在乎道:“轻微划伤,没什么大问题。” 陆唯摇摇头,问他:“你的腿……” 病房里静了一瞬,关思妶笑着说。“好难为情啊,那个时候滑倒了,在先生面前丢了脸。” 英俊脸庞露出羞窘神色,给成熟的男人平添了一份稚气。 陆唯忽然觉得心酸,就算他之前对关思妶再无视,现在也察觉到了异常,可有些话他问不出口,更不敢轻易面对。 “刚才,你去哪买的饭?” 关思妶顿了顿,回答避重就轻。“雨小了很多,我还打伞了。” 下一秒,语气变得慌张。“先生……” 陆唯噙着眼泪,似是羞愧的哽咽一声。“我觉得自己好麻烦,什么都做不好,家里出了事……还让你帮我。” 老爷子忽然病倒,二宝小小年纪跟来受罪,束手无措的窘境,让陆唯真正体会到无助的恐惧,他至此才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一旦遭遇险情,担当不起丝毫重任。 下巴被抬起,额头落下一吻,陆唯茫然抬眸,撞入一汪温柔中。 “你的家,如果包括我,就不叫帮忙。” 关思妶目不转睛看陆唯,十分克制的嘴唇相贴,很轻,一触及离。 像暖流涌入心房,冲破防御直达最柔软的深处,陆唯知道自己不该沦陷,却藏不住眼底的动摇,他匆匆别过脸,竟发现二宝坐得端端正正,两只黑黝黝的眼睛正盯着他们看。 陆唯后知后觉脸红,俩个成年男人的亲密接触被小孩看到,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万幸乔书香来得及时,风风火火的冲进病房,扒在病床边查看老爷子的状况。 “啊……妈妈!” 乔书香将二宝搂在身边,整个人都气喘吁吁,用最夸张的表情说最小声的话。“怎么样啊?为什么脖子还有血?怎么还住院了?” 陆唯给他顺着背。“已经没事了,是医生让观察一晚。” 了解过大致情况后,乔书香顿时虚脱。“吓死我了,你怎么不早点联系我,你一个人哪能顾得过来。”又去捏二宝的脸蛋,严肃教训。“爷爷晕倒了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不是教过你了吗?” 二宝睡眼惺忪的挂在他腿上,一点都没听见去,他似乎很排斥手机,每次乔书香教使用方式,他就哭闹着躲远。 病房里还站着一个人,乔书香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好奇地望去。 陆唯无端紧张,绞着手指说明。“是他送爷爷来的医院,多亏了他才没耽误,他是我的,我……” 关思妶在此时上前,和陆唯并肩而立,接过话。“你好,我是先生的朋友,关思妶。” 经历了暴雨和混乱,外表多少显得不体面,但掩盖不住英俊容貌,以及小镇居民没有的迫人气场,唇边的笑意有些淡漠,可举止又足够礼貌,没人能挑出问题。 乔书香暗自起疑,看他没有握手的意思,就客气的道了谢,距离一拉近,竟看清了那只被发丝遮住的异瞳。 “书香!”下意识的,陆唯挡住乔书香的视线。“你带二宝先回家睡觉,我今晚留下陪着,你明天还要上课。” 诡异的灰白眼仁,眼皮还盘踞着疤痕,难免不让初见的人吃惊。 乔书香也不敢多看,习惯性牵住陆唯的手。“那你不上班了吗?你衣服都脏了。” “我已经请假了,放心吧,明早带爷爷一起回去。”陆唯摸摸二宝的脸蛋。“而且二宝只要你哄着才睡,总不能让他也熬着。” 俩人靠在一起说了会话,等外面雨停,乔书香才抱着二宝离开。 在这期间,关思妶始终坐在远处看手机,多余的人一消失,他立刻走到陆唯面前。“先生,要不要我开车送他们,还挺晚了。” 陆唯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他出力,摇了摇头,郑重道:“今天谢谢你,很抱歉,我明白不该嘴上说说,等爷爷醒来,我……我会认真向你道谢。” 他真心感激关思妶的帮助,但言下之意也很明确,已经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再去考虑其他问题。 关思妶心领神会,故作轻松的笑笑,并不过多纠缠,只提出让陆唯能换下一身湿衣,陪夜时也会舒服一些。 来的时候紧急,车子直接停在医院门口的大路,后来才被关思妶转移到地下车场。 “尺寸可能有点大,都是干净的,希望先生别嫌弃。”关思妶递来纸袋,将车里空调打开,很自觉的退了出去。 车内光线渐渐变暗,高大的身体挡住车窗,规规矩矩地守在外面。 陆唯暗自犹豫了一会,见关思妶完全没有转身的意思,才动手脱掉衣物,他一边更换一边观察窗外,在密闭空间中呼吸越来越急,说不上原因,有紧张,也有莫名的心悸。 毛衣料子柔软,是紧身款,穿在陆唯身上反而合适,只是他那对比平常男性要大的乳头,会微微顶起胸前的布料,随着动作起伏若隐若现。 后座上散着被子,大部分面积被濡湿,陆唯将它们整齐叠好,借着停车场微弱的灯光,看到了方向盘上早已凝固的血水。 陆唯揪紧衣领,片刻后将脸缓缓埋进去,让熟悉的浅香充斥感官,有些事,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很沉重,压得胸口闷痛。 “我好了。” 衣裤款式简单,显得陆唯身段纤细,白嫩脸蛋也年轻了几分,他表情局促,拽着宽松裤腰往上提了提。 关思妶盯着他的胸口,喉结狠狠滑动,上前替他拉好过大的外套。 停车场很空荡,陆唯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迎着关思妶的目光问:“你晚上都在哪睡觉?” 关思妶不动声色的移开眼神,蹲下去将陆唯的裤管挽了挽,才慢条斯理的开口。“先生的脚小,还是穿病房里的一次性拖鞋吧,一会记得换上。” 陆唯咬紧嘴唇,忽然没有勇气问第二遍。 关思妶将他送到电梯口,轻轻挥手。“明早我送你们回家,先生,晚安。” 在病房陪护无疑是难熬的,即便只有一晚,老爷子夜里总醒,陆唯伺候着送水祛痰,时刻注意吊瓶药液的剩余量,直到后半夜才停歇睡下。 医院提供的被子消毒水味道很重,陆唯忘却了呼吸,一动不动盯着天花板,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来了未知号码的消息。 “先生,很抱歉打扰你,晚上如果有情况,请一定联系我。” 半响后,又一条。“晚安。” 屏幕的光渐渐熄灭,陆唯神情微动,眉头狠狠地皱了一下,他将搭在身上的外套蒙住脑袋,慢慢蜷缩起身体。 天刚蒙亮,老爷子彻底清醒,精神恢复的还算不错,自己扶着墙边收拾东西,他觉得在医院久待是晦气,一看还是单人房,说什么都要立马出院。 陆唯好言相劝半天,为保险起见,叫醒护士给老爷子复查一遍,趁着等医生的空档,他安静地退出病房。 电梯门一开,地下车场的寒风扑面而来,陆唯疾步走向东南区域,越是靠近,声响压得越低,随即猛然停下,呼吸一滞。 黑色轿车还停在原位,车内顶灯亮着,即便光线暗淡,也能将里面的人影清晰照出。 车门开了,关思妶揉着眼睛下来,微微转动脖颈,弯下腰去整理凌乱的被子,却突然顿住,立刻关上车门转身。 陆唯冲过来推他,不顾一切的去拉车门。 “先生,先生!你听我说……” 被面上还留有温度,就连座椅也是放倒的状态。 陆唯的脑袋轰然炸开,所有猜测都被证实,他震惊万分,心脏撕开一样的疼。 “我刚到这的,因为,因为有点累就躺了一会,我没骗……”发红的眼睛撇来,关思妶僵了一瞬,仓惶靠近。“先生!不是的,我错了先生!” 陆唯一把拍开他的手,声音竟出奇的平静。“你一直都在车里睡?” 眼见瞒不过,关思妶连忙承认:“只有这次,如果爷爷有情况,我留在这说不定能帮上忙。” 陆唯的嘴唇颤了颤,匆忙别过脸。“你以为我是傻子吗,不要再骗我了。” 明知说出来会被厌恶,可陆唯失望的神情在逼着关思妶坦白,他声音发抖,慌乱且卑微。“还有新年那几天,就在昨天上车的地方,也去过……巷子里几次。” 说什么结束,不再出现,通通都是谎言,在所有人为新年到来而庆祝,陆唯和家人欢聚一堂时,被遗忘在寒冬中的男人独自守候,用最愚蠢的方式,为了能离陆唯更近一些。 “对不起,这次没骗你,真的不是要打扰你的生活。” 关思妶伸出手,却不敢轻易碰陆唯。“昨天我看到你跑到马路上,当时怕你有危险,才没忍住跑出来找你,就这一次,我不会再出现了。” 陆唯深吸了一口气,正面直视关思妶,他没表示相信,也没说不信,而是提出另一个疑问。 “你的腿,怎么回事?” 关思妶脸上闪过一丝窘迫,下意识站得笔直。 陆唯很清楚这种表现,是自卑所致,怕被人察觉异常,悲哀的徒劳自尊。 喉咙发紧到窒息,陆唯强忍着继续:“是那天救我,被赵功打的吗?” “不是!和先生无关!”关思妶矢口否认,极力解释。“虽然受了点伤,但只是疼了几天而已,没那么严重,我可以正常走路,先生,我真的可以。” 电梯口陆续有人出现,陆唯视而不见,焦虑的啃咬手指,仿佛陷入巨大的矛盾中。 关思妶心慌至极,猜不出他心中所想,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许久后,清秀的脸庞扯出苍白浅笑。 “小关。”叹息一般,让人听不真切。“爷爷可以出院了,麻烦你送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