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圣诞:漫长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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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你圣诞快乐。 Rex的妹妹站在门口对我道。 她的情绪看上去比刚才好了一点,但是我知道她的精神状况仍然很糟糕,如果有一天她再次选择自杀,我不会惊讶。当然,我希望她能够好起来,可是我无法给她提供帮助,也给不了安慰。至于她一个人能否走出这困境,我对此没有太大信心。 也祝你圣诞快乐。 我真诚祝福她,与她告别,心绪却久久不能平静,也许是因为我还没有摆脱她刚才给我的情感冲击的影响。她送了我一粒manda。我不清楚可以把它交给谁研究。 从“玻璃缸”出来,千叶城的哀悼礼早就结束了,街上没有变得热闹,只是霓虹又亮了起来。 沈先生到现在还没有发现我的入侵,我暂时还可以借用他的身体在千叶城到处走走。我不太想回到家里那个黑色巢穴。然而,我站在这座地下城的街头,一时不知道自己可以往何处去。 不知不觉中,我来到了Vivi vida。 或许这已经成为我的习惯。当我无处可去,当我感到茫然,我就会来到这里。 我迟疑了一下,走进去。酒吧里很安静,连唱片机都没有播放音乐。虽然酒吧位于千叶城的边缘地区,没有受到大爆炸的影响,但是来这里消遣的客人肉眼可见少了很多。没有正常人会在这个时间点还出门寻乐。 不过,沈先生是一名督警,我可以用上“我在附近巡逻”这个借口。 “欢迎来到Vivi vida。” 我下意识抬头,看见对我说出这句熟悉欢迎语的人是英生。 他面对谁都是这般温和有礼。只是这笑容对我来说过于熟悉,我不由恍惚了一下。 “我见过你,你是来找June的吗?” 我一怔,好一会才想起他见过沈先生。若早点想起这事,我就不会到这里来了。 “我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只是顺路到这里坐坐。” “他失踪了,已经很久没有来这里上班了。” 很久吗?也就一个星期吧。 “他被卷入千叶城大爆炸了?”我觉得我应该表现得伤心,但是内心实在涌不出太多情绪。 “我查过伤亡名单,上面没有他的名字。” 我挑了挑眉:“哦?你知道他的真名和公民代码?” 他倒是对我的问话感到稀奇:“当然,他在这里工作。我是他的同事。” 如果我不是本人,说不定就这样被他糊弄过去。他有没有在我身上查到有用的资料呢?我又好奇了。 “请坐吧,不用那么局促的。你要喝一杯吗?我猜你想点一杯sugar rush。”英生招呼我道。 我看他一眼,从来不知道他也会调酒。 “不,来一杯Margarita吧。”我换了一杯以前不常喝的酒,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坐了下来。 “好的。”英生往后台叫了一声,“费尔加,有客人!” 原来负责调酒的还是老板。我歪着脑袋往后台打量,老板应声出来,恰好撞上我的眼睛。他穿了一件黑色毛衣,不知什么时候剃了平头,逼仄锐利的眉眼露出来。 “他要一杯Margarita。”英生道。 老板瞥我一眼,冷淡道:“好兴致。” 他嘲讽的语气让我不太舒服。不过我没有在脸上表露出来,只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动作。老板也不在乎我,拿起杯子就开始调酒。他调酒的动作还是那么粗野,并且比以前更加漫不经心。杯口的盐洒得随心所欲,我还以为他在驱邪。 我实在看不过眼,道:“你可不要把它搞砸了。” 他罔若未闻,连眼皮都没抬,把冰块扔进雪克壶里,依次倒入龙舌兰、君度和青柠汁,用力摇晃。手法如何暂且不说,倒是甩了我一脸冰水。 他是故意的吗? 我轻轻哼了一声,他这才抬起眸子看我,捡起放在吧台上的毛巾,大力擦去我脸庞的水珠。我忍不住眯起眼睛。 沈先生这张脸肯定红肿起来了。 我硬是被他弄出一丝火气,正要呵斥他,他把调好的Margarita端上吧台,杯沿的青柠片插得歪歪扭扭,我一下子懵住了,竟不知道该骂他哪样。 “祝你今晚愉快。” 他丢下这句话,又回到后台去。我看着这杯鸡尾酒,呆了一会儿,低头抿了一口,涩得我舌尖发苦。我心情更加郁闷了。 英生轻轻笑了几声,忽然问我:“你和June的关系是不是很亲密?” 我不理解他怎么又提起我来。我觉得别扭,回答:“没有,做过几次而已。” “可你有些神态很像他。”英生眯着眼睛道,“尤其发脾气的时候。” “我哪里发脾气了……”我下意识反驳,察觉不对后大脑宕机了几秒,接着才改口道,“可能因为我俩是邻居,平时经常碰面吧,无意间沾染上他的坏脾气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过一会儿才点了点头:“也是,你比他呆一些。” 我更加不自在了,把这个问题抛回给他:“你呢?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可别说是普通的同事。” “我?我也只是和他做过几次罢了。”英生答。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半年前吗? “不过奇怪的是,虽然我和他发生过关系,但是我觉得我们之间算不上情人,也称不上朋友。说到底,只是比普通同事好上那么一点的关系吧。”他笑道。 我皱起眉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想了一会才犹豫问他:“那……你心里是怎么看待他的呢?” “我?” “……嗯” 我不知为何突然紧张起来,为了掩饰这份不安,我伸手拿了一根吸管,低头吸吮沉淀在杯底的冰渣。 “他很好,就是……有点奇怪。” “……” 冰渣吸不上来,我有些气恼地舔了舔杯沿上的盐,将这杯难喝的Margartita一饮而尽。英生身子微微前倾,看着我发笑,问道:“你还要来一杯吗?” 他今晚怪热情的,我瞄他一眼,好奇问他:“你会调酒吗?” 他一怔,笑道:“只会一点点,还没有考到资格证。” “给我调一杯你擅长的吧。” 他眼睛亮了亮:“好啊。” 我把喝完的杯子推到一旁,趴在吧台上看他。英生调酒的手法确实不太娴熟,但是他身上就是有一股笃定沉静的气息,无论他做什么事情,都让人很放心。想亲近他,信任他。他的伪装一向高明。 英生给我调了一杯frothy。除sugar rush外最简单的鸡尾酒,但不如sugar rush受欢迎。它尝起来像低配的蜂蜜啤酒,味道很淡,除了解渴一无是处,可是想解渴的话,还不如开瓶气泡水。 “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道:“不过frothy本来就不怎么样。” 他又笑了。 他一笑,我就忍不住盯着他看。 他的鼻子肉肉的,鼻头上居然有一粒小小的痣,长得可真不是地方,像吃饼干时不小心蹭到的芝麻,我好想帮他刮掉。不过看久了,又觉得有一丝可爱,想亲亲它。 英生也微微低头静静看了我好一会,道:“你现在这样子也像他。” 我眨了眨眼:“谁?” “June啊。”英生道,“你最近真的没有见过他吗?” “你烦不烦啊。”我别过脸,嘀咕道,“说了没有了……你是在找他吗?要不怎么不断提起他。” “我和老板确实都有点担心他。”英生道,“伤亡名单上没有他的名字,我们却联系不上他。而且除了我们,小七也在找他,前两天他还到酒吧里问June的下落。所以我们现在逮着熟人都会问一句,并不是针对你。” “……小七?” “啊,他是June的其中一个情人,他俩挺要好的。你没听June提过吗?” “我出门买包烟都能碰到九个他操过的男人,记不住那么多。”我道,又拿回先前那根勺子。 英生失笑:“倒也不必这么夸张……” “这是电影台词。”我道,把杯子里的冰块捞起来塞到嘴巴里。 英生讶异打量了我一眼,安静了一会,突然问了一句:“你专程到这里来,难道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我抬起头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指了指沈先生制服上的徽章,道:“每月初都会有督警到地下城商业区进行安全检查。我对这些督警编号很熟悉。你不是负责这个区域的。就算现在是特殊时期,你也不会被分配到这一带巡逻。你当真是顺路到这边来喝酒的?” 为什么不可以呢?我低头看了一眼这个不起眼的徽章,心想英生真不愧是搞情报的,细节一个都不放过。 我咬碎了含在嘴里的冰块,问道:“那你认为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 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一开始以为你和小七一样,都是来找June的,可是我和你聊了几句,又觉得不像。但凡我刚才能猜出一点,我刚才就不会说出那些话来。” “……嗯。”我漫不经心应道,理解了他刚才怎么突然提起小七来。心里有点对不住沈先生,我想他今后大概会被英生盯上了,只希望他做过的违法乱纪的事情仅有非法监控我生活这一件,“你还怀疑什么吗?也许我可以一同解释。” 他道:“我没有怀疑,只是有些意外而已。如果你有什么想问的,我也会很乐意回答。” 我看着他,他彬彬有礼的神情从来不似作假:“我确实很好奇一件事。” “请说。” “我来的时候看到这附近的商铺食肆都关门了,整条街上只有你们这间酒吧还开着,我在这里坐了这么久也没见其他客人来。你们在这个时候还坚持营业又是为了什么呢?” “所以你才过来看一眼吗?”英生温和问道。 我摸不准他态度,顿了几秒,点点头。 他笑道:“这是我老板的意思。他想在这里等June回来。” 我微微瞪大眼睛。 英生叹气道:“虽然我前前后后也劝了他几次,但是他就是听不进去。” “……他为什么要等,为什么不像小七那样主动去找他呢?” “我的老板一向不怎么主动,他的进攻欲大概在他年轻时就消耗得差不多了。”英生道,“何况,我觉得他自己对June会回来这件事就不抱什么希望。” “……我无法理解。” “June看着黏黏乎乎的,但真要离开的时候,是很干脆的。” “可是如果没有发生千叶城大爆炸,他就不会失踪,不会离开这个酒吧。这怎么就是他要离开了?” 英生看着我,笑道:“看来你真的很久没有和他见过面了。不过你也和June相处过一段时间,你应该知道……June很容易喜欢上一个人。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会很依赖你,会很理解你,会很在乎你,你会觉得自己就是他的唯一。然而,这份感情并不牢固。他可以同时爱着很多人,一个人离开了,不管那个人是否是主动选择离开的,另一个人都会很快填进来。命运把他推开了,那就推开了,只要你不主动去找他,你和他之间就结束了。他就是这样的人。” 我忽然有些心慌:“……我不这么认为。” 他摇了摇头:“我大概猜到你想说什么。但是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指责June很冷漠。相反,我知道他对任何人的感情都是很真诚的。他只是真的……有点奇怪。你不知道他怎么做到可以很轻易地放下这些感情。无论你们之间曾经发生过多么不堪,他都不会很伤心,不会很愤怒;无论你们之间曾经经历过多么美好,他也不会挽留,不会回头。好似只是删除了一份文件,就算残留一些缓存,但也无关紧要的……” 我道:“可是我觉得……他还是有很在乎的人。” “那也只是在乎罢了,他并不理解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