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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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时逢春祭,江陵城中夜飘瑞雪,自伏泠落宿端王府以来,已然过去了三日。 这三日来两人一面也未见,伏泠只管读书喝茶,无招不入,仿佛是个躲懒的庸医。好在尉迟沧的伤是好了,昨日听闻骑马出去跑了一日,亲将上元节贡内的几车东西送进了宫,一并将归京还未报的军务上禀天听。 伏泠的任书今早还是下来了,他与清杳吃着两碗元宵,小娃儿字还识不全,边读边磕巴,后来索性是不念了。 “公子,你要去沧山,能带上我吗?” “你会骑马么?”伏泠问他。 清杳摇摇头,别说骑马,他如今连马背也爬不上去,对那高头健蹄的畜生怕得很。 伏泠早知如此,轻笑道:“莲生过几日回来,你与他一起守在江陵。” 这么一说,清杳眼睛果然亮了:“莲生哥哥要回来!” 小娃儿最好哄,尤其是清杳这般年纪的。他单知道多年未见莲生哥哥,却不明白这莲生不是别个,而是伏泠自己的一具分身。 这般精怪之说自然不必让清杳知晓,可行欺瞒之事到底是让人心有惴惴,伏泠不多言,一壶茶饮完时,别院大门处挤来一个当差的将士,探头探脑地往里瞧。 清杳跑去开了门,那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蹑手蹑脚进来,手捧一副纸墨立在伏泠身边。 “伏泠公子,原先想找你看诊还看不到,如今倒是让我捡便宜了,哈哈。”这汉子形貌粗犷,手里东西倒是护得很好,“我家媳妇前月生了娃,身子一直没调养过来,我想让您给配点药,我在京城抓了带回去。” 心却很细,伏泠心说,一手把东西接来,未能面诊只好一一详询。那汉子都答得上,瞧起来很是焦急,倒把一旁看热闹的清杳给逗乐了。 伏泠列了一份药单,递还回去的时候就见那汉子连连赔笑道谢,很是热切。 送走访客,院落又清净下来。深宅大院远离街坊,伏泠知道外面必然已是灯火如昼、车水马龙的热闹情境,此处却不闻一丝喧闹。 夜露渐沉,伏泠收拾了一桌残糕碎点预备歇下,小院的木门又在此时被人推开。一人提灯进来,身上的外披沾了些湿,伏泠的手停住了,立身起来见了一礼:“端王殿下。” 尉迟沧摆手招他起来,说:“怎么不在屋里?” 天好像又要下雪,此时昨夜的雪还未消,一旁的清杳活像被包成了个粽子,伏泠身上的衣裳却很单薄。 伏泠面上恭敬,实际却不想与尉迟沧有多交流,此时一言不发,像是预备编个什么说辞来哄骗他。尉迟沧一时也没了耐性,手里的灯笼随手一扔就往里走。 推开房门,屋里却没多暖和,只在侧屋里的小榻前烧着一只炭盆。清杳才不管什么端王殿下,一进来就跑去烤火,显然那火盆是为他准备的。 野兽多都怕火,虽伏泠如今道行渐深,一些远祖习性却还保留在身上。他不畏寒,自然不愿意点这么个讨厌东西在跟前。也许在尉迟沧看来,倒成了下人苛待了他。 哪想尉迟沧并未发难,瞧他的目光倒像是洞悉一切。他意味深长地一笑,兀自落座,道:“十八开拔,孤在沧山单给你开一座军医府,你的人全带走。” “京中还有病人。”伏泠答。 尉迟沧不为所动:“转给医馆。” “清杳不会骑马。” “你们都坐马车。”尉迟沧双手交叠,显得有些不耐,“还有什么要求,一并提了。” 伏泠无话可说,无奈地撇开眼去,远处的清杳蹲在火盆旁,傻兮兮地朝他笑,还对着尉迟沧的背影挥了挥拳头。 大不敬。伏泠努起鼻子凶了他一下,清杳立时乖了,这一下小动作,却把尉迟沧的视线也引了过去。 “凤城有学堂,届时送他去。”尉迟沧说,“书钱孤来出。” 他们之间哪有这般熟络,伏泠心觉奇怪,嘴上应了下来。倒是清杳自个听见不乐意,冲过来嚷道:“我不去学堂!我要跟在公子身边!” 尉迟沧把腰一弯,低眼瞧着清杳,痞笑道:“你家公子以后是大忙人了,还要你跟?再说了,你认得几个字啊,不读书还想学医?” 几句话一堵,清杳无话可说,哽着脖子气了好一会,憋出一句话来:“我铁定考个状元,你给我等着!” 尉迟沧哈哈大笑,连伏泠也是莞尔,拂袖拍开了清杳肩上的炭灰。 几番笑谈过,别院里的烛灯尽皆熄灭。本早该离开了的尉迟沧却站在山墙下,望着屋檐层叠的落雪。 莫通也在此时显出身形,他自怀中摸出一封书信来,呈给尉迟沧。早在觉察出伏泠身份有异时,尉迟沧便派了他出去探查伏泠身上蕴含的凶气。 这般生死案,在阴司皆有簿册专载,要查不难。不过三日不到功夫,莫通便已拿来了东西。 “主子。这名字载于白册中,迄今一百六十一年,没有魂魄转生。”莫通说。 神仙精怪若想逆改凡人性早亡之命,若有因缘际会,却也不算触犯天归。法子便是将其名号书于白册之上,与死簿黑册之中的名目相抵消,此人便得寿终正寝。 而莫通所说的,名字仅载白册,便是另一种解释了。此人原非死命,抑或命数无定,如此一笔反倒要引来阴差,与害命无异。 尉迟沧将信收合,信纸无风自燃,把其中“楚无如”三个字渐渐吞没。 “处决吗?”莫通问。 “他如今在医人攒功德,尚有悔过之心。”尉迟沧说,“再瞧瞧吧。” 元月十八,适逢雪晴。十里京畿道旌旗招展,伏泠与清杳挑开车帘,就见辕门外的祭台风烟渺渺,乌黑色的兵骑列道其中,一路向北。 车于队末,自然望不见尉迟沧,只有莫通打马跟在车畔,默默无言。 “公子,端王说此去沧山得要十五六日,不如你先教我看书吧。”清杳手里拿着一本满是花草绘的医书,两眼放光。 “没规矩,要叫殿下。” 这书就放在伏泠床头,伏泠没奇怪他从哪来的,放下车帘,一手接来书,却有一张小字从书里落了下来。 藏好了,狐狸。 厢外马蹄如雷鸣,伏泠仿佛听见了处判他的天雷,吓得瞳孔骤缩,平复不能。 这东西几时、由谁放入书中,他居然完全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