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正邪两道不打不相识

    布衣男子身为魔教欢喜门门徒，所学武功以轻、快、准为基础，要求出手直攻对手弱点，反而是后发制人，敌不动便浑身均是可攻的破绽，但又全身都可被防守。

    男子先行出招不占优势，先攻明飞敏右脸，受明飞敏以折扇边骨招架后收手转攻其左颊，双方皆使用短兵器时看似打得不分伯仲。二人左手还未用上，只右手来回正面攻守，男子只攻不守，明飞敏只守不攻，也未被男子逼得后退，应是游刃有余。当然他尽可以耍些小手段叫男子吃一记暗箭，可惜男子攻得光明正大，明飞敏便也不屑耍阴招。

    男子每招攻击都毫无章法，看似持针随意戳刺，要防备却没那么简单。攻十余招后男子向后一跳，似是不愿再打。他抱拳躬身问道：“敢问兄弟大名？”

    明飞敏刷地展开折扇，一面摇一面回答：“河江俞氏少主，俞清聪是也。”

    男子大吃一惊，抬头望去，心忖这男人胡说八道！虽然看得出是易过容，可江湖早将俞清聪已死的消息传得天下皆知……难道？俞氏父子其实都还活着？！

    男子怒道：“公子冒名顶替俞清聪少主是何目的？！”

    明飞敏笑道：“有何目的凭何让欢喜门门徒知道？”

    男子一瞬便换了副笑颜，道：“我可不是普通门徒，家父大名鼎鼎，人称铁牡丹。”

    明飞敏笑容未减，揶揄道：“哦，原是欢喜门门主亲儿子，失敬失敬。”

    男子还未跟他接着客套，忽的眼前掠过一片青色，随即腹部一疼，由皮表直达胃内！

    男子震惊之下，只听明飞敏在耳边低语：“破绽太多，送你一针教你些江湖规矩，遇到长辈可别急着出手打人。”

    明飞敏这一步轻功快如神风，不知何时窃取了男子的三寸长针反刺入他胃内，仅留半寸在外方便他自行拔出。

    男子脸上一紧，转头看去，却见明飞敏在舔舐自己的拇指，笑得甚是邪性。

    明飞敏道：“收你一滴眼泪陪你打一架，你可是赚了。”话罢，明飞敏纵身踩着墙面直上房顶，施展轻功飘然离去，留男子哭笑不得地攥紧沾血的长针兀自气恼。

    明飞敏返回客栈，回房见俞升已躺在床上，以为他睡下了，便默默转身到桌旁坐下，拆卸面上粘的易容软泥。

    忽闻身后有男声道：“听到了什么情报？”

    知是俞升发问，明飞敏回道：“魔教欢喜门派人前来调查，他们承认上红叶山寻衅滋事，却不认俞家惨案乃欢喜门门人所为。”

    俞升问：“来了几个？什么身份？”

    明飞敏道：“一行三人，两男一女，女性身份不明，其一男子自称欢喜门门主之子，左手生有六指，另一男子男生女相身材高挑肤白如玉，被称作圣姑。”

    俞升嗤一声轻笑，想是觉着男人做圣姑也忒稀奇，正色追问：“六指男子身材不高面相稚嫩，是不是？”见明飞敏点头，俞升道：“那便是了，人称六指魔童铁槐帧。”

    明飞敏嘲讽：“呵，小孩儿长不大，真当笑面藏针，说打便打。”

    俞升好奇询问：“哦，同他交过手了？是输是赢？”

    明飞敏道：“属下哪能输？输了可教少主面子上过不去，属下担当不起这罪。”

    明飞敏用帕子抹净面上污物，下楼吩咐小二准备清水擦身，他前脚刚走，后脚便有贵客来访。

    俞升在房内，只听得几声叩窗轻响，窗外传来男性低沉嗓音道：“俞氏少主俞清聪公子，可是在这儿住宿？”

    听那人问得客气，俞升便下床开窗。窗外趴着一个蒙面男子，许是怕窗户朝外开会撞到自己而选择这个姿势。俞升想也不想，抬脚将人踹下屋顶。

    “大半夜的哪来找晦气的傻子？想见俞氏少主？去地府寻他吧！”俞升话罢，反身回屋，重重将窗户关上，砰一声巨响惊醒隔壁浅眠的安常予。

    合上窗后俞升心里嘀咕：怎会有人寻到此处，还要找阿聪义兄？

    思绪未罢，又听楼下有女子大喊道：“上边什么人啊？！胆敢对我们圣姑不敬？！”沉默片刻后又是一阵鞭炮般噼哩噼哩的连环辱骂：“我就说我就说！脑子给门卡过的！掉进茅坑淹过的！全家死绝遭瘟的、你娘被狗入的……”

    溪莺端了一盆洗脚水，打开窗户给楼下那叫骂的女子兜头浇下，骂声戛然而止，世界就此清静。

    俞升回到床边，只听背后窗框砰地一响，回头就见一粉衣女子气鼓鼓钻进房来，左手叉腰右手直指自己鼻尖，怒道：“给脸不要脸！圣姑好心与你说正事儿，你倒好，一脚给人踹下去！”

    姑娘人高嗓门大，俞升眉头紧蹙，拱手作揖道：“鄙人有眼不识金镶玉，但我踹的是个黑衣蒙面男，何来的圣姑？”

    那魔教姑娘正想反驳，却听门口传来揶揄声道：“若非偷盗的飞贼歹人，岂不能安安心心从大门进来，非要半夜敲窗求见议事，你们魔教教徒脑子实在异于常人。”

    姑娘怒发冲冠，正欲上前过个嘴瘾，却被人用手搭肩，止住行动。

    蒙面男子取下黑布，一张脸貌美如玉，宛若天外仙女，开口却是低沉男声，实在扫人兴致。

    美男子道：“鄙人名唤漓肃，自幼孤苦伶仃，吃百家饭长大，不知父母是谁，故从未冠姓。”

    见漓肃虽为魔教中人，说话却客气有礼，俞升同明飞敏二人便也不为难他。俞升对他报之以礼节，示意几人到屋外说话。

    正道武林盟主之养子与魔教教徒混在一块儿属实不光彩，众人有心隐瞒会面细节，直策马到一处废弃破屋中才放心坐下谈话。

    对方三人：圣姑漓肃、欢喜门门主次子铁槐帧加上欢喜门五护法之一的火护法玫雯。己方二人，俞家养子俞升、同俞氏少主生得一模一样却身份不明的男子明飞敏。

    漓肃开门见山道：“俞家惨案并非我欢喜门门徒所为……”

    俞升打断他：“说不定，圣……嗯、漓肃先生，您难保欢喜门内暗藏内鬼吧？”

    直说圣姑还是叫不出口，反而称之为“先生”更为顺口些。刚才俞升踹此人一脚，却未听到落地声，想来此人轻功极好，他抬脚那一瞬间，还瞥见漓肃向后退了尺许。

    漓肃道：“先生所言值得思虑，我欢喜圣教建立二百余年，难免有些弟子学成本领后另起炉灶，苏水河岸后起绣坊便是其一，另有蓝薇染坊、好客绢布行、冬箫乐馆茶楼……”

    俞升再次打断他：“停停停！你们这是魔教么？！他们那不是都改邪归正了么？！”

    铁槐帧反驳道：“你们自诩正道人士，看我们欢喜门门徒行事随性，就一口黑锅名曰魔教人士扣我们头上来，数十年前我们是还在杀人不假，可这数十年来你们还见我们欢喜门吆喝么？”铁槐帧话罢，伸手遥遥一指，道：“你们问问武氏商会去！喜乐绣品品质如何？”

    俞升被说得哑口无言，他可不知欢喜门还有正经营生。

    铁槐帧似还愤愤不平，继续骂道：“你们四大家跑去跟朝廷勾结，自甘堕落成鹰犬爪牙，给没根儿的踩在脚下，多年前二话不说抄了莲姬长老的家，害得她弟弟惨死狱中、数名心腹弟子被斩首示众，带头挑事儿的就是颜霏雪那老太婆！莲姬长老自个儿复仇，跟我们欢喜门有何关系？”

    明飞敏倒是理顺了某些联系，他道：“武氏同你们做生意，可没招惹你们吧。”

    漓肃点头道：“确实，他们是谁残害的，我身为欢喜门圣姑，亦从未听谁说起有此愚蠢计划，那等于自断财路，即便是最凶恶的黑长老，也不会行这步昏招。”

    除去红门死伤多人乃欢喜门长老莲姬亲手为之，其余两起灭门惨案可能均与欢喜门无关，奸商不做蚀本买卖，欢喜门与武氏暗中建立交易联系已久，怎会不知这等浅显道理？而向俞氏动手，惹怒武林正道，光凭正道人多势众，也能上山把欢喜门总部掀个底朝天。更何况俞氏同皇室还有联系，俞盟主师妹嫁入后宫做嫔妃，此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主要是靠皇帝挨了那傲烈女子一巴掌而叫“悍妃”闻名天下。天子若非明君，早把那女子处死了，但也正是这巴掌，打醒了圣上，免得他浪费金银人力给太上皇修建陵墓而疏忽了边疆防卫。

    皇室与江湖人士不同，江湖人说到底仍是平民百姓，受官员庇荫，没得这太平天下，哪来百姓无所事事到去研究什么打仗不实用打人又忒疼的武学功夫？国不富、民亦不强，当今朝代，代代君王着重发展工业商业制造业，用钱砸得周边小国服服帖帖，再派上军队往隔壁小国那么一占，自然少了不少外患动荡。

    基于皇帝管理有方、官员清正廉洁，江湖人士颇为敬畏朝廷，欢喜门等魔教虽然行事随性，亦有大部分门徒秉承绝不招惹朝廷的原则以安身立命。

    正因如此，俞氏才敢一家三口无需外人保护亦能安居，吃的是朝廷俸禄，又有武林正道人士不时送礼，俞盟主生活自在逍遥，更犯不着非要跟绣坊过不去。

    此时，武氏俞氏两家到底是遭何人毒手，成为众人心中最大谜团。

    漓肃道：“不知是谁策划阴谋诡计，欲打破江湖平静，可别是敌国细作，那可不是我们平民百姓能处理得了的。”

    众人陷入沉默久久不语，还是明飞敏打破沉寂道：“总之我们需上平山一看，可惜我们几个……”

    铁槐帧打断他道：“等我那没用的爹下令我们早死绝了！此事我自己决定，我跟你们上山去。潜行探路我擅长。”

    漓肃想劝铁槐帧三思，铁槐帧道：“漓肃阿哥，不劳您费心这事儿，小爷我不过是弃子一枚，用哪儿不是用？我爹看重您，您且跟玫雯阿姐回去，什么都别说。十天后若我没给您消息，就当我给祖爷赎罪去了！”

    俞升心下一紧，暗想道：小伙子虽为魔教中人，性格却颇为豪爽，看着是没心眼，宜结交为友。

    思罢，俞升道：“漓肃先生，鄙人跟你保证，这铁姓兄弟若是无辜，鄙人定当护他安全。”

    铁槐帧一惊，随后笑道：“哈哈，这位俞氏阿哥真乃怪人也！放心吧，我铁槐帧三脚猫功夫自保无忧，拖不着你们后腿！”

    众人就此打算分道回去，还未上马，明飞敏便提醒道：“有人藏在附近！”

    玫雯惊道：“大意了吗？！谈话之前我还在周围巡视一圈，没见任何人靠近才放心进屋！”

    俞升警觉拔剑备战，向草丛喊道：“是谁埋伏？！是敌是友出来说个清楚！”

    只听树后传出一声冷笑，随后一苍老男声道：“我道是谁深夜同魔教人士密会，你义父可还尸骨未寒呐！”

    俞升当下认出此人声音：“方昌师叔？！”

    树后又是一声冷笑，一名白须老者转出来，冷冷望着众人：“好师侄，你的身世武林正道高层皆知，暗想若你能听从盟主教养好好做人，便一辈子将之当作秘密带进棺材！可谁知……”

    又一名武夫自另一侧出现，接道：“盟主终究是信错了人，龙凤再怎样教，老鼠也成不了才！”

    俞升隐忍怒意，不愿反驳。他本受不得此等诬蔑，却因明知真相而沉默无言。

    第三名中年男子喝道：“既然如此凶恶为何还留他在这世上！看剑！”

    银光一闪，一把四尺长剑凭空刺来，黑衣蒙面的明飞敏挺身上前，拔剑招架，只听当一声，剑刃撞出零星火星。两人被对方内力震得虎口发疼，各退半步，持剑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