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乳鸽

    白菜给了源一个定位，源打车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到了之后才发现是个做私房菜的餐厅。通透明亮富丽堂皇，经理在门口接待，源报上包厢号，便有人安排服务员领他到指定位置。

    看起来是个正经地方，源如释重负。

    白菜在包厢门口等着，看见源像看见救星。

    “你终于来了，快救救我。”

    源很诧异：“发疯啦？”

    “个疯子说脆皮乳鸽好吃，非要打包五只给你。乳鸽卖完了，他就不肯走了。”

    “……

    那确实喝挺多的。

    白菜推开门，源跟了进去。

    包厢里没有别的人。餐桌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有茶几上的茶具还在用。烟灰缸一片狼藉，烟头和茶叶渣快要漫出来了。

    林东旭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不同于平时大大咧咧瘫坐着，那是一种防御姿态。他弯着腰，手臂抵在腿上，心烦气躁地抽着烟，手夹着烟半捂着下半脸。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生闷气。房间里安静地只剩下水壶烧水咕噜的声响。

    ＂怎么喝这么多？＂

    ＂他向来要钱不要命的。＂白菜笑了笑，＂成交了个大单子，高兴还来不及，他哩脸黑过破布。＂

    ＂他这是喝懵了......＂

    白菜点点头：＂确实，我试过了，踹了他好几脚他都没反应。＂

    ＂明天他醒了你就知道死了。＂

    林东旭酒量不算好，但是喝多了也不会上脸，一般看不太出来。多数时候他会找机会让自己缓一缓留存一点理智。源照顾过他几回，大概摸清楚这个套路。一开始有些醉意林东旭会变得比平时还烦人一百倍，让人恨不得把他的嘴缝起来。喝多了还思路清晰将辩论惊醒到底的除了这个祖宗也没别的人了。但是等旭真的醉到一定程度，他就不会说话。据本人说是怕说错话。即使在源面前他也一声不吭，好像世界除他以外都是敌人，要用尽力气去对抗。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先喝茶吧。看他等下醒不醒。＂白菜在旁边的沙发坐了下来。他酒量好得离谱，现在跟没事人一样。一般应酬的是旭会想办法把白菜带上，多一个帮手总是好的。

    源也跟着坐了下来，有些发愁。＂我们两个把他拖回去？＂

    ＂他现在这个样子谁碰他谁死。我怕他打我。＂

    源无语了：＂那你叫我来一起挨打？＂

    ＂他肯定不会打你。＂

    ＂……＂

    那倒也是……

    沉默了一会，源说：＂那我先把他打晕？＂

    ＂明天你就知道死了。＂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林东旭喝成这个鬼样子源也是第一次见，一时间也没了办法。最后还是忍无可忍的白菜朝林东旭喊了几声：

    ＂疯子，醒一下，源来了。＂

    林东旭没有反应。

    ＂啊！我要被你气死！是真的来了！源啊！林书源大白猪啊！”

    源瞪了他一眼。怎么无缘无故大喊别人的黑历史花名呢？这样也不见得有效。刚才源也有说话，林东旭并没有反应。

    在白菜的眼神示意下，源无可奈何，凑到林东旭旁边，轻声问道：＂旭哥，你还好吗？＂

    林东旭还是没有反应。源跟白菜面面相觑。

    ＂就说不行吧……＂源本来就不抱希望，林东旭听见他的声音就满血复活恢复理智什么的，像天方夜谭。

    源正准备坐回沙发，听见旁边的人叫了他一声，声音有些沙哑，含糊得像是梦呓。

    ＂源……＂林东旭慢慢抬起头来，动作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他甚至没能马上找到源的位置，头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才落到源身上。他的眼神涣散，看着源皱了皱眉，嘴巴动了动：＂吃乳鸽吗？＂

    白菜崩溃了：＂没乳鸽了。＂

    林东旭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白菜委屈地指着这个醉汉向源告状：＂你看这个人！我幸幸苦苦离开老婆孩子跑到这边来陪他应酬替他挡酒，他就这个态度！良心被狗吃了啊！＂

    源有些为难，朝白菜歉意地笑了笑，听见白菜说＂一箱酒不够了，得陪我两箱＂是知道白菜不会记仇，也就放下心来。他的注意力又回到旭身上。

    ＂能走吗？＂

    ＂再坐......十分钟……＂

    ＂头疼吗？＂

    林东旭轻轻哼了一声算是承认。源抬起手来想帮他揉揉太阳穴，手举在半空又落下。

    源站了起来，转过身去：＂我去倒杯水。＂

    ＂茶……＂

    ＂知道了。＂

    源泡了杯浓茶回来，林东旭又抬起头来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源急忙转头看了一眼白菜，好在白菜正在看手机被注意到这边的状况。但是源还是不敢松懈，生怕林东旭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要吃东西吗？＂林东旭问。

    按理来说该拒绝的，但是源犹豫了。

    ＂人餐厅要打烊了！＂白菜急了，＂你肚子饿了等下到酒店了你去叫客房服务，那家的餐厅还是可以的。你看看你，他说一句话你就要跟他跑了，这么多年了也不长记性。＂白菜恨铁不成钢。

    源尴尬地笑了笑。

    还好林东旭还不算醉得太厉害，喝了杯浓茶缓了了一会儿还能站起来，把他带回酒店不算费劲。只是一路上林东旭说什么都不让白菜碰他，只愿意让源扶着，把源和白菜都搞得很无语。

    ＂习惯就好。十几年了，他就是这个脾气。也就是我们两个最能忍他了。＂

    ＂是是是，他是双标狗我最清楚了。你还好吧，他还挺重的，实在不行你把他扔地上吧，垃圾有垃圾该去的地方。＂

    ＂乱扔有害垃圾不好。没事，我习惯了。肉体上的折磨没有你精神上的痛苦要难熬。＂

    ＂我不痛苦。这一次我不会再受伤，因为我的心已经麻木。＂

    一路上两个受害者互相开导互相安慰。源虽然还是不太明白自己一定要来管这两个酒鬼的理由，但是想想要是只有白菜一个人，他们两个耗到天亮都不一定能回酒店。

    林东旭现在还算安分，但是一路上听白菜控诉林东旭醉酒发疯的伟大事迹，具体包括但不限于买光便利店的冰淇淋、绑架流浪小狗、跟流浪猫吵架、在海边裸泳……其中跟流浪猫吵架的过程被白菜录了下来发到群里被反复鞭尸。那个视频一度是源手机相册里观看次数最多的视频之一。

    ＂他喝成这样还好，他要是喝半醉口袋里又刚好有钱，第二天半个汕头都是他的。＂

    ＂有钱人的爱好我不理解。＂源翻了个白眼。等着白菜从旭口袋里摸出房卡，两人合力把旭拖进去扔到床上。

    ＂他醒酒很快的，睡没多久就会醒了。等他醒了就没事了。＂白菜说着，有些担忧地问，＂真的不要我再开一间房？＂

    ＂不用，他没事了我就回家。＂

    担心喝得酩酊大醉的人独自一人容易出意外，他们的习惯是留一个人照看一会儿。白菜第二天一大早要开车回去赶岳父的生辰，源担心他休息不好路上出意外，主动决定留下来照看旭。

    ＂半夜三更很难打车的。让他睡沙发好了，床给你睡，反正他身强力壮命很硬。我叫酒店再送一床被子来。我就在对面，有事就叫我。＂

    白菜打电话安排好一切，就回房间睡觉了。他走后房间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源站在门口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以前照顾喝醉的旭的时候，源都是躺在旁边打盹，现在身份不同了，这个房间里好像没有留给他的空间。

    林东旭安静得出奇。源有些担忧，走过去确认旭没事，帮他盖好被子，又回到水吧台旁的沙发坐下。从他这个角度望去，只能看见床上的被子隆起一个人型。

    林东旭安静得出奇，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微弱的呼吸声。源才突然想到，这是他很长一段时间来第一次在睡着的林东旭身旁醒着。林东旭总是很忙，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习惯晚睡早起，在他家约会的时候，林东旭总是抱着个电脑坐在床的另一边哄源睡觉。分手之后为了不暴露在外人面前维持表面兄弟的关系，源更是没有在他家留宿的机会。

    源还是坐在那里，保持着上学时最端正的坐姿，好像在跟什么东西斗争。清楚林东旭现在不可能醒来，源还是压抑住想过去看他的心情。看他一眼，大概就没办法抑制住想要拥他入怀的心。

    源坐在沙发上昏昏欲睡。林东旭突然从床上溜了下来，扶着床垫站了起来。源吓了一跳，看见旭摇摇晃晃走了过来，一边走还一边解皮带。背后是墙无路可退，源屏住了呼吸。林东旭看都没看他一眼，拐弯径直进了浴室。

    源松了一口气。听见洗手间里传来令人尴尬的水声和水龙头的水声。从玻璃门映衬出来林东旭模糊的身影，源看见林东旭正在脱衣服，只好把头转到一边去，心烦意乱坐立不安。

    林东旭冲了个凉，围着浴巾出来了。他顺手拿了水吧台上的矿泉水，从源旁边走过到书桌前拿了一个台卡折回来扔给源，回到床上坐下。

    ＂应该还有......＂

    那是客房服务的菜单。源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菜品简单但是种类齐全，还不错，忍不住笑了笑，回过神感觉自己真的很丢人，连忙拒决。

    ＂不了。＂

    源抬起头看了林东旭一眼，后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眼神还是有些涣散，大概没醒酒。　源不愿意服软，怕把视线移开露了怯要遭林东旭笑话，却又不敢把视线往下移半分，怕林东旭不穿衣服还恶人先告状控诉自己骚扰，只好死死地盯着林东旭的脸。两人面对面坐着，四目相对一言不发。

    最后源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尴尬，他站了起来，抓过吧台上放着的药盒扔了过去——那是白菜叮嘱源等旭醒来之后给他吃的。

    ＂头还疼吗？把药吃了吧，吃两颗。”

    力道不合适，药盒不巧落在旭的脚边。

    ＂什么药？＂旭弯下腰去捡。

    源望着那若以若现的背沟微微一愣，咽了咽口水，回过神来还嘴道：＂头孢。＂

    林东旭轻轻笑了笑：＂谋害亲夫啊……＂说完他微微一愣，反应过来说错了话，脸沉了下来。

    两人都沉默了。房间里又安静地只剩下空调的声音。

    源坐立不安。虽然林东旭骚话不断，但是分手之后他从来没有戳破这层表面关系。虽然这段时间他天天打电话骚扰源，但是也承诺过不会有过分的行为。怎么喝醉了就胡言乱语起来。

    林东旭默默地扣下药片扔进嘴里就着矿泉水吞了下去。他又喝了一小口，一直含在嘴里，艰难地咽了下去，面色惨白。

    看林东旭这么难受，源很心疼。林东旭忙起来不能按时吃饭，又经常熬夜，加上应酬喝酒，胃不是很好。

    “别喝冷的了，伤胃。喝杯热水，胃熨贴一些。”他拿上热水壶准备去装些水，先煮过一遍消了毒林东旭或许能接受。

    ＂不用。＂林东旭走了起来，按住源的手，将热水壶放回桌上。

    虽然料到洁癖人林东旭是不会用酒店的东西，被拒绝后源还是有些忧愁。

    ＂我担心你难受。＂

    ＂吃了药不会的。＂旭的神情有些动容，他凑近了一些，望着源的脸，＂你担心我？＂

    源后退了一步，低着头不敢直视旭的眼睛。

    ＂既然是朋友那肯定不会坐视不管。＂他干笑了两声，推托道，＂既然你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不等林东旭说话，源走到门前。

    林东旭赶了上来，两只手按在门上，不止堵住了门，还挡住了源的去路。他似乎也被自己的冲动感到愕然，反应过来之后迅速退了一步，将手藏在身后，眼神里又一丝源读不懂的情绪，看起来有些无助。只是很快他眼睛亮了起来，似乎清醒了，只是声音还是沙哑又含糊。

    ＂明天一起下楼喝早茶，然后我就回去了。毕竟我这么久才来一次。＂他还是守在门口，＂你带身份证了吗？我打电话给前台开一间房，你下去登记一下。＂

    ＂不用，我要回家。＂

    ＂现在三点你怎么回去？＂

    ＂我走回去。＂

    ＂别说傻话了。＂

    ＂我没带身份证。＂

    ＂那你在这里睡吧。我去跟白菜挤。＂林东旭伸手够到了衣柜里的浴袍披在身上，好像真的准备去对面。

    林东旭的态度让源有些恼火。他永远都是这样，说话牛头不对马嘴，顾左右而言他。

    ＂我干嘛一定要在这里睡啊？你自己的房间不睡你去跟白菜挤？你要我留下下来你自己却走了？为什么？＂

    ＂我没有那么好的定力。＂林东旭也火了，＂你还要我怎么样？你知道我想要你……＂

    两个人都沉默了，又是难以忍受的尴尬局面。源感到晕头转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林东旭深吸了一口气。回到行李箱旁边找了套衣服穿上。＂当我没说过吧。我出去买包烟。你洗个澡就睡吧。我明天过来叫你。＂

    源两难之间无法选择。出去买烟不过是个借口。把林东旭放下的时候白菜就把他口袋里的烟掏出来扔在吧台上，还顺手拿走了两根。源看过，那里面是满的。

    下定决心，源跟上前抓住了林东旭的手。

    “喝酒还出去吹风，你身体不要了是吗？”他走了今晚就不会回来。源不知道他还能去哪里。

    “你现在又要管我的死活了？”林东旭是真的生气了，甩开源的手。

    “就在这里将就一晚上。”源近乎哀求到，“有两床被子。一人睡一边。怎么样？”

    林东旭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源。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