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梦魇破:这是你的乳名吗
这一觉瞿影睡得格外沉,或许是药效起了作用,再加上心情结郁,他坠入了深渊一般的梦境里。 那是年少时记忆模糊的场景,隐约记得孩童时期的自己还与母亲待在一起,虽然他知晓这是来到了梦里的世界,却觉得发生的一切都无比真实。 他本不应该记得那么早之前发生的事,如同虚幻泡影般的画面在眼前交融缠绕——一个女人抱着年幼的孩子独自坐在一个巨大而空旷的房间里,她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愤恨,却没有落一滴眼泪。 而后进来了一个高大的男人,他与女人起了剧烈的争执和冲突,高高扬起的巴掌落在脸上,怀里的孩子却始终被死死地护在怀里。 后来男人的施暴结束了,索性扯着这对母子一齐摔在地上,孩子哇哇大哭,耳边萦绕着他听不懂的句句咒骂:“这都是你咎由自取的!我说过,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留……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让他消失……否则你就永远也不要来见我!滚——” 男人的怒吼声最终化为一片刺眼的白光,瞿影不得不闭上眼睛摸索着在梦境里行走,他下意识想要开口呼喊“娘亲”,却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管——那个女人,早就不允许自己这样唤她了。 约莫六七岁时,瞿影被送到了蒲神医的居所,这个位于鳯花涧西南面的小村庄,隐居避世、世外桃源。那是瞿影记忆里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有母亲陪伴,有师父疼爱,还有无边无际的山林旷野供他玩耍。 后来有一天,母亲突然背着行囊离去了,她走得无比决绝,甚至都没有给瞿影留下一句温情的告别。唯有蒲神医拉着他的小手,蹲下身对他安慰道:“阿淼别哭,以后你就乖乖跟着师父学本事,等你有能力保护自己了,师父就送你去见你娘好不好。”纵然满腹委屈,但懂事听话的孩子选择了收回眼泪,点头说“好”。 紧接着,四周的山野风光骤然收缩不见,瞿影看到的画面变成了曾经反复出现在梦魇里的“歃血潭”种蛊仪式。 那是位于暗匣主殿下方的一地下室,一群十余岁的少男少女被推入血潭,开始了他们加入暗匣后的第一个生死磨难。 瞿影就是那时认识了傅朝白和南宫様,他们两人恰好被分配站在自己的左右两侧。一生中最痛苦难熬的时刻,三个少年是手拉着手相互鼓励着活下来的。 黑衣暗卫走上来划开每个人的左侧胳膊,种入两只血红色的蛊虫,然后便迅速退出血潭,任由他们在排异反应中煎熬。蛊虫和身体融为一体的过程几乎算是重塑和新生,它们在血管里迅速繁衍,分布到每一寸肌肤里,整个地下室里都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哀嚎和哭喊。 约莫持续了一个多时辰,那些体格不够健壮的女孩没能撑过去就咽了气,有些在同伴不受控制的推搡拉扯中跌落血潭,还有的把自己的胳膊抓得血肉模糊,嘴里喊着“杀了我吧!我太痛了”…… 那时候,瞿影觉得所有人都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话本里描述的人间炼狱恐怕也就不过如此。但最后当他躺在地上抹了一把被浸染汗水的额头时,还是发自内心地为自己能浴血重生而隐隐庆幸。 自那之后,他和傅朝白、南宫様就经常私下里聚在一起训练和聊天,一年一度的试炼考核也迅速结了盟,三人互相信任着彼此,可谓是羡煞旁人的兄弟情。 后来有一日,封筱衣找来了数十名黑毒成员准备试炼人蛊,瞿影是第一个主动跳入蛊池的——他进入暗匣就是为了完成母亲安排的任务,仅仅只能自保的武功和本领还远远不够,他必须要迅速变强,否则在暗匣中就意味着无情的淘汰。 那些浸泡在充斥着蛊虫池里的记忆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万蛊噬心的痛却依然叫人在梦里也呼吸困难。 傅朝白原本候在屋外,见瞿影迟迟没醒,便推门进来查看。 他见到床榻上那人满脸都是汗水,正单手捂着胸口剧烈喘息,似乎是被梦魇困住了,虽然痛苦万分却无力抵抗,苍白无血色的唇一张一合,嘴里发出些不受控制的“哈……哈……”声。 傅朝白登时心口一紧,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将人揽进了怀里,轻拍他被汗湿的脊背。隔着一层薄薄的单衣也能感受到怀中人纤瘦的脊骨和滚烫的肌肤:“瞿影,醒醒,快醒醒!” 瞿影感觉自己从无边无际蛊虫的缠绕中看到了一丝光明,却又被钻心的毒气蒙住了双眼,他不断想要挣脱眼前的黑暗,却依旧疼得浑身颤抖:“救……救救我!不要……” 傅朝白第一次见到这副模样的瞿影,也惊讶地发现自己体会到了想护一个人却无能为力的茫然和无助。 他先前从未明确过自己的心迹,和瞿影相处时也总靠一些插科打诨和逗趣遮掩过去,因为他摸不透瞿影对自己和对南宫様的态度,总觉得他从初见时就带着一种与身俱来的疏离感,冷得像块石头,却也偶尔能显露出对人类七情六欲的渴望。纵使他带着一身危险的谜团,傅朝白却还是无可救药地一步步被吸引着想要靠近。 “阿淼?阿淼,别怕,没事了。” 随着一声声磁性又低沉的轻唤,缠绕在心口的那些魔魇终于消散,瞿影睁眼时发现自己正将头抵在傅朝白的胸口,汗水蹭湿了他的衣襟。他就着这个姿势缓过神来,发觉周身变轻盈了不少,伤口也不再疼痛难抑,蒲神医不愧是神医,虽然手段和过程凶猛酷烈了一些但堪称药到病除。 瞿影伸出一根食指戳在傅朝白的胳膊上,声音哑哑的:“你刚刚……叫我什么?” 傅朝白笑着将人揽得更紧了些,他觉得瞿影这样绵软无力的模样格外勾人,很努力地压制了半晌才将颅内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挥去,他故作随意地答道:“方才我喊了你十几声大名也唤不醒你,便索性学着你师父叫一叫。阿淼,这是你的乳名吗?” 瞿影伏在温暖的怀抱里,闷声笑了:“也不算乳名吧,只是因为师父把我接来的那天下了整整一日的大雨,他便打趣着给我取了个‘淼’字。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从来也只有师父他老人家会这样叫我,许久不曾听到了……” 傅朝白满意地顺势而为:“那我岂不就是第二个这么叫你的?阿淼,阿淼,以后我便这样叫你可好?这样旁人听了不知道我在叫谁,反倒像是你我之间的谜语了。” “谜语”从他嘴里说出来,莫名还多了一层“蜜语”的意味,瞿影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傅朝白,你几岁了?幼不幼稚。” 眼前这人虽然表面上是八尺男儿、朗朗身姿,不知道迷晕了暗匣里多少少男少女的春心,却鲜少有人知道他私下里总是难掩孩子心性和奇怪的恶趣味。 这位身高八尺的“孩童”对他的话选择笑而不答,慢慢将人从怀中扶回到床榻上躺好,拍了拍衣袖站起身:“你浑身都汗湿了,我去打水替你擦擦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