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

    黑暗中一对对绿茵茵的狼眼眨来眨去,而一对对宝石红的吸血鬼眼睛投来不赞同的目光,在这个人类教会建造的高挑宴会厅的横梁上,伊格觉得自己对世界的理解正在刷新。

    “我们除了杀他没有别的选择。”一个人类模样的年长男性突然把手里的叉子用力丢在桌子上,银器砸中盘子,装点着金边的骨瓷盘被磕出一个口子,他身边的侍从波澜不惊地拿过来用魔法修复。“我们的情况迫在眉睫还在这里吃他妈的饭!?你们都不恨他吗?你们难道都不怕他吗!”

    他的发言让本来就嘈杂的场面变得更加混乱。恨肯定是恨,怕当然也怕,但是谁都没有说出口,他们都在等有一个人像这样坐不住跳出来。在座所有人都有备而来,只是所有人都过于恐惧勇者的力量,选择观望。现在在场基本分成三派,想杀安的,不想杀安的,看热闹的。不意外地,处刑派占了大多数。

    “勇者在战争中根本不在乎友军如何,我的都城被他一挥手夷为平地!只因被恶魔围攻就不顾友军死活!”刚刚那个年长者说到,这时伊格才发现他不是人类,而是暗精灵,只是耳部特征并不明显。

    “当初要求他守不住就不能留给恶魔…再说也是你们输了没守住……”出言反驳暗精灵的是太阳神教的神职人员,常年政治立场不同让他习惯性反驳,但他说到最后自己也觉得心虚,毕竟谁知道他真的有能耐让一座城原地蒸发。

    这位年长的暗精灵接下来的发言全程细数安托的罪状,“勇者安托数次无视友军的援助请求,导致部队伤亡惨重;共计三次大规模地面打击前未疏散平民,各种族详细死亡列表我的侍从正在发给你们,总死亡数479;违约使用限制级广域诅咒魔法共计6次,造成土地及居民魔力流失,对超过4万人类和魔物造成影响,包括生命力衰弱、诅咒型变异、永久性精神错乱,土地地脉全部枯竭,预计持续80年;任职前线最高指挥官半年间,在军队内违规追查恶魔,处死33位高级将领、其中误杀9人,处死1077名士兵其中误杀200人;与第三敌方、个体名称为达斯利塔斯的红龙交战数次不曾报告,拒绝击杀,导致达斯利塔斯对防线造成破坏性打击,延长战争时间。综上所述,议长,我认为勇者安托,应该尽快在圣火牢中处刑。”

    暗精灵最后做了陈述,侍者把报告交给坐在上位的议长,议长看起来和人类差别基本不大,只有头发看起来有些羽毛质感,通用语也带着明显的教会那种悲天悯人的语气,如果只由一般人类信徒观察,恐怕看不出来议长究竟是什么种族,甚至有可能认错成。伊格凭着气息回忆,断定这位议长应该是狮鹫,教会认可的魔物种族并没有多少,狮鹫是其中最大的势力。

    议长将报告拿到手里的瞬间,餐桌上的喧闹立刻转成私语。

    “我明白你们的诉求,”议长翻了前几页报告,把它卷在手里,“我接到这样的报告已经不下十份了。关于你们会前质疑的,太阳神教会不会干预勇者的审判和处刑……”他说到这和旁边一个人对了一瞬眼神,之后继续说到,“教会委托我在这里公开表态,他们不会插手,这是联合的审判,太阳神教绝不介入……但他们只有一个合理的诉求——”

    “那就是不能毁灭肉体,另外不能毁灭圣剑。”

    与会不过二十几人,居然几乎所有人都在尖叫怒骂,声音让伊格听着头疼。他极力分辨着这些人的方言或者本国语言,所有人都在问一个问题——教会是不是想要让他活下去?

    议长拍手示意这些疯魔的王公贵族、政要领袖恢复神志,“在圣火牢里关满10天,可以烧却灵魂与肉体的结合纽带,从而留下一具完整力量的身体,现在已经7天了,剩下时间各位可以在这巴厘巴尔城内安心休息,也可以去中央广场的安全区域观刑,至于勇者安托的躯壳,必须由教会回收处理。”

    伊格蹲在房梁上,险些不能维持住自己的平衡。底下的“大人物”简简单单决定了一个战争英雄的生死,还要烧光他的灵魂回收身体……

    也有一个人和伊格有类似的疑问,按照座位来看,她应该是不想杀安那一派的。

    “我敬爱的公爵,您有任何疑问都可以提出。”议长向这位看似年轻的女公爵举杯示意,但公爵并没有客气,她抬手指着议长,语气不善,“你我都知道他身上有数百条精灵加护,他的躯壳没了灵魂就会变成最可怕的武器,太阳神教回收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不能直接杀死他或者……放了他。”

    被当场拆台,议长也面色如常,仿佛无事发生过,他端起酒杯自己抿了一小口,表情轻松,“教会只是想要把勇者掌握在手里,这不是教会独断,而是为了整个世界,我们会使用古代暗精灵的法术,佐以一点点吸血鬼的法术。本来会有更好的选择,就是德拉贡一族的魔法,但讨伐德拉贡虽然成功了,可是龙的遗产却意外人间蒸发,实在是非常可惜……”

    “但我们终究还是能把勇者重新掌握在手里。”议长伸出手,魔力的细线构成两个复杂的法阵展示给众人,席间魔法研究者无不轻声赞叹,“以后再也不会出现第二个亚希多事变,再也不会再出现让我们头疼的勇者,再也不会有国家因圣剑的力量受到威胁,圣剑与教会,将会同诸位一道迎来繁荣,”议长举杯,“这是即将到来的平稳时代,我们可以控制勇者与圣剑,而不再因他们所制造的混乱而混乱,”议长举杯,他的笑容似乎真的看到和平一样,憧憬而兴奋,“敬和平。”

    教会想把安托没有灵魂的躯壳掌握在手里,作为一个傀儡勇者供教会驱使。而安托的身体上的精灵加护似乎可以让他的身体脱离灵魂也不会死去,看,完美的圣剑架子诞生了。

    ……伊格感觉自己呼吸不畅,他按住心口用力吸气,却似乎始终不能把氧气压入肺中每个角落。

    或许是愤怒,或许是不解,他的思绪很快被尖啸的警报打断,大厅里所有的预警系统在疯狂呼号,伊格转头一看,所有蹲在房梁上当间谍的似乎一瞬间就全都原地消失,剩下他自己一个错过了逃跑的机会,他只能紧贴房梁屏住呼吸,顺着来时的路溜走。

    溜了一段发现并不是因为间谍才警报。

    议长向在场人做了个手势,所有人神色慌张地离开了,看起来是转移场所,伊格决定偷偷跟上去,谁知刚刚出门,身后忽然一声巨响,回头一看刚才的宴会厅房顶居然正在燃烧,看起来是雷击导致,火势不大,立刻就被守卫们扑灭,但是这晴空万里,到底哪里来的雷云。

    议会成员并没有因为起火而停下,他们神色惊慌地钻进仓库,伊格发觉仓库门口有结界,而且仓库只是个铁屋子,无处潜伏,伊格只好躲在外面阴影里。

    这是个伪装成仓库的安全屋,应该可以用来躲避追踪魔法并且防护大型范围攻击……所以他们急着躲进这个铁壳子里,说明刚刚的雷击不是偶然也不是自然现象,那只有一个答案,安托。

    伊格放弃监视仓库,转而向着据说可以“观刑”的中央广场走去。这个地方根本就不难找,因为就在广场的正中央,一个被砌高的石台,这个台子可能有四米多,以至于所有人都要仰视这个由火焰编制的牢笼,反而像是一种参拜。

    圣火牢的底端是紫色的火焰,火焰分了32条细线向上燃烧淡化成红色,红色的火焰往上收成一个尖顶,顶端的火焰继续淡化成浅金色,安静地燃烧着,没有什么声响,只有空气在不断扭曲。作为一个上古的杀人道具,圣火牢没有伊格想象中的那样狰狞,反而看起来纤细优雅,圆顶收尖的部分还有火焰回旋成装饰,一如它里面关着的那个人。

    “他真是个不认罪的恶魔,居然还造了台子让我们都要仰视他。”伊格听到后面有人低声说道。

    伊格站在中央广场边,人们三三两两聚在附近,这里是安全区的边缘。以安托为中心,在地上划了的一个金色的圈,在反射着阳光,园内是安托能够直接用魔力攻击到的地方,不少人端着啤酒杯亢奋地仰望着圣火牢,踩在安全区的线上,望着那个美丽耀眼的刑具,他们似乎期待着这个神器可以直接把它内部的恶人燃烧成灰。可惜这些人的愿望也不能实现,而教会的愿望,也无法实现。

    “您好!来一杯啤酒吗!看在我们都是同族的份儿上~”清脆的声音在伊格身后响起,一位相貌不太出众但是看起来很有亲和力的狼人姑娘在他身后,两只手端了八杯啤酒,看起来十分危险。伊格顺手帮她拿了其中一只手的四杯,姑娘来回转了两个身,递给周围的人,只剩一杯在伊格手里。

    “我没有钱买啤酒。”伊格把啤酒送回姑娘手里,这位女孩子转头向伊格眨眨眼,“那就送你了,你一看就是外地人,记得在巴厘巴尔期间到我家吃饭。”

    伊格觉得有问题,但还是收下了,毕竟按照一般流程,承了一杯啤酒的好意,下一步就该听故事了。伊格态度轻松地从一个空桌子旁拽了两把椅子,又从桌子上顺了两个小玻璃杯,他把手里的啤酒分了两个杯子,一杯给这个女孩儿,一杯自己拿着。女孩子看起来受宠若惊,一坐下就滔滔不绝,不过东拉西扯讲得都是巴厘巴尔是个怎样的古城、是个怎样的好地方,有怎么样的历史,就是不往伊格觉得她应该扯的部分上谈论。

    于是在女孩儿终于谈到大战时,伊格不留痕迹地接过话头,“真是一场惨烈的战争啊,我见过恶魔大军准备进攻的架势,真是可怕。”

    那姑娘沉默了一会儿,抬头时竟然湿了眼眶,“是呀,我们对抗恶魔如此惨烈,还要对抗内忧,为什么大家不能朝着同一个方向去努力呢……”

    要说是同族,面前的女子勉强算是伊格的同族。可以粗泛地称为狼人的种族其实有不少,有像伊格这样最普通的狼人;也有英迪凯尔那样的神狼族;很多在民族传说中获得了神性的狼魔物可以变化成人,也称为狼人。另外还有一些狼亚种魔物,比如面前的女子——郊狼。

    郊狼曾经在不少文化中都有相当高的地位,但郊狼族的狼人,实力比狼人低很多,食物链中地位也要比狼人低一点,所以女子说自己是同族的时候,伊格不免泛起一丝种族上的优越感。

    女子的目的倒是很简单就能猜出来,她要通过酒馆这个位置、通过伊格外乡人的身份,通过谈话来激起这附近人们的讨论,最后让他们义愤填膺喊出某种口号,达到某种目的。

    来自未来的伊格清楚这些目的似乎并未达成,如果达成了,自己就不会遇见安。

    “……他在前线部队进行大清洗,我的哥哥死在他的处刑之下,我还在等着他回到家乡,带回来的却只有哥哥的衣物,和一朵干枯的蓝芙蓉。他……他不配称为勇者,他和那些恶魔没有两样……”女孩子在哭诉,伊格却心生无奈。作为现代情报系统的从业人员,这些策划在伊格看来十分原始且拙劣。

    用入侵者来异化诋毁对象,因为最后传言会根据参与者的理解力逐渐简化,安托最开始还可以称为与恶魔没有两样,恐怕在这片广场上讨论一圈之后就会变成藏在太阳神教里的恶魔了。

    “是你的亲生兄长吗?”伊格尽量小心地问道。女孩子原本很淡定,“不是,是我邻居家一起长大的哥哥……他……他回来,我们本来要……”女孩子捂住了嘴,泪水从她眼角溢出。

    伊格根本不怀疑这件事的真伪,肯定是真的,连动用听觉和嗅觉去确认的必要都没有。她之前说的那些话,内忧外患同仇敌忾也都是出自真心,因为在巴厘巴尔消息这么灵通的地方,弄虚作假毫无意义,很容易被戳破,一旦戳破就会前功尽弃,所以与期编造,不如洗脑一个绝望的悲伤的准新娘,看似帮助她走上新的生活,实际上却让她在这座情报中心散布她的悲痛,稳赚不赔的买卖。

    可惜人的悲痛可以在多次引导中被塑造,人的记忆也会在多次重复中偏差。她以为自己在揭露恶魔的行径,可真正的恶魔却躲在阴影里消费她的爱恋和伤痕。

    女子提起未婚夫在战场上送回来的一些信,女孩应该是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她面带笑容流着泪,回味着复述着那些话语。

    但伊格发觉越靠近这位未婚夫去世,情话中掺杂的语无伦次已经无法掩饰,后期更是不断地重复着加入和回归两个词,都昭示着,他那时已经被恶魔感染了,恶魔的集中思考在替换他人类的脑子。但现在这个时间点上,研究尚且不充分,语无伦次不能作为恶魔化的症状,反而可以成为安压迫士兵的佐证。

    ——被恶魔感染成恶魔,是恶魔增添同类的第二种方式,只有人类和混血会被转化成功,具体操作是把恶魔的血融进对方的身体里,然后被感染者要经过一定的仪式,转变成恶魔。而在大战期间,统一战线的高层还不知道为什么士兵们会感染成恶魔,缺乏研究环境,只能放弃向恶魔盘踞的城市进行反击夺还。

    把之前偷听来的情报和一些零碎的战况消息结合,恐怕将安送到前线去做指挥官,就是在为拉他下马做准备了,前线部队应该早已经有人被感染成恶魔,恐怕也有很多内鬼,或者故意或者无意参与了将感染士兵转变为恶魔的仪式。

    安如果没有揪出部队里的恶魔感染者和叛变者,那他要负部队叛变损失的责任,或者是由于军队不能战斗,而独身在前线频繁战斗中折损力量,然后被太阳神教囚禁。

    但安被众人畏惧的地方就在于,他拥有教会和统治者们无法想象的能力,他在部队中把恶魔化的士兵揪出来处刑,又一个个揪出了恶魔仪式的参与者,不听他们任何辩解处刑。

    但问题是,安似乎杀红了眼。

    “……之后和死者说过话的人也要死,谈论起这些死者的人也要死,为死者辩解的人也要死……每一个人他都亲自处刑,他用不知道什么魔法直接炸烂了这些可怜人的脑子,他一抬手这些尸体就会分解,只剩下一点衣物……”

    幕后推手的目的达到了,广场上逐渐变得嘈杂,有人说起安在土地施加诅咒,有人讲述安让一座城原地蒸发,有人回忆看见安把还没完全恶魔化的士兵们砍成碎片一把火烧尽……而酒馆外墙上一张没撕干净的海报,只留着一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打败恶魔”的标语——它立刻被“处刑刽子手”的海报覆盖,上面画着精美的圣火牢,像一座精心铸造的圆顶凉亭。

    广场上声音越发杂乱,但是杂乱中逐渐响起统一的口号,游客们站在原地振臂高呼——烧死他!

    伊格注意到有几个人在高喊之后,背对着人群悄悄离开了,伊格刚起身想要跟上去,突然一声雷震炸响——是安在无差别释放落雷,两秒静寂之后尖叫四散的人们仓皇失措,伊格不止追丢了目标,还和周围几个人一同被挤退了几步,跌进了安的直接攻击范围之内。看到有人踏进攻击范围,人群立刻尖叫着散得更快了,伊格周围几个人赶紧跑进安全区,而他却不能移开视线。

    伊格眼中的安一直是柔软的、温暖的、干净的,他的金发和圆月一样的眼睛是伊格最喜欢的部分,伊格还能记得安亲吻过他的感觉,无论何时回忆,似乎都是柔和的、平静的。就算是……安托,也能看出那份优雅是贯穿他的行动始终。

    而安现在困在圣火牢里,如同一只即将流血而死的斗兽。他双目布满血丝,两手抓着圣火牢的栏杆,圣火在巨大的魔力冲击下居然有一丝动摇,安的长发被烧掉一半,剩下被高温烫卷,蜷缩在他脖子附近,安把手从牢笼的缝隙中伸出去,他召唤着雷云毫不顾忌地劈在广场的随机地点,他好像在骂人,但是伊格听不清,因为安的声带已经被高温烤到沙哑,他喊不出什么声音,只有扭曲的愤怒的表情留在那张本来清秀的脸上。那张脸的左半部分也有烧伤的痕迹,他在这里面被困了七天,伤口已经结痂,又因为高温干燥开裂,流出黄色的液体。他的手已经几乎烧成一团肉块,似乎有些地方已经露出骨头。

    伊格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动作,他想现在就跳上去,把安带出来,就算他还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隐居的魔法师。但他要把安带出来,带着他逃跑。

    可是纳西艾尔的忠告在耳边响起,“不要去救他。”

    “这是他自找的。”

    一道沙哑如泣血的声优在伊格头顶响起,传声魔法——是安。

    “还轮不到你这种东西来可怜我……”安托咬牙切齿地说,伊格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但就算困在笼子里,狮子还是狮子,死神还是死神,而安托还是安托。一瞬间,巨大的魔力旋涡缠住了伊格,他立刻忆起差点被安托掐死的时刻。

    未等伊格来得及逃跑,安托引燃了伊格体内的淫纹留下的魔力,那道魔力从小腹迅速扩散到双腿,伊格感觉腹腔内冰冷至极,他双手尽力环住自己,跪倒在地上。淫纹并没有在发情那方面发作,而是发作成了诅咒,伊格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在这股魔力的操控下错位,疼痛让伊格好像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每个器官在哪个部分,他感觉自己的肝在向上挤压肺,而心脏被血管紧紧缠住,也可能这一切都是幻觉,因为他的理性不能理解这种疼痛,不能理解为什么没有任何创口还可以让鲜血在他惨叫时从嘴角和鼻腔流出。

    不只是胸腔,还有双腿,骨架像塑料片一样被扭出碰撞折断的声音,完全无法用力的大腿和痉挛刺痛的小腿互相抵抗,伊格只能跪趴在地上任由两条双腿并不均衡地用力去抵抗疼痛。

    不知疼了多久,好像只有两分钟,也好像有半小时,安托似乎骂了一句“滚”,但是伊格没有听见,只是隐约觉得他应该是说了这样的话,他硬顶着身体内扭曲的疼痛,奋力爬到安全区内,安托的魔法当即解除,那些疼痛仿佛都是幻觉,可伊格一旦用力,那些疼痛的记忆就会立刻填满脑子,让他无法动弹。

    疼到浑身无力的伊格被周围人架起来坐到酒馆内的沙发上,他的鼻血还在往外流,但疼痛已经完全消失。周围围观的人鸦雀无声,只是有人默默给伊格递了一张纸巾。

    怎么说呢,伊格边堵住鼻子边想,谢谢安托没有把淫纹往发情的方向引燃吧,不然自己可能会想在这里当场自裁短了。伊格觉得自己可能已经疼傻了,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他坐了很久,这期间有一个使用初级医疗法术的人给他检查了一下,居然没有任何地方有真实损伤,谢绝了热心人要送他去医院的提议,伊格脚步虚浮地回到了图书馆,跟前台随便挥挥手当做问好,去往地下室。

    他打开门,解除了结界,纳西艾尔一直缩在角落里,结界解除之后立刻飞过来贴在他身边——但作为一个虚影,无论怎么贴,都没有任何实感。

    伊格实在是撑不住了,他贴着墙壁坐下来,冷汗顺着头发滴落,他嘴角和鼻子下的血迹还没擦干净,但是伊格不敢抬手去擦,因为只要一动,似乎那种搅乱内脏的疼痛就会卷土重来。

    纳西艾尔没有问任何问题,只是紧绷地坐在他面前,脸色比刚刚受尽折磨的伊格还要惨白。

    “好疼啊,”伊格不敢用力,声音十分虚弱。他望着面前这个欲言又止的虚影,深深地盯着纳西艾尔那对金色的眼睛,心里顿生出一种委屈,他挣扎着前倾身子,凑到纳西艾尔眼前,虚弱地垂下头,把额头搭在膝盖上,“好疼啊,安。”他埋着头呢喃到。

    剑灵的虚影明显杂乱地剧烈摇晃起来,之后那投影像是生长一般拔高一点,身体的轮廓更加清晰,金发也抽丝般变长,之前用来匹配成“纳西艾尔”的天真褪去,变回沉稳温柔的气质。虽然依旧是投影,但已经完全是伊格认识的安了。

    两人确实有很多话应该说,有很多问题需要理清,但安认为此刻这些不重要,他尽量环住伊格,把头放在他的颈间,这片虚影不能触碰到狼人,可魔法师远在两个世纪之后的感知还是体会到了一丝来源于体温的热度。

    “对不起……”安低声道歉,“对不起……”

    伊格想回抱住安,但无奈安并不真实地在这,他抬手只会让安的虚影泛起一层涟漪般的摇晃。

    “嗯。”伊格回应他,回味这错觉般的热度。

    伊格本来想再等等才戳穿安这约等于没有的伪装,但刚才安托下手太狠,实在太疼了,疼到不敢喘气,疼到想当场死亡……

    累了,不装了,太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