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6 所有域
穿着整齐套装的女人走进行宫地下五层,她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脚步踩在厚重的地毯上,悄无声息。 若乍眼看去,那就是一个衣冠楚楚、相当职业化的成熟alpha,仿佛应该出现在大都市繁华的中心区,步履没有一点儿异样。 但如果有人仔细端详女人的衣着,就会发现,她昂贵衬衫的尾椎处破开了一个巧妙的小洞。一根机械触手破开布料,正悄无声息地垂在外面,上面隐隐有电流穿过,昭示着主人烦躁的心情。 她很快走到了目的地。 女人注视着厚重大门上镶嵌的监控眼,没有动。 “晚上好。”她冰冷地说。 感应迅速,门自动向两侧滑开了。 宽敞奢华的室内,穿着军装的高大男人本来正静静看着旁边软榻上睡着的一个什么人,此刻抬起头。 “你要求连夜见我?坐吧,艾罗娜。”他慵懒说道,彬彬有礼地示意桌前的一张软凳,“许久不见了,你饱经风霜的头脑、我们帝国的宝藏——运转的如何?” 女人对这样挑衅式的招呼置若罔闻,她的目光迅速落到床榻上的人影身上,声音压低了,“就一个多月而已——我需要小声说话吗?” “没有必要,”男人说,“我给他喝了药。” 闻言,站着的alpha的一双眼睛突然变得虚空。 她凝视着躺着的人,歪了歪头,有精密的数据流出现在她瞳仁里,隐隐穿过、流淌,似乎像一台机器正在判断。 过了几秒,她脸颊抽动,很快的低声咆哮道:“瑞弗拉斯,你不该这么做。他还很虚弱!” 男人脸上的假笑倏然退隐了。 “对于一个一百五十岁的老人来说,艾罗娜,我认为你有点失礼了。”手部交叉,男人优雅而冷淡的开口了,深邃的眉弓在他鼻侧投下阴影,仿佛一只埋藏在黑暗里的怪物,“我们谈论过,也许你还记得?” 艾罗娜当然记得。 几年前那句“我当然不会杀死他,其他没有什么不会做的”,穿过她无比精准的大脑,倏然出现。 “但这不代表在这么多人面前公开强暴,观众之中好几个是贵族!太香艳了,这成为了他们的谈资!搞得我需要分心派人镇压舆论不要传到奥穆什——” 两个alpha对视着,空气里充满威胁的气氛,没有过很久,叫艾罗娜的女人用手疲惫地遮住了脸,呻吟着说道:“我不该答应你的。” “阿妲利娜已经离开四年了…而我对绪氏效忠的承诺有效。檀泠消失以后,奥穆什像发疯一样,在所有方法都用过以后,他迟早会意识到究竟是什么势力能让他也没有任何渠道知悉,就像掉进大海的一滴水,我…” “你,”R截住话头,“作为她最尊敬的老师,和情人——”女人突然像被击中一拳般的倒退一步,脸上浮现惊恐,“啊...没错,”男人挑起眉,“我知道这件事。” “你知道?”艾罗娜虚弱地说,“我不是…她…” “你们在一起的时候阿妲利娜才十五岁,你这个垃圾的色迷迷的老头。”男人深深地盯了她一眼,充满穿透力的眼神令后者感到无比心虚。 “——但我并不准备责怪你,因为你没有和她做到最后那步,况且她后来也成熟了,不会再无端地迷恋什么年长的alpha。” R继续讥讽地说道,“在可以当我奶奶的年纪,竟然在这里喋喋不休。”他停顿了一下,这是属于上位者的一种非常技巧性的沉默。当艾罗娜感觉到自己额头顿时出了细汗时,她又听到男人开口了。 “不过,我允许你暂时的情绪崩溃——只要继续截断他们的信息来源,偶尔地告知我他父母的想法,如此容易…” “当然啦,”艾罗娜底气不足地说,和她毫无可以指摘的成熟打扮相反,逐渐显得有些狼狈了,“但你——您知道,并没有这么简单…” “我当然也可以找到别的人去做这事,但你就不会显得这么有用了,对吗?”男人笑了一下,声音转为冷酷了,危险的点点猩红在他眼底泛上来,“动起来,少在温香软玉里…我支付你每年几百万金钞。前,妹夫。” 总结般的缀上最后那句称呼,他轻声说:“至于我的omega,就不需要其他人置喙了。” 艾罗娜站在原地,感觉有几分发冷。 她能感到最后这句话的举重若轻。明明是重逾千钧的力度,却偏偏表露的春风化雨,只是却无法遮掩语调里的霸道和强势。尽管这只是他平日处理事务时气场的万分之一。 作为一个alpha,她深知同类的占有欲暴涨时的可怖,何况瑞弗拉斯已经脱胎换骨了,如今,他是此地的所有者。如果说alpha金字塔是狼群,那他就是其中最富有威胁力的成熟雄狼。 无论这个人外表乔装的多么优雅从容,作为现在的下属,艾罗娜绝对难以忘记他这几年内和亲属争权时的嗜虐血性,那种恐怖的氛围和撕咬的血腥气至今飘荡在她的鼻尖,已经完全盖过了她教他们兄妹那早些年、眼前的人还没分化之时的初印象。 她完全不想被误会自己觊觎檀泠。 我是文化人,艾罗娜告诉自己,我是大脑起作用的而不是只有下半身起作用的那类alpha,和这些喊打喊杀的暴徒不同。没错。 对了。 “等等,你的omega?”她像找到一个突破口可以指教,“你明白的吧?哪怕占有了他的身体,但一个omega如果不从心里认可你,那就不可能完全互相标记。” 她双手抱臂:“我提醒你,檀泠可不是那些轻浮的小玩意儿,他是我见过最坚强高贵的omega,甚至完全可以继承他的家族。” 最后一句话,艾罗娜是真切带着敬佩和欣赏说的。这几年她在绪家两头赚钱,自然把所有一切都尽收眼底。 艾罗娜满意地看到眼前的人终于有表示了。 但令她不太满意地是他仍然没有发火—— R笑了。 他微侧身,用手指轻轻抚过身旁人的脸,力道很轻,什么都没有惊扰。 沉睡中的青年倚在床褥之上,陷在酣甜梦境里,冷清白皙的脸颊露出沉静的表情,他抿着淡粉的嘴唇,泄出一丝难得的温顺,没有往日里的疏离,倒几分显得像个精致的玉像,那阖目的神情甚至有点悲悯。 “为什么不可能呢。”男人说道。 艾罗娜惊讶地张大嘴。她看着平素杀伐果决、令人齿冷的alpha,此刻如同一个最天真的理想主义者那样低语。 Alpha们确实会为了omega变得脑残甚至大打出手,她再见多不过了。艾罗娜见识过眼前这个人为了利益而逢场作戏的时候也绝并不少,但这样短暂露出几分真情实感的时刻,是第一次见,以至于让她这样的老油子也陡然尴尬起来。 但很快,男人就恢复了如常的表情。为了岔开话题,艾罗娜开始东张西望。 “红氟矿星赌场的叛徒收拾得如何了?我听说有暴动。” 男人往王座般的转椅背上随意地微倚,身体松陷下去,他气质上那种危险的魅力又倾泄出来,如同一杯酿得正当时的白兰地。 他的手指不急不徐地敲击桌面。 “我昨天亲自去了一次。几个小时前才回到这里。” 军装,怪不得,艾罗娜心想。她注视着桌上烫金的文件,那依稀是各个矿星产量的报告。 “好吧,国会议员选举的新争议想听吗?虽然只是小小的桃色新闻。” “无意参扰你们这些上流社会大人物的鸡零狗碎——记得发给我。” 男人话语里赶客的语气太明显,艾罗娜还想探听更多消息,“既然刚发生暴乱,行宫这层怎么什么看守都没有?我记得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她在空气里敏锐地嗅了嗅。 “味道有点奇怪…檀泠的发情期是不是快来了?” “我命令他们离开了。”男人面无表情地说,“好了,再见,艾罗娜。” 他随意挥了挥手,脸上出现揶揄之色,“和你的女明星约会去吧——我看到新闻了,你们又臭又长的风流韵事可真是活色生香、令人唏嘘。要我说奥穆什对属下还是太过放纵了,不是吗?” “…你对我越来越没有对老师的敬重了。”年老的alpha斗胆抱怨道。 她感受到了被驱赶的压力,似乎房间里的任何第三个人都会是这个alpha和这个omega之间的第三者。于是最后看了一眼檀泠以作确认后,艾罗娜倒退出了房间。 走的时候,她看到R因为他这句话而做了个鬼脸,“没错,如果我十年前没发现老师泡了我妹妹的话。”怀念之色如同一个轻微的波澜,从他脸上一闪而过,然后男人就恢复了积蓄沉冰般的冷酷脸庞。 “等等。”离开的时候,艾罗娜又被R叫住,“——真的很香艳吗?” 老人转过头,看到成熟的alpha脸上一抹野蛮而顽劣的微笑。 门开始关上的时候,艾罗娜无意中进行了最后一瞥。 这一瞥之下,她惊讶地张大嘴。 室内,男人正走到了软榻前,盯着omega。 然后他突然地俯身,自上而下地,在沉睡的人脸颊上轻轻一吻。 颀长的影子盖住了身下人的身体,动作极轻,像是只贴了一下便离开了。 然后是长久的注视,alpha的目光却如有实质,相当浓稠,像是能勾下血肉,直到吮吸灵魂。 艾罗娜僵立在原地。 她闻到了一丝泄出的炙热的信息素。 这昭示着这个alpha已经把这个omega划为所有域,在他身上占有意味极强地盖遍了气味印记,让其他同类退避三舍,否则会感到致命的焦虑和危机。 “可怜的小檀泠。”艾罗娜在心里说。她活得够久了,但这样强烈的执念还是前所未有见识过,让旁观者的心似乎都微微发颤。 旋即,艾罗娜又安慰自己,至少前天那次对檀泠来说并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害,他的身份也并没有泄露出去。 如同匕首划开冷光一般,四年前的记忆在艾罗娜脑里兀然出现。 当时,这位自己曾经的学生找到了在绪氏任职的艾罗娜,告诉了阿妲利娜和他们的母亲被五个富家子弟杀害的事实。 她那时候已经不教他们一年了。经过不可置信和悲痛轮番涌上心口,艾罗娜发誓她肯定会为阿妲利娜的复仇出力,她是她见过最有天赋的学生,尽管她们最后分道扬镳,但她仍永远在她心里留有位置。但经过细致的长相描绘、得知凶手们的具体名单之后,艾罗娜曾请求瑞弗拉斯不要杀害檀泠。 因为彼时她对檀泠已经有了很深的印象了,她认为omega是个非常好的青年,这其中绝对有什么隐情。 “檀泠?” 她记得刚分化完的alpha发出野兽般的喘气,显然还不那么熟练地收放气场,以至于顶级的信息素威压在他们头顶梭巡。 他笑了,野蛮地磨着犬牙,仿佛将这个名字在唇齿间反复咀嚼。 “我会让其他人都付出生命的代价——除了他。” Alpha顿了顿,金环状的瞳仁发紧了,复杂的神色在他英俊的脸上一掠即逝,仿佛是钝刀子一般的割肉和痛楚。 他那时候还非常年轻,没有如今这么擅于控制表情,以至于多年后艾罗娜仍然清晰的记得。 “…但除了死亡,其他没有什么是我不会做的。” “你的父亲呢。”艾罗娜记得自己还问他。但如逐渐长大的年轻狼类般的alpha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任何话。 大门在眼前自动缓缓合拢。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艾罗娜心里升起。 R不想要这一层的守卫也许只是因为不想让其他人见到檀泠。就是如此的简单。 只要不在那个她也不知道具体坐标的无人星球,檀泠随时都有被看到的可能,艾罗娜想,但既然是报复,他为什么不想让檀泠身败名裂呢? ——尽管已经和他们家认识数年了,保守同样的秘密,以至于这位昳都的主人在面对自己时并不像对其他属下那么全数的冷酷无情、恩威并施,令他们甚至连揣测想法都要心惊胆战。况且,她敢打赌自己经过岁月沉淀的机械脑比几乎所有人都更为睿智—— 但有时候,艾罗娜觉得自己还是和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一样无法弄明白瑞弗拉斯的想法。 比如现在。 那似乎像冰川下缓缓流动的浪潮,危险的容易让人溺足。比深渊还更加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