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烟灰缸

    当初拍卖三天后，法院那边就已经告知宋程拍卖成功，买受人已经交付尾款，中间需要法院解封以及办理过户手续，大约过三个月左右会进行房屋交付。

    这里的房子拍出的价格还算不错，法院的人还说他运气好，因为这里的房子因为单价高，几乎都要流拍一两次才能怕出去，价格一般也不尽如人意。

    这次几乎是拍出比市场价持平的价格，在法拍房里面是相当罕见的。

    对于宋程来说，却并不是好消息，这也就意味他失去最后的容身之处，彻底成为无家可归的人。

    所有账户都被冻结，身边只有几百块现金。能联系上的只有债主。

    究竟为什么会落到这一步。

    宋程苦笑，手机滑落到地上，和地板碰撞，发出清脆“啪嗒”声音。

    他开始整理自己的私人物品，一开始还按照正常分类，将东西分成要保留的还有要扔掉的。

    整理到一半，手机突然又响起。宋程谨慎看一眼来电备注，是法院打过来，他接听电话。

    “今天下午？嗯，好的，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

    “剩下都是不需要的东西，到时候新房主把那些扔掉就行了。”

    几乎没有寒暄问候，直接进入正题，下午法院会派人过来和拍卖成功的购房业主过来腾房。

    对于法拍的过程，宋程没有特别去关心，因为房子拍卖掉，即使有多余的款项，也不会落到他手中，会第一时间被划走还债。

    许多人并不敢购买法拍房，因为可能会引起各种纠纷。

    比如房屋被多次抵押，拥有产权纠纷。或者房屋携带有长租协议，租客不肯搬离。也有原房主不愿意把房屋交付出来，赖着不走。

    这些纠纷，即使通过法院打赢官司，也没有办法彻底解决。

    宋程并不打算当一个老赖，赖在已经不属于自己的房子里面不走，他已经做好搬出去的准备。

    他开始改变整理的方式，将物品分为需要扔掉的垃圾，以及需要销毁的私人物品。

    这样一来，分类就变得简单许多。印章、户口本、身份证、家庭相册之类，属于需要销毁的私人物品。

    剩下的都是垃圾。

    一旦这样分类，人生似乎也变得轻松起来。到头来，根本没有什么无法舍弃的东西。

    带有身份印记的私人物品，简单一个小背包就能够装走。剩下的所有衣物、书本、杂志、厨具等等全部用垃圾袋打包，分次运送到楼下垃圾站。

    做完这些，宋程已经全身都是汗，他将背包放在沙发上，环顾空荡荡的客厅，突然想要抽一支烟。

    之前抽完之后，就没有再去买烟。

    说起来，小时候，他特别讨厌烟味，因为父亲喜欢抽烟，每次闻到烟味，就代表父亲回来，要接受对方的言语暴力。

    明明曾经想过一辈子都不要抽烟，后来怎么会抽烟的呢？

    宋程打开大门，发现门口角落有一袋垃圾，估计是刚刚忘记拿下去，他顺手拎起来。

    小区附近不远的地方有一家便利店，里面有卖香烟，品牌不算特别多，不过倒是有宋程经常抽的牌子。

    “给我一包利群，”宋程对店员说道，片刻后，他又想到之前给保安添了不少麻烦，也要打个招呼，“给我两包……”

    “一包利群。”声音澄澈悦耳，略微低沉，听起来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宋程转头去扫一眼，连帽衫，戴黑框眼镜和大口罩。是之前来看房的那个人吗……他不太确定。

    “抱歉，只剩下两包。”店员似乎是新来的，诚惶诚恐地小声说道。

    宋程并不想让人为难，他说道，“那我只要一包好了。”话里意思就是剩下那一包给后来的人。

    店员明显松一口气，拿出两包烟，一包递给宋程，一包递给旁边的后来者。

    “你需要两包，肯定有你的用处，为什么要让给我？你是先来的，自然有权力买两包。”口罩青年声音清凉，并不接过那包烟。

    宋程笑笑，只是收起店员递过来的那包烟，从口袋里掏出现金结账，然后将烟和找零放回口袋里，朝店外走。

    “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地方吗？”对方迅速结账，从后面追过来，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

    “你是买来自己抽的吗？”宋程没有回答他，反而询问道。

    “买来不自己抽，那买了干嘛？”青年不太高兴地答道，他的手攥紧烟盒，几乎把烟盒挤压到变形。

    “能给我一支烟吗？”

    青年皱皱眉，没有拒绝，他抽开烟盒上面的一圈细细的烟封，略带粗暴地将塑料全部扯掉，打开烟盒递给宋程。

    宋程从里面捏出一支烟，从口袋里寻出只有一点点油的一次性打火机，勉强点上火，将烟点燃，他放进唇间深吸一口，吐出氤氲烟雾。

    青年也抽一支出来，叼在口中，开始摸身上口袋，从连帽衫的口袋，一直摸到裤子口袋，随后将烟从嘴里抽出来，目光朝宋程那边瞟。

    宋程当然注意到他的窘态，没有说话，只是将一次性打火机递过去。

    青年咳嗽两声，接过那一次性打火机，然而不知道是不熟悉，还是打火机彻底没油。

    怎么都打不着火，他尴尬地一次次重复动作，皱眉瞪视那打火机，连气息都开始不稳。

    “可能没油了，打不着。”宋程示意对方抬起手，他将自己的烟递过去。

    青年毫不迟疑将夹着烟的手抬起来，宋程那支点燃的烟碰触到他的烟，一瞬间，闪出一丝橙色火光，烟纸周围变得焦黄，小片烟灰被风吹落，成为细小灰色烟尘。

    “那个，帮我扔了吧。”宋程伸手示意青年手里捏着的一次性打火机。

    “嗯。”青年随手将一次性打火机收进口袋，拉下硕大口罩，他的脸小而精致，皮肤白得如同冰冷的瓷器。烟雾缭绕间，他微微抖动手指弹掉烟灰，只是这样普通的动作，却优美无比，有一种刻意修饰出来的戏剧感。

    “你……”看起来有点面熟，原本打算这样讲，宋程陡然醒悟这样简直就像搭讪般的话语，说不定会让对方不快。他将没用说出来的言语又吞回去。

    对方微微颔首，似乎是疑惑他怎么没说完话，朝这边望过来。

    两人隔开大约一米的距离，站在小便利店旁边的巷口。地上有不少扁扁的烟头，这里似乎是一个抽烟的聚集点。

    “恕我冒昧，请问你是之前，和法院一起来我家看房的人吗？”宋程其实也不太肯定，不过这人的声音非常有辨识度，让他觉得应该就是那个人。

    青年将烟从唇间抽出，他的嘴唇微微上翘，柔软红润，上唇有鼓起的唇珠，像是孩童般肉肉的嘴唇。

    “那又怎样？”带有些许攻击性的回复。

    应该是他没错，宋程立刻就确定了。

    然后，这人看了房，今天还出现在小区附近，很大可能性，他就是拍下房子的人。

    “那么是你拍下了我的房子吗？”宋程试探性问道，“因为法院那边说今天会来交付房屋。”

    青年不置可否地“哼”一声，“没错。”

    果然是他。

    宋程心里略微安心，因为之前这个青年说过，想要留下那幅画，那么至少，那幅画暂时不会出现在垃圾堆。

    “我的东西已经全部整理好了。”言下之意就是他会配合腾房，不会赖在那套房子里面当老赖。

    青年的眉却皱得更深，烟夹在指间没有吸，积累一小截灰色烟灰。

    “你找到地方住了？”他夹住香烟的手指收紧，烟灰部分逐渐变长，最终不堪重负碎碎落下。

    “啊，唔……”含糊地回应，宋程也不可能把之后要去哪里告诉这样一个陌生人，只是点点头，假装已经找到新的落脚处。

    “你住在哪里？”结果对方锲而不舍地追问。

    “……亲戚家。”其实哪有什么亲戚家，父亲那边的亲戚，在父亲公司里挖不到钱，就纷纷散去，甚至连父亲病重时候，都没来看一眼。母亲这边外公外婆都已经去世，母亲是独女，也没有其他可以联系的亲戚。

    “哦。”对方似乎失去兴趣，没有再问下去。

    宋程也松一口气，继续编造语言去骗一个陌生人也没有任何意义。

    一根烟的时间，转瞬即逝。

    青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扁圆形的银色便携式烟灰缸，上面有一个蓝色地球图案顶部有一只黄色鸟。

    “嗯？”这图案好眼熟……

    宋程又盯视片刻，终于看出来，那是自己以前设计的作品，不过那已经是非常久远以前的事，学生时代的玩笑之作。

    那时候好像还设计过类似马桶造型的桌面烟灰缸。

    “怎么了？”察觉到宋程的视线，青年将烟头伸进小巧烟灰缸，按灭。

    宋程别过头，“没什么。”那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对方会有自己设计的便携式烟灰缸，应该只是一个巧合。

    他伸手掐灭烟头，并没有把灭掉的烟头扔到地上。

    青年将便携式烟灰缸递到他面前，“放这里。”

    “哦……好的，谢谢。”宋程将熄灭的烟头塞进便携式小烟灰缸里，最终还是没忍住，说道，“这烟灰缸，还挺别致。”

    “哦，这是我朋友设计的，很漂亮吧。”青年唇角上扬，细长清秀的眼睛像猫一样眯起，似有得色。他小心翼翼盖好烟灰缸，然后重新将口罩戴上，那张精致到过分的脸被遮住大半。

    “……”宋程差点破防，费很大的劲才控制住自己，没问他朋友是不是姓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