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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霖皓出生在千禧年的一个中南部乡下小村。千禧年出生的孩子,千禧千喜,寓意兆头都是极好的。

    一个男孩的降生,这可把许家高兴坏了,许父借了数万元把老宅翻新,还在院子里用红砖垒了一个厨房,正在和水泥准备贴瓷砖呢。

    之前夫妻俩加上他老娘一直是露天烧柴火饭,碰上下雨天就要把炉子搬到屋里去烧。柴火不仅熏人还熏墙,老宅堂屋的墙黑了一大片看着怪磕搀,不过现在都叫许父刷上了洁白的腻子,光洁如新。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要加盖一个厨房出来,不然到时候好好的墙面又要被糟践了。

    许父嘴里哼着小曲儿脚上铲着泥沙,裸露的麦色上身精壮又结实,肩胛骨隆起的后背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

    娟秀的女人在一旁一手抱着襁褓中的孩子,一手拿着沁过井水拧干后的湿毛巾去擦拭老公汗湿的背,许妻的眼里满是化不开的幸福和爱意。

    有下田农作归来的邻里看到了这副天伦之乐,农村人爱凑热闹,都喜笑颜开的凑过来讨个好彩头,附上几句恭喜恭喜的话,气氛欢乐又快活。

    “娟,房子已经修完了,这个月底过了我就要去省城打工了,你在屋里先带几年皓伢,等伢会走了,可以交给姆嘛照顾了,我再把你接到城里跟我一起。”

    男人抽着卷烟,跟一旁喂奶的女人细细商量打算着。

    “我走了姆嘛要怎么办,她一个人那么大岁数,地里都忙不过来。”

    许妻贤淑的眉目泛起了泪光,最近只要男人一说要走的事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去年收成不好的几亩地我跟大队的说了,承包给他们,一年有个百把块钱的红利。还有几亩堤场的地我每年回来把肥施了,姆嘛只管浇水种菜就行了,够她带伢生活了。”

    许父早就上下打点安顿好了一切,现在他们背上背了债,不比从前种地都能自给自足,而且为了孩子的将来考虑,男人认为外出务工是最好的选择。

    许妻知道自己男人一向有主见,也不再去劝了,抱着打着奶嗝的婴儿轻轻摇晃着,哄他入睡。

    月底还没到的时候,许父就提前跟着村里去镇上的拖拉机走了,等到了镇上男人再转大巴去省城。

    开始的第一个月底,男人托返乡的同乡寄了五百块钱给留在家里的妻儿,自己只留了几十用来生活。

    许妻在家里收到递过来用白信封包着的五百块钱,听着同乡夸赞她男人的声音,心里高兴的开了花,对未来也越来越有盼头。

    当第二个月那个同乡又来了的时候,许妻兴冲冲的解了围裙擦了手,从厨房出来准备好好招待对方。她以为许父又往家里寄钱了,她正想好好的说道说道让同乡劝男人自己也留些钱过生活。

    “许建宇死了!”

    慌慌张张的同乡带来的不是喜讯,而是让人透体生寒的噩耗。

    女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拿着水壶准备泡茶的手瞬间没了力气,水壶啪的一声摔的稀碎,银色的内胆溅的到处都是。

    过大的惊吓使摇窝里的婴儿哇哇的哭出来,女人第一时间冲过去,满脸是泪的柔声哄着孩子,嘴里说着不哭不哭,无声的泪却越流越多。

    同乡告诉许妻,许建宇在工地上干活,那天起重机托着超负荷的钢筋作业,突然机器故障数千斤重的钢筋就正好砸在男人的身上,当场就死亡了。

    他们工地的开发商黑了良心,警告了所有男人的同乡不能把消息透露出去,不然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还控制住他们的出行自由,同乡这次是偷跑回来报信的。

    女人的眼里怒火中烧,那天下午就抱着襁褓里的孩子坐车去县里报案。县里的公安厅好像早就和开发商通了气,对抱着孩子的女人置之不理,推推搡搡间女人摔倒在地,头破血流的她始终保护着怀里的婴儿。

    女人流着泪恨自己不争气,要是那些开发商出现在她面前,她非撕了他们的皮,喝了他们的血不可,无助的女人心中盛满了滔天的恨意。

    那天吃了闭门羹后的女人整理了行装抱着怀里的孩子,踏上了去省城状告的道路。幸好那个年代路上黑车多也没有车票班次,不然女人一定会被拦截下来。

    来到省城后,女人带着孩子租住在一间每日十几块钱的地下室,她深知公安厅已经不能去了。女人找复印店做了一块罗列罪行的红布横幅。第二天就寻到工地外,抱着孩子,拉起横幅示众。

    有记者闻讯赶来要采访,被工地一群彪形大汉给斗狠拦在了外围。女人的横幅被几个凶神恶煞的打手直接徒手撕的稀烂,那几个人推着女人向工地内走去,女人不肯,那几个人就用起力来,左推一下右推一下,女人已经被推的打了几个趔趄,她害怕怀里的孩子摔出去,只能顺从的跟着走了。

    谁成想那群打手见四下已经没有外人,竟直接扇了女人几巴掌,把女人打趴在地,然后拎着女人的衣领拖行着女人前进。工地的碎砂石把女人裸露在外的脚踝磨的鲜血直流,但这次女人没有哭,她只是低着头紧紧的倚靠在襁褓上,保护着怀里的孩子。

    女人被拖行着拉到了一排铁皮搭的临建房内,房内坐着一个男人,那群打手恭敬的称他为陈包工头。

    “人来就来,搞这么兴师动众干什么,我们又不是不讲理的人,早就准备着去你家里慰问一下老小呢。那既然你来都来了,这两千块钱你拿着,小许死了我们也很难过的,节哀啊。”

    陈包工头不怀好意的靠近女人,手上拿着一个装钱的信封,然后又假模假样的抹了下眼角不存在的眼泪。

    “呸!”

    女人朝着那包工头的脸上吐了一大泡痰,挥开了男人递过信封的手,没有封口的红票瞬间像撒花一样落了满地。

    那痰液在包工头的脸颊上滑了下去,流下一排湿漉的痕迹,倒真的像流下了泪一样。

    “臭婊子,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要你好看!”

    陈包工头摸了一把脸,揪着女人的头发,把女人的头颅狠撞在桌角上,然后又狠扇了几下女人的脸庞,女人直接被打懵了。

    见女人抱着孩子的双手因为殴打而有些泄力,陈包工头一把从女人怀里把孩子抢了过来。

    女人感到怀里一空,稳住身形去追,但是刚刚头部遭到重击的她此刻晕头转向的站都站不稳,跌坐到地上。

    那陈包工头单手拎着孩子,走到门口的水泥搅拌机前,威胁的把襁褓举到正在作业的机器口前。

    “你敢!”

    作为一个母亲看到这一幕,简直让女人神形俱灭。她好傻,她好恨自己为什么要带着孩子来。她原本以为带着孩子能引起更高的关注度的,她……她只是个生于乡野间的女人罢了,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吃人的社会,不吐骨头。根本不知道披着人皮的禽兽不会同情蝼蚁,他们只会把蝼蚁狠狠的碾在脚下。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能让许建宇死的悄无声息,捏死他的孩子还不是轻而易举。”

    陈包工头轻蔑的语气轻描淡写的践踏着人命,仿佛根本不当一回事。

    那襁褓里的婴儿早在脱离熟悉的怀抱里时就号啕大哭的乱挣起来,眼看着就要挣脱开来掉到搅拌机里去了。

    “我们会回去的,再也不会跟人提起这里发生的事的。您宽宏大量的体恤体恤我们孤儿寡母吧,求求您、求求您、求求您……”

    女人的眼泪迷蒙,她正起身来给陈包工头磕了好多个响头,嘴里不停的讨着扰。

    “嗨~早这样不就好了。”

    陈包工头松了口气,其实他也只是在佯装着威胁女人罢了,毕竟机器砸死人怎么说也只是施工事故,只要当事人家属不追究责任,不就没事了。要是真的为了息事害死了这个孩子,他也没有把握上面的人会不会保他。

    女人本来就疼痛欲裂的头颅现在更是隐隐的有些耳鸣了,但是她不敢怠慢,趴在地上把散落的红票子一张一张的用手指扣起来,装到信封里,女人自己是怎样都无所谓,但是为了孩子不得不妥协了。

    那之后女人又在旅馆地下室里待了好几天把伤养好了后,才带着孩子回到了家。

    村里的人陆续的得知了许家男人死在外面的消息,几个债主齐聚在一起堵在许家大门讨要债务,尽管许家现在堂屋里灵堂都还没撤下来。

    无论女人和年迈的老妇怎么游说,那群人都不肯走。毕竟他们才借钱不久,许家的主心骨就没了,没了劳动力以后还钱就更困难了。要是以后许家媳妇受不了跑了,靠一个羸弱老妇和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孩子,拿什么来偿还他们,所以必须现在逼着女人和老妇把钱拿出来。

    “都别吵吵了,我这有钱,拿我的!”

    看起来羸弱的老人大吼一声,中气十足,把一屋的人都唬住了。

    那群人从老人手上拿回了债款后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灵堂上男人的遗照里笑容英俊而又灿烂,只是灰白安静的注视着这一切。

    女人哽咽着和老人一起抱着男人的遗照嚎啕大哭,老妇的嘴里一直呻吟着作孽啊,太作孽了。

    女人知道婆婆拿出了给孙儿存的念书钱来填债,现在这个家真的是一贫如洗了。女人的劳作力不如男人,留在家里耕田根本供不起孩子念书的学费。

    他们就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女人不想她跟爱人唯一的孩子是个文盲啊,她不为自己也要为孩子着想,于是一咬牙跟婆婆说了自己要出去打工,就背着行囊走了。

    谁能想到女人这一走,就再也没能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