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故事
书迷正在阅读:给我操,不然没首发、被虐待的改造预备役烂货母狗、机器人世纪、一些番外、美人俏将军、来年春风再相逢【主攻总攻短篇】、段谨与谢温的日常【世交叔侄】、男朋友的秘密(双性)、过夜、疯批系统非要跟我1v1
程然后来这么窝着躺着也便跟着睡着了,不过因为之前睡了太久,这次没一会儿便再次醒来,睁眼的时候猫哥还搂着他睡得正熟。他微微仰了仰脸望着近在咫尺的猫哥,目光从那熟悉的眉眼滑落至两颊颏角上细细密密的络腮胡上,望着望着,垂下头往猫哥怀里靠了靠,觉得之前心里空了的那一小块就这么被填满了。 之前因为各种原因,很多事情就这么稀里糊涂理所当然地过去了,好像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跳过了中间相隔的那几年,谁也不去提,谁也不去谈。但有些事终究还是不可能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过去,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处理完,两个人的状态也都恢复得差不多,到底还是要谈谈。 只不过程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怎么谈。 于是他坐在酒店房间落地窗前的沙发上,望着刚冲完澡背对着他在收拾衣服的猫哥,目光从他身上挪到一边,又挪回去,来来回回不知道挪了多少回,却始终没出声。 但他这略带犹疑的目光还是太明显了。猫哥被他这么看来看去,到底还是很轻地笑了一下,收拾完东西之后转过身来走到程然面前蹲下,用一个微微仰视的角度望着程然,轻声问:“怎么了?” 程然看了他一眼,又往一边挪开了目光,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用了一个最老套的话语:“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其实都是废话。程然这会儿彻底清醒了之后便有了些原本没有察觉到的尴尬,之前没压抑住的一些情感也都再次回到了皮囊之下,安安分分地藏好了。两人那么久没见,到底还是因为间隔的那些时日有了些微的隔阂与疏远,连聊天都一时半会儿不知该怎么聊,客套得厉害,用的全是寒暄之词。 猫哥笑了笑,应了一声说:“酒店前台,工作不算特别累。” 程然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还是犹犹豫豫地问:“不做网黄了?” “嗯。” 程然看着他,安安静静地,似乎在用目光询问他为什么。 猫哥垂下眼,很轻微地笑了一声,说,他本来就不喜欢做这个。 既然不喜欢,那为什么之前还要做呢?程然想问,但话语在舌尖转了一圈,终究还是咽回了肚子里,最终问出口的是另一个问题,问猫哥生活上怎么样,还好吗。 猫哥看着他的眸子,唇边挂着很淡的一抹笑意,说:“我还是一个人。” 程然愣了一下,心道我不是想问这个,便又听见猫哥接着道:“我一直都很难喜欢上一个人。但一旦喜欢上了,就很难忘记。” 程然张了张嘴,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吸了口气,垂了垂眼,心里没来由地有了些怒意。他在心里一句一句地质问猫哥,问他既然承认了喜欢,为什么那时候还那么坚决地要走,那么突然、那么不留余地,后来一点消息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走了之后现在还来跟他说这些,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他想怎么样。 一句一句质问抛出来,带着连他自己都能轻易察觉到的怨气。 但他也仅仅是这么在心里无声地质问着,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处,始终沉默,脸上神情甚至都没什么变化。 猫哥没有等到回应,自嘲般地笑了一下,也撇开了目光,问他怎么样,过得还好吗,是不是要毕业了。 程然应着,说他七月上毕业典礼,很快了。 猫哥笑着应了一声,似乎还想问为什么,被程然打断了。 “罗一成喜欢我。”程然声音里没什么情绪,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你是不是知道。” 后面那句的语气是肯定的,因为他知道猫哥知道,而他只是想让猫哥知道他知道猫哥知道。 猫哥默了一下,说:“是。” 程然的目光落在房间的地面上,沙发底下铺了一层地毯,色彩很深,样式很旧。“你当时……” “不是。”程然话都没说完,就被猫哥打断了。 程然的目光从地毯上抬起来,落到猫哥的脸上,依然没什么情绪,但却仿佛在明明白白地表示他不信。 猫哥同他对视了一会儿,说:“他很好,我确实想过如果你们可以在一块儿,会很好。但当时确实和他没关系——和任何人都没关系。我只是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 程然的目光又移开了,落在略显暗沉的地毯上缓缓描摹着旧时流行的大花图案,轻声问:“什么坎?” 猫哥的目光也跟着他落到地面:“网黄。太脏了。”他忽然笑了一声,“你太干净。我配不上你。” 程然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下文,便扭头看着猫哥,看了半晌,终究还是没能按耐住那个他困惑了很久很久的问题:“你那么厌恶做网黄,当初又为什么要做呢?而且我记得,你说你做了很多年。” 猫哥依然垂眼望着地面,很久都没有反应。程然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却忽然听见他轻嗤了一声,说:“那时候年轻,幼稚,叛逆。” 这三个词说完,猫哥又没声儿了。半晌,他偏了偏头,看见程然静静望着他,便笑了笑,问:“你想知道?” 程然垂了垂眼,未置可否。 老酒店的房间装潢铺满地毯,于是当他们都陷入沉默,房间里便是让人几乎丧失五感的静寂。毛茸茸的织物吸收音波,也钝化了所有知觉。程然在这样令人沉溺的环境中浸着浸着,慢慢地,听着猫哥给他讲一个故事。 故事的内容很简单,主角是一个漂亮的小男孩。 这个小男孩出生在一个很好的家庭,有些人会习惯于称呼那样的家庭为“高知”,在他们面前本能地就带有一丝尊敬。他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被母亲牵着出去玩,在楼梯上遇见邻居,对方都会很浅地俯身或是点头,称他母亲一声老师。其实他到现在都不太知道该如何形容他的家庭,如果用最简单的两个字来概括,应该就是体面。 父母体面,家庭体面,于是这个小男孩从小就学会了要和家人一样体面,也从小就是最受大人喜欢的那种孩子——懂事、乖巧、省心,成熟得不像是那个年纪的小孩。他聪明,优秀,还漂亮,从小学开始,所有的老师都夸他情商高、自觉、独立,形象又好,于是各类奖项与比赛都愿意给他一个机会,而他也稳稳当当地接下所有,每一次都能不负众望地拿到最好的结果。老师们都喜欢他,也喜欢他的家人,觉得他成绩好能力强模样也好,觉得他的父母省心地位又好。所以后来很多次,他自己作为学生代表发言完下台,便与自己作为家长代表发言的家人擦肩而过。 所有人都夸赞他、羡慕他,身边的同学见到他的父母,都会叹一句这出众的气质。但其实回到家里,回到那个所有人都称赞的家庭里,这个小男孩便再也得不到一句称赞。 他可以从所有熟识或是陌生的人们口中获得大把的赞誉,却从未从自己的父母口中听到过一句夸奖——因为他们永远都觉得他不够好,他可以更好。 他拿了班级第一,父母问他为什么不是年级第一。他拿了年级第一,父母说一次第一不能说明什么。模拟考区定位他拿了百分之一,父母跟他说他学校在教育大区,学校多升学容易,但是人少,如果放在新区几万考生的定位里、在全市统一的大定位里,他又有多少竞争力。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体面人,他们从来不会打他骂他,连红着脸高声一句责骂也少见;但他从他们口中听到最多的便是否定,各式各样的否定。 你不够好。 你觉得你很优秀吗? 你哪里来的自信。 你觉得自己好看? 好看有用吗? 你要更努力。 一句一句,就这么渐渐地将名为自卑的铁板凿进了这个小男孩的心底,一下一下,锤进尖锐的铁钉,不管日后如何努力想要将其拆除拔开,凿出的窟窿永远都在那里,落满细碎猩红的铁锈。 男孩到底是懂事的。在这么多这么久的否定之下,他再难受再委屈,也相信父母是爱自己的,只不过他们不愿意表达。 其实很小的时候,在初一之前,在男孩的母亲尚在世的时候,偶尔他也能从母亲一些小举动中窥见父母的爱意——或者说,主要是从母亲那里感受到一些藏得很深的情感。但初一那年的春节,在漫天烟火之下,母亲的身影在一声声爆裂巨响中猝然倒地,从此便抹去了他生命中那微弱的一丝温情。 二尖瓣脱垂,拖延太久后二尖瓣重度关闭不全引发室颤,最终导致心脏骤停,猝死。 初一的男孩对很多字词都非常陌生,只是很清楚地知道母亲不在了,那间小小的屋子里从此只有他们父子二人。 本就话语不多的男孩变得更沉默了,父亲也是。在家里,两只雄性生物几乎没什么语言交集,因为话说多了,他们总是会吵起来,甚至轻易就会动手。 父亲太强势,太说一不二,从某些角度来说观念特别封建,觉得家里所有事都应该听从男主人的,小孩要孝,要听从,没有话语权。而男孩说到底和他父亲还是相似的,骨子里掌控欲也很强,脾气倔:你要我听从,凭什么? 于是他们永远都不能平和地交谈,又觉得吵骂太不体面,最后便各退一步,选择不交谈。 其实以前也是这样,父子俩总是说不过几句话就会有争执,但从前有母亲在其中周转,不至于次次都摩擦出火星。但现在母亲不在了,没人两边安抚,又各自怀着怨气,火星便怎么都压不下去。 父亲怪儿子不省心,让妻子牵挂,心累,累出了病。男孩怨父亲瞒着母亲的病情,不去劝她尽早手术,拖到最后一切都晚了。 但到底还是体面的。家里关系再僵,走到外头,依然是一副和平模样,依然做了很多年的优秀学生与家长代表,可以在舞台上捧着鲜花搂着肩背带着微笑合影。只不过父亲的批判话语越来越多,甚至慢慢蔓延到生活的各方各面,苛责到让男孩放弃了很多自己喜欢的东西,比如学习法律与犯罪,比如学术十项全能,比如野营野炊,比如喜欢同性。 他一步一步按照父亲给他规划出的“合适的道路”一路升学,直录本市最好的学校最好的专业,又在大一最后一个学期提前申到了学校第二好的专业,冲着双学位的文凭一路狂奔。 此时的男孩早已成年,我们可以叫他年轻人。 大学的自由气息终究还是让年轻人按耐不住压抑了太久的心思。在父亲监管不到的地方,他选修了犯罪、社会与心理专业的公开课,同朋友们野营野炊、爬雪山看极光,在灯火迷离的酒吧里第一次正视了自己的性向。 那个人,他说他叫青空。哪怕连个真名都没告诉他,过了那么久回想起来,年轻人依然能清晰地想起青空当时的模样,他项链上刻的花纹,与他说的每一句话。 他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以为那是他第一次心动,但再后来才知道,青空是圈子里有名的百人斩,那些撩人的话语与所谓暗示,不过是青空刻意表现出来勾引人的手段。 青空的目的其实很明确,就是想和他上床。但巧就巧在,当时的年轻人从未接触过青空这样的人,而青空表现出来的各方各面都恰恰是他最招架不住的那类,于是浑浑噩噩地就被人拐上了床。 过程无疑是痛快的,青空很会玩,相当放得开,几乎将一点经验都没有的年轻人压榨得身体都空了,最后甚至逼得年轻人喘着气抓着人的大腿示弱地求他别动了。青空骑在他身上,俯下身端详着年轻人过于优越的容貌,脖子上的金属项链垂落下来贴在身下人泛红的喉结处,激起一瞬的冰凉。 他太好看了。青空捧着年轻人的脸这么想道。是他睡过所有人里面最好看的。又帅,身材又好,虽然没什么经验但也不至于一碰就射。于是他便贪心了,按着年轻人的腰腹继续上上下下地用自己去套身体里那根滚烫挺硬的器官,将本就快承受不住的年轻人折腾出失控的叫喊。 但他的贪心不止于此,只不过年轻人当时并不知道。 那一夜太过旖旎也太过疯狂,甚至有些不真实。而他们后来也再未有过什么交集,以至于年轻人有段时间里以为那不过是一场意外的淫靡幻梦——直到有人给他看了一段被平台分流保护的视频,犹犹豫豫地说里面那个人好像有点像他,他才知道那根本就不是一场梦。 那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而每一个细节、每一帧每一秒,都被青空不知放在何处的摄像头记录得清清楚楚,包括他的脸。 清楚得毫无抵赖的余地。 他看到视频之后几乎整个人都是懵的,被父母家庭隔离得太好的年轻人从未想过会发生这种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他通过平台找到青空、去质问他的时候才知道,青空是那个圈子里的名人,一直喜欢拍视频。只不过青空一般都会告知对方一声,也会刻意避开对方的脸,这一回却破了例。 因为你太好看了。青空承认道。不露脸太可惜。 年轻人险些一口气梗在喉咙。 青空还承认说他当时有点急,满脑子只想快点把人搞到手,也忘了跟他说一声了。 青空的话有多少是真的别人也弄不清楚,他只知道青空凭着这段视频狠狠火了一把,一时间他的账号跟在这段视频后面刷遍了整个平台,不知从中捞到了多少好处。但青空态度到底还是好的,很快便删除了主页这个热度最高的视频,向他道了歉,也在自己的平台上公开认错,让大家不要再转发传播了。 但这个视频早已出了圈,因为年轻人太帅了,帅得出众,帅得惊艳,帅到很多人从其他搞黄博主那儿刷到这个视频,都巴巴儿地到处去找这个帅1的账号。 年轻人自然是没有账号的。于是他们扒了半天,最终只扒出年轻人就读的大学。 然后这个视频就开始在学校里悄悄流传。 这个大学的氛围其实相当开放,这个视频流传得再广,学生之间的评价也还大多是褒义的,说他帅说他大、说他在床上很辣,甚至有不少人带着暧昧的笑容来找他约会,各种性别都有。原本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击得近乎自闭的年轻人在学校这过分包容的氛围里被渐渐说服,慢慢觉得这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一点一点就要从被打击出的消沉情绪中走出来——直到他的父亲不知从何处看到了这个视频,二话不说就来了学校,在某节课的讲堂外面站着,等他下课出来,便转身抬步,给他留下一句:“跟我走。” 其实看到父亲的一瞬间,他是委屈的。哪怕已经二十多岁了,哪怕还有一年多就要本科毕业,哪怕一个人在外面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抗得再好,一到家人面前,哪些努力隐藏起来的情绪便再难压抑。 但是一路上父亲什么都没问,也没给他解释的机会,只是一路带着他找到了校长,请求学校出面控制视频的传播。校长犹豫了一下,似乎一开始并不想插手,但终究还是点了头。 父亲也点头表示感谢,然后再次开口,要求学校把他开除。 这个字眼一出,不光是校长,连他自己都愣了好半晌。 其实当时刚知道有视频这件事时他最担心的就是学校这里,为此还找了自己的导师很多次。他的导师恰好也是商学院院长,便以院长的身份向他保证,这件事不会有任何影响,还建议他去起诉那个青空;甚至因为他看起来心事太重,还带他去跟分管学生事务的副校长聊了聊,从副校长的口里也拿到肯定的话语,说他理论上属于受害者,如果有需要,学校可以帮他联系律师,其他的不必担忧。 但在院长和副校长那里都不至于到要开除地步的事情,在他父亲眼里,便罪不可恕。 校长是个很慈祥的老太太,口头禅便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很明显,这件事她略知一二,只不过一直没想插手。听着父亲的话语也只是笑眯眯地同他慢悠悠地解释,说这不符合学校开除的要求。 后来他被父亲推出了办公室,不知道父亲后来还跟校长谈了什么,只知道过了一段时间,开除的决定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他的导师听说这一决定的瞬间便炸了,一拍桌子就冲到校长们的办公楼里讨说法,结果讨了半天最后还是蔫蔫地回来了,叹着气说这是董事会的决定。 年轻人垂着头笑了笑,说,没关系。 导师看着他,半晌还是忍不住说,如果他愿意的话,他可以去努力争取一个研究名额把他留在学院里,或者可以给他做推荐人送到自己客座的另一座大学继续学业。 年轻人微微仰头望着这位同自己父亲年纪相差不多的老先生,带着很浅的笑摇头,说不用了,谢谢您。 他的导师一直很喜欢他,很欣赏他,他一直都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他修的是双学位、另一个专业实在太忙,只怕这位导师有什么活动机会都想拉着他一块儿去,恨不能直接把他拔成自己的研究生。 但很遗憾,他终究还是做不成了。 导师望了他一会儿,安慰他说,这不是你的错。 他很轻地眨了眨眼,说,我知道。 他自然知道,他也曾这么跟他父亲解释,把前因后果统统说清楚。但他父亲默不作声地听完,只是把他拽到母亲那块很简易的墓地前,让他跟他母亲说,说这不是他的错。 他望着那张嵌在大理石中很小很小的黑白照片,张了张嘴,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太多年的教育下来,他早已习惯遇到任何困难都只从自己身上找问题。于是他顺着父亲的思路去想,如果他没有跟着青空走,如果他那天没有去酒吧,如果他不喜欢同性,之后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他这么一直想一直想,便钻了牛角尖,将所有的错处都揽到自己身上,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都是他的错。 全是他的错。 他被学校开除之后,又被父亲从家里赶了出来。 不是字面意义上的赶,他们这种所谓体面人做不出抄着扫帚撵人这种事。父亲只是给了他一张机票、一封录取通知书,付了他第一个学期的学费和食宿费,冻结了所有其他银行账户,让他离开,去那个遥远的海岛读书,以后再不要回来。 ——只当家里再没有这个人。 他望着父亲手里那封转学录取的通知书,看着那个从未听说过的校名,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接了过来。 其实很久之后他回过头来想,父亲当时那么急着要同他断绝往来,并不是因为接受不了他是同性恋或是其他什么——这些东西说实话他父亲并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面子。他只是接受不了自己的儿子有朝一日被别人议论色情视频,更接受不了熟识的老友亲戚就这件事来问他——或者说简单一些,接受不了家里有这样一个身有污点的人。 但那时候的他心里太乱,一件一件事情接连砸下来,早已有些扛不住。 然而就和他习惯性从自己身上找问题一样,他所有的情绪全都是向内的。于是在那段时间里,他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压抑。 因为性格原因,哪怕他看起来在任何圈子里都游刃有余、跟谁关系都不错,但实际上真正交心的密友却没有多少;再加上他总维持着强大的外表,觉得什么事儿都能自己一个人扛下来,旁人便根本无法从外表看出他内里已经崩塌成什么样子。于是那段时间里并没有什么人来开导他安慰他,他也不会去找人倾诉或是求助,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扛着撑着,一如往常。 他独自处理着转学的事务,为去一个完全陌生的遥远城市做各种准备,看起来好像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直到要离开的前一天,他想最后再回家看一眼,同父亲道个别,站在门口将房门钥匙插进电子锁孔,门锁滴滴两声,亮起了红光。 他的权限被删除了。 他松开手,门锁自动反转,将钥匙吐出一小截,门前的身影也往后退了一步。 直到这时,他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被流放了。 他父亲不要他了。 其实这些事对于一部分人——甚至是相当一部分人来说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对他来说简直是致命的打击。因为那么多年以来的否定与批判,使得他这么多年以来所有的努力与奋斗都只是想要博得家人的一句肯定一句赞赏,哪怕只是最吝啬的一句“不错”。而现在,家人将他全盘否定,甚至直接将他划出了“家人”的名单,让他离开家乡,再也不要回来。 刚进大学时的通识导师曾在听闻他母亲去世多年后说过,家庭是一个人最重要最基础的支持系统。从前他的这个支持系统虽然残缺,但终究是有的;而现在,这个系统将他永远抛弃了。 他撑不住了。 那天晚上,他不知为何跑到那片集市的边缘,站在海边靠着栏杆待了很久很久。 也许是来找妈妈吧。 母亲生前喜欢海,母亲那边的家人后来便给她安排了海葬。但父亲当时不太能接受这种葬法,最后只撒了一半骨灰入海,留下一半做了那块小小的墓地。 海葬在这个城市很常见,对地点没什么限制,他们当时就是在这片海域撒的骨灰,只不过那时摩天轮还没建起,集市也还没有这么大。 他靠在栏杆上,望着夜色下深到发黑的海浪,难以言喻的情绪翻涌而上,委屈、自责、抑或是无助的愤怒,一层一层,将他用以伪装的坚硬外壳层层击碎。 他可能哭了,也可能没有,他记不清了。但他当时的样子可能看起来太过失魂落魄,给人一种他要跳海的错觉,原本只是巡逻路过的一位集市安保在不远处驻足,明黄色的马甲映在他的余光里,一直陪着他站到海水涨潮又退潮,天边泛起青黄交接的晨光,身后传来菜农们准备开摊的嘈杂声响。 他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摸了摸快被海风吹僵的脸颊,转身回到人群。 路过那枚明黄马甲的时候,他微微顿了顿脚步,冲那位素不相识的好心人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说了句谢谢。 随后他便飞去了那座遥远的海岛,在那所很少有人知晓的大学读了一年,为了攒足不到原来学校一半的学费打了各种零工,最后在打工的餐厅里被一个来度假的游客认了出来,问他是不是青空视频里的年轻人。他没给回应,扭头就走,拒绝的态度很明显,那位游客却很依依不饶,在餐厅等到他下班,又缠上来问他是不是缺钱,有没有兴趣做和青空一样的事情。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听着听着自己的态度就没那么坚决了,也许是在这个岛上待得太不开心,也许是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在暗暗催化,一点一点激发那所谓的逆反心。最后他在毕业申请即将批复下来的时候退了学,跟着那位游客回到了大陆本土,去了离家乡很近的一个特别包容开放的城市,在那人的介绍与帮助下,报复一般地开始了他的网黄的事业。 那一年,他不到二十二岁,却在极为清醒理智的状态下走上了这条报复性自毁的道路,一走就是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