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世事
过年时梁群带着梁齐北上，有四年没见着梁乐希和李曼秀，梁齐是挺想的。来兆京也只待两天，时间长了住宿费他们家承担不起。 不只为了过年，还因为有个善心的夫人资助了他家，不然沉重的医药费别说拖垮他们家，就是让他们家整个赔进去，那都不够。 在路上梁齐没忍住，左思右想之前发生的事，问梁群：“爸你是不是从吴家拿钱了啊？” 他说话声音很轻，有点怕梁群发火。 梁群按耐着性子，解释道：“怎么一个两个都来问…那是借！迟早都得还的。”最后一句话说得含糊又快，梁齐险些没有听清。 梁齐“哦”了一声，便不再作声。 因为这些钱，宋月明在吴家当牛做马的，不是她的错，偏偏报应到她身上。 等来到兆京，看到久违的母亲弟弟，梁齐很是激动。 梁乐希躺在病床上，柔软的黑发有些长了，他脸色苍白，见到陌生的哥哥，仍存了亲近的意思。 李曼秀更不必说，扯着梁齐说：“原先在视频里还看不大出来，如今真见着了，果真长高了，就是还没有几两肉。” 她斜了眼梁群，嫌弃道：“让男的带娃就是不妥当。” 梁齐什么也没说。 一家人吃了年夜饭，菜不多不精，却也美味。吃饱喝足给梁月明打了视频，与他们一家子道了新年好，才各自安稳下来。 可惜的是，两天的时间里也没见到传说中的谢夫人一面，梁群没当面感谢，心有愧疚不安。 李曼秀整理东西时安慰说：“人谢夫人平日里就忙得很，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她帮得没一千也有五百罢。要一个个看，哪里看的过来。” － 梁齐一向勤奋，高中吊车尾考入了市一中，他的同学大多没有继续升学，而是念了职业学校，或者直接出来打工。 作为镇上为数不多能考入市里的学生，还是重点高中一中的学生，梁齐也算是让梁家风光了一把。 与此同时，梁月明刚生下了个儿子，取名叫吴洋，小名洋洋，此刻正被梁齐抱在怀里逗玩。 洋洋不怕人，笑得可开心了。 洋洋的小手紧紧抓住梁齐的衣服，浑身软乎乎的，像没骨头一样。 吴伟直冲冲地闯进来，似乎一点也不记得之前醉酒的事，好好恭喜了一番梁齐，又给梁家拿了新进的好烟好酒。 远在兆京的母子二人得知此事，双喜临门，也高兴坏了，情绪外露到连谢夫人都看了出来。 谢夫人这是今年第一趟来看，她不太记得这个男孩是什么病，也不关心这病每年会花掉自己多少钱。 她只是很客气地问道：“家里有喜事么？” 梁乐希还小，天然对帮助自己的人有好感，扬起一张笑脸：“我哥考进市一中啦！” 说话时很骄傲，颇有些与有荣焉。 谢夫人笑着点头：“正巧，我家儿子明年也要中考。” 她向门外招呼：“还不进来？” 李曼秀第一次见谢夫人的儿子，心想着两人长得怪像，都长得漂亮，都有一颗泪痣，看人时一样的高高在上。 梁乐希每天见着一样的人，过着同样的生活。漂亮到有些过分的谢灵清好比人生中一个彩蛋，令他心生欢喜，他悄悄地朝谢灵清眯眼笑了笑，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谢灵清因此多看了他两眼。 谢夫人还在那边建议说是时候让梁乐希上学，平时不治疗的时候便可以学习，并提出会支付所有的费用，得到母子二人的感谢后，她才意有所指地看向了谢灵清。 “我们做父母的，皆是疼爱孩子。我帮你们，也存了为灵清积福的意思。” 李曼秀和梁乐希又是对着谢灵清感谢，言辞恳切，尤其是梁乐希，已经开始心生期待。 谢灵清看着在自己的舞台上卖力表演的许佳幽，勉为其难地捧了个场，扯了一抹笑出来。 － 就在梁齐高三那年，镇上出了个事儿，因为过于耸人听闻，还上了一会儿热搜。 说是有个姓吴的人家，儿媳妇不堪忍受丈夫与公公婆婆的欺压，精神不大正常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家里的大砍刀剁了丈夫的头，又一刀一个捅死了公公婆婆，最后一把火烧干净整个屋子，自己在火海中上吊，四个孩子则因为吃了大量安眠药没有任何反抗地死去。 因这事，有人说姓吴的人家不干人事，把好好的姑娘逼到这个绝境；也有人说这个儿媳妇太过偏执，何必要采取如此决绝的做法；更有人说稚子无辜，怎么能对自己的亲生孩子下毒手。 梁齐不管那么多，他从校门口狂奔出去，看到门口红了眼圈的父亲，两个一起去了火葬场。 看到那小小的盒子里放着梁月明，一个人到头来也就是一捧骨灰，什么都没有。 梁齐几乎哭得昏死了过去，他恨自己没察觉到不对劲，恨自己理所应当地与梁乐希一样，享受姐姐的奉献。 他想到上个月放假时梁月明好好的，两人还一起约去吃馄饨。 小摊有渺渺热烟，搭在小道的路灯旁。一人捧着碗热腾腾的馄饨吃，说未来的人生，说从前的故事。 最后定格在梁月明痛苦纠结的脸上：“如果我不愿意继续帮衬小希，我没有人情味；可如果我继续帮着，那我又算什么呢？” 梁齐默默地低头，搅着碗里所剩无几的馄饨，任由梁月明说个痛快。 梁乐希拖垮了梁家，也葬送了梁月明的未来。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同情病魔缠身的弟弟，还是该怨恨偏心至极的父母。 “一旦扯上了金钱，生命都变得没那么可畏了。” 原来人生如梦，回首只是镜花水月。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梁齐便由梁月明带着。母亲因为他的身体愧疚，父亲因为他的身体厌恶，等到梁乐希出生的时候，姐弟二人彻底成了家里的透明人。 在学校被人欺负，找爸妈是没有用的，只有梁月明愿意顶着那张俏生生的脸蛋，摆出泼妇骂街的姿态，吓得对方再不敢来动手。 可现在，记忆里那么生动的姐姐再也不见，在接下来的岁月里，还有多少人能记得她的存在。 梁群不愿留在这伤心地，和李曼秀商量了一下，等梁齐高考完，一家子到兆京团圆去。 那是一五年的夏日，梁齐点开成绩查询的网站，卡得进不去，等了好半天才看到自己的成绩。 按照往年的分数线，刚过了一本线几分，要么稳当一点填好的二本，要么冲一把差一点的一本。 班主任很失望，按照梁齐以往的成绩，这是失误了。但没办法，毕竟突逢大变，能稳住心态考出这样的分，实属勉强。 梁群为他做了选择，填了兆京或者周边的好二本，梁齐最后顺利地被兆京建筑工程学院录取，成了15级的计算机专业新生。 － 八月刚到兆京，天气干燥。 出租屋狭小闷热，是间小两居，没有阳台，餐厅跟客厅一体。 梁齐晚上睡觉时便与回到出租屋的梁乐希一道躺在床上。没有空调，轰隆隆的风扇虽然声音吵闹，却足够凉爽。 带着梁乐希去看病时，梁齐从李曼秀那儿知道谢夫人还出了自己四年的学费。 梁齐略有些羞恼，提出自己平时会勤工俭学，可以通过助学贷款来付学费。 “这事都谈妥了，你就别节外生枝了。”李曼秀一口否定了他的想法。 穷人的自尊心值几个钱，他只能向父母保证在学校里会好好学习，出来工作赚钱报答谢夫人的恩情。 李曼秀闻言抬头说道：“人家要你报答什么嘛，人家什么都不缺的，以后我跟你爸去了，就是你跟弟弟相依为命，你不如多想想你弟弟。” 梁齐别过脑袋，怔愣片刻回了声：“嗯。我知道了。” 梁乐希病情一直反复，脸上的肉没有多少，秀气的小脸看人时，总能让梁齐心里爱怜。 他会跟梁齐分享这几年里发生的事情，遇到的人，不多，但印象足够深刻。 说到谢夫人，长相漂亮，姿态优雅，特别好心，帮了他们家很多；说到谢夫人的儿子，是天之骄子，也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 梁乐希很喜欢那个听上去就像是天上月的人，谈到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时，脸上总是挂着不自然的笑意。 梁齐不懂，但记在了心上，附和道：“那他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梁乐希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当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