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毒果
江临曾经也是程允发过誓,会一直陪伴的哥哥。 他们曾经一起在那个地狱一样的研究所相依为命,依偎在一起给对方取暖。 不过那都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 他们都变了。 也许改变应该从程允打破了他们的誓言,离开江临,就开始了。 一开始研究所那狭窄的牢房里还关着三个孩子,他,江晚颜,和江临。 那时候江晚颜还没有昏迷不醒,笑声像银铃一般清脆活泼,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闪闪发光。而江临还只是一个总是挂着不走心的微笑,看起来好像对什么都很厌烦,但却不乏温柔的少年人。 江晚颜是最先离开他们的。她天生拥有异质信息素,天赋异禀,刚刚分化就被带到了传说中研究所的另一边去。那里没有无穷无尽的实验和折磨,他们只需要定期接受抽血,大部分时候只需要接受帝国对优秀Omega的教育,插画,厨艺,或者形体,一切可以把他们包装成高级Alpha完美妻子的技艺。 而研究所的这一边不一样。这里的实验体是不配被当作是人的,甚至这里的Omega也不把自己当人。如果实验成功了还有希望被送到另一边去,如若一直不成功,就只能一直待在这里,直到成年被强制分配给低级的Alpha。 江晚颜走后,只留下江临和程允一起互相扶持。 但江临的运气并不好。 尽管是兄妹,他却一点没有继承到和江晚颜一样的优秀基因。江临有分化障碍,他的分化持续了四年,直到十七岁他才正式分化,这四年间,他甚至一度被认为是个残废的畸形。 而程允,他和江临在一个项目里。他是个正常分化的Omega,他或许没有江晚颜的天赋,但他有那么一点运气。他成为了第一批腺体改造成功的实验体。于是他也有了被带到另一边去的资格。 程允至今都记得,在他抱着江临的胳膊不愿意离开的时候,是江临他自己,拧着程允的胳膊,把他丢出了房门。 江临一直都是这样。 他要做什么,也不要他们同意,他经历了什么,也不和他们说,他的痛苦,也从不和他们分享。 很多事都是程允后来才知道的,比如,他总是会被用作实验魔香的材料,又比如,在很早以前,他就开始和Alpha上床了。 可这个该死的人从来不说从来不解释,也不给他们解释的机会。 让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他的漫不经心,逐渐变成了阴郁。 程允听说他开始爬上一些Alpha权贵的床,用姿色取悦他们,来为自己获取活得更好的便利。 他变得阴晴不定,暴躁易怒,甚至会冲专门来看他的晚颜和程允发火。 程允不知道江临是不是在怨恨他和晚颜把自己留在了研究所里受苦,但程允绝对不愿意看到他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抛弃尊严,去做Alpha的玩物,也不能接受就因为这些,他们的关系逐渐破裂,甚至江临开始讨厌甚至怨恨自己。 他的喜怒无常,他对Alpha谄媚的嘴脸,和刺那些伤人的话语,程允都忍下来了。 他依旧惦记着那个他仰慕了一整个少年时期的兄长。 可那些情谊,始终经不住一次次的争吵和失望。 程允和晚颜不是没有试图去挽回他,但他们的努力最终都付诸东流。 江临似乎真的逐渐变成了一个床上的玩物。一个骄纵奢逸,趋炎附势的小人。 他曾亲眼目睹江临和Alpha上床,那是他一辈子的噩梦。他至今也不愿意在回想那个下午发生了什么,也不愿承认在Alpha床上那个婉转地呻吟着的人,是他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江临哥哥。 但那天的事,却促使他下定了决心。 他想带着江临逃离那里。这也是他曾经的对江临的诺言——等他长大了,能保护他了,就带他逃离这个地狱。 即使也许江临本人都不记得这个承诺了。 程允找偷渡船的过程极其艰难,他几乎花掉了所有的钱财,还被骗了好几次,很不容易才联系上一艘,据说会把他们送去帝国边境的流放之地,没人能抓到他们。 江临却对他的计划嗤之以鼻。 真的到了那天,他也没有来。 然而那天的失望却不止如此。 接应他们的人迟迟没有来,江临也不见踪影,他们等来的只有冲进来的卫兵。 看到卫兵的时候,程允只觉得从脚尖到头顶都凉透了。 他们把程允锁了起来,带走了江晚颜。 逃跑的事只有他们三个知道,如果有人告发他们,是谁,不言而喻。 研究所里偷跑的Omega下场都很凄惨。他曾经见过卫兵当着所有人的面,处罚一个偷跑被抓回来的Omega。他们生生扯下他的项圈,把他腺体割破,然后砍断手脚。那个Omega之后被送往暗无天日的地下室,被用于药物实验直到死亡。 程允至今不愿去想,当时江临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这么多年,他和晚颜对他的真心,他看不到吗?难道之前他们以前的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夜,他都忘记了吗?自己和晚颜对他来说,算什么呢? 只是一个可以献给主子,表示忠心的礼物么? 他因为愤怒和失望浑身发抖,直到那天的下午,研究所里突然警铃大作,一切都乱了套。他从牢笼里偷跑出来,趁着混乱找到了江临和江晚颜。 可一切都晚了。 那个混蛋,告发了他们都还不够。 当他赶到在那扇冰冷的门时,江晚颜在江临怀里,衣衫不整。 她被她最爱最信任的亲生哥哥亲手挖出了腺体,血流得满地都是。他割掉了江晚颜的腺体,然后把刀伸向程允。 “所以,”提莎听得发愣,不敢置信地张大嘴,“他真的出卖了你们,还动手挖出了晚颜和你的腺体?” 程允摇头,纠正道,“不,他没有挖掉我的,只是给了我一刀。” “啊?”提莎愣了好久,“可是,他是晚颜的亲哥哥啊,” “是啊,他是江晚颜的亲哥哥,”程允垂下长长的睫毛,冰冷的日光灯划过尖端,掩住底下的眸子里说不清的神色。“他也曾经说过是我的哥哥呢。” 程允自嘲一笑,“如果不是西莫,我和晚颜都会死在那里吧。” 后面发生的事他都不清楚了,只记得他晕过去前听到了陌生男人的叫喊,和子弹上膛的声音。那是正在逃跑的西莫。 是西莫救了他们,把他们带回了平权军。但那天他们甚至都没和他们的救命恩人说上几句话。那天因为腺体损伤他一路上都半昏半醒,而西莫把他们安顿好之后,就再次离开了。 后来他才知道那天让他们得以逃脱的混乱正是西莫惹出的,他在那天被帝国发现了卧底的身份。 也许他在逃跑的中途正好看见了他们,才把他们从江临手下救了出来。 天知道,有时候他倒真希望小季就是江临。 一心想讨主人欢心的狗最终因为年老色衰而被主人抛弃,扔到一个充满了Beta的酒吧里任由他们发泄,凌辱,自生自灭。而离开的程允却拥有了站起来的资格,现在可以拿枪抵在曾经的主人,那群Alpha额头上,看他们临死前求饶的丑态。 那样可真讽刺啊,不是吗? 他甚至卑劣地想。如果江临就是小季,跪在地上看他的时候,是不是,也会为自己的选择后悔那么一两秒呢? 他没有告诉提莎的是,当时他的腺体其实并没有被伤得很重。 江临划开他的刀先深后浅,或许这个混账自己后来也后悔了。 他在旅途中半昏半醒,阴暗窄小的偷渡船上混杂着奇怪的味道,脚气,汗液,烟草,酒精和劣质的熏香。他还记得救走他的男人火一样的红发,还有他焦急地、叼着烟的侧脸。 彻底清醒是在平权军的病床上。白色的窗帘泄漏出温暖的阳光,金灿灿地洒在床头,一切都温暖极了,尽管对他来说陌生至极。 他后颈的伤口已经接受了处理,被小心地包扎起来。 巡房的护士发现他醒了,十分欣喜,她们围上来,温和地安慰他,“没事了,你已经安全了。你现在在平权军,没有人会伤害你” 她们又说“你的腺体医生帮你缝合过了。伤得不深,以后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可以安心的。过几天可以起来走走,这里很大。你想吃什么吗?” 她们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着安慰的话语,他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们本该悦耳的声音嗡嗡地响,就像偷渡船风扇那恼人的轰鸣。 他一句话也不答,护士们也不敢刺激他,很快,病房里只留下他一个人。 安静就就像死去了一样。 他慢慢坐起身子来,发了一会儿呆。 他身上只有一层薄薄的病号服,随身的衣服被叠好摆在一旁的柜子上。和衣服放在一起的,是一枚铁质的徽章。 他见过那个徽章,在江家兄妹那里。他知道那是他们母亲的遗物。 徽章上的水鸟依旧展翅欲飞,只是鸟类原本白色的羽毛被血染得看不出颜色,只留下妖异的红。 他红着眼眼睛拿起徽章,却意外感到那徽章背面有些的硌手,本该光滑的背面上有一点凹凸不平的痕迹,他把徽章翻了过来,只见那上面刻了一行小字。 愿你生有一身反骨,去追寻自由与幸福。 程允觉得这真是讽刺极了。 江临的妈妈寄予她的孩子这样美好的祝福,但她亲爱的儿子却亲手放弃了尊严和自由。 床头有放着一杯热水,用玻璃杯子盛着。他看了那个杯子一会儿,把它拿在手上。露出一个可以说是狰狞的表情。 他喝了一口水,就像灌酒一样。 然后把杯子砸碎在床头。 他捡起一块尖利的碎片,伸向自己的后颈。亲手,再一次,毫不手软地割开了医生新缝的针,割开江临给他的伤痕,甚至更往深处割了去。 他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他后颈上那个东西。他,江临,江晚颜,一切悲剧的源头,都是那可恨的腺体。 那时候他想,如果他不是一个Omega就好了。 血液一下子奔涌出来,热乎乎的。翻涌着腥甜的气息。 他听见耳边又有尖叫声,他们冲进他的房间。 十八岁程允的这一刀,成了他后颈一道狭长的疤。 平权军发现的早,他得到了及时的救治。程允的腺体并没有受损,只是永远失去了他的异质信息素。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要可惜只可惜,当时没有整个儿切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