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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顾太清续写石头记

    第七十六章   顾太清续写石头记

    “梨花摇落白雪晶,晚风回合匝地轻。

    天上数歌别鹤调,人间几见秋水明。

    暮景知交惜拢焰,残年亲故惧骑鲸。

    闭门多谢传言客,一回闻信一目瞠。”

    看着黛玉刚刚写的这一首律诗,沐雪元也是感慨,任谁都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项屏山根本就没有回到故乡杭州,中途便过世了,偏偏是在临清,要说临清可真不是个吉利的地方,几年前许云林便是因为在临清遭受了惊吓折磨,来到京都之后不久便病故了,虽然说是疾病的原因,然而沐雪元总是觉得,与她所经历的刀兵之灾不无关系,若是一路顺利,或许不至于这么早就亡故了,所以如今一提起临清,沐雪元就觉得自己有点PTSD症状。

    又想到项屏山乃是路途中得了重病,行路匆忙,诸物不备,一切都十分仓促,生活起居难免草率,偏偏在这种情况下却生了病,病倒在旅馆驿站之中,着实凄凉,好在身边还有儿媳照料,毕竟还是有亲人的,否则举目无亲,更加惨苦,项屏山七十几岁的年纪,最后死在了归途之中,这样的结局实在令人唏嘘。

    此时已经是永嘉三十五年的九月中旬,干旱进一步持续,食品价格不住地升高,虽然政府从常平仓向外平价粜卖粮食,然而仍然是抑制不住这个上涨的势头,只能说粮价涨幅还没有那样疯狂。

    这一年的冬天,京畿地区没有怎样下雪,于是很多人推测,只怕来年又要持续干旱,她们的这种预测倒是没有猜错,第二年永嘉三十六年,仍然是旱情严重,即使是京都的街头,那种惶惶然的气氛也是相当明显的,失业问题日益严峻,燕京城中的难民也越来越多了。

    沐雪元每天往两个地方送食材,一个是绿泉茶社,送去那边的要丰富一些,除了面粉甘薯,还有新鲜的地瓜藤,夏季里温度过高的时候,甘薯的块根生长便慢了下来,然而地上的茎叶却蔓延的很快,甘薯叶是可以食用的,焯水之后再清炒了,味道还不错,凤炎洲有的时候也吃它。

    要说黛玉她们虽然有一次诗社的题目是咏黄葵,不过海岛上的田地中却并没有种向日葵,沐雪元的确是热爱农业,但是对向日葵丝毫没有兴趣,她也不喜欢吃瓜子,紫鹃觉得也无所谓,本来种的就已经够多了,也不是一定要欣赏向日葵的花,要吃瓜子就到外面去买,所以便没有栽种,不过却种植了甘薯,这两年更是大面积种植,以充粮食,叶藤还可以当作蔬菜,补充维生素。

    其实马铃薯也是好的,可惜不耐高温,夏季生长困难,所以只是在春秋冬季,茶楼里供应水煮马铃薯,蘸着椒盐面来吃,虽然是很简陋的饭食,卖得却也相当不错。

    另一处地方则是水月庵,如今难民四面蜂拥而来,水月庵便又开了粥棚,发放米粥面片汤,除了沐雪元送来的面粉咸菜,她们自己也买了些米,用来施粥,英莲等人如今年纪也有些大了,便督率着年轻的尼僧和面擀制面片,她们往开水锅里下面片和切成碎末的咸青菜。

    到了这一年的六月里,总算有一个好消息传来,沈善宝从故乡来到京都,几个老姐妹相见,着实喜悦,说起许云林与项屏山的过世,难免又伤感一回,又问起沈善宝路途的经过,沈善宝叹道:“着实凄惨,本来想一路乘船来京,然而水路上有些河流都断了,听说微山湖都干涸了,所以只得乘马车,路上只见饥民群群,有人肚腹膨胀得厉害,如同装了一面鼓在里面,原来是吃了观音土,当真有活活坠胀死的,死掉的人便给活人分食,算是借此延续几日的性命。本来旱情便已经如此严峻,偏偏还闹蝗灾,一片片的蝗虫飞过,那枯草也是寸草不留,一路所见饿死的人不知凡几,北地原本便不是有许多水流,江南本是河汊纵横,却也干旱成这个样子,观之着实心惊,俨然地老天荒的一般。”

    顾太清叹道:“时世艰难至此,着实令人忧虑,也不知这天气还要干旱到什么时候,按日子算,也有一年了,总该换个样子才好。”

    宝钗也说:“若是一直干旱到冬季,来年不知如何,官府仓中的粮食总有用尽的一天。”

    大家叹息一阵,话题便转到文学上,说起终究是没有写完,贾兰增删二十年,将那前面的八十回反复修订,倒真的是美奂美轮了,只可惜没有结局。

    顾太清叹道:“这八十回之中伏了多少线,只等后续一一显露出结果来,哪知竟然中途夭折,着实令人怅然,人可惜,书也可惜。”

    黛玉笑道:“世事本也难求完满,只看这八十回却也罢了,后面究竟如何,倒是随大家去猜想,却也有趣。”

    沐雪元一听,黛玉这个想法很脱俗啊,这就是开放式结局,石头记虽然未完,其实却也很不必一定要追求完全,就这样各自发散着也好。

    宝钗一笑:“虽然是如此,只是我看那坊间的续书倒也渐渐地出来了。”

    沈善宝连忙问道:“都写了些什么?我们那里也曾看到一本,写的乃是飞烟复生,与炼霞成为一对璧人,家业恢复,荣华富贵,儿孙满堂,子孝孙贤,无所不圆满,先是立意便落了下乘,那文字便纵然再怎样雕琢,终究显得庸俗市侩,仿佛一辈子没见过富贵,定然要让这一幅原本空荡渺茫的荒凉图画,也要弄做个大红大绿填满卷轴才够开心,着实令人好笑。”

    宝钗笑道:“京中的续书也是如此,还有飞烟与玉镜共事炼霞的。”

    沈善宝登时便笑喷了出来:“这个便是的套路了,那安龙媒将金凤玉凤都归拢到自己的房中,一柔一刚,可惜了那金凤乃是村中的女子,不曾读多少书,否则倘若是个能诗善画的,倒也凑成一文一武,他倒是齐全了。”

    顾太清也笑:“谁说不是呢?这一个‘贪’字乃是最忌的,这也不肯放,那也不肯放,定要都抓在自己手里,然而‘贪多嚼不烂’,最后只怕弄了夹生。”

    黛玉笑道:“若说那文康先生,他倒本也是好意,我听太清姐说过他的身世,乃是世家出身,当年颇为显贵的了,只可惜没能教出好儿子,那几个令郎都是纨绔子弟,不晓得做些正事,一个比赛着一个地只知道花钱,将那家业也荡尽了,举目能见到的东西都送进了当铺,那老先生晚景凄凉,孤零零独居一室,只剩了着书,所以写了这一部劝世的书,原是一番苦心,只是他一意警醒世人,处处说理,设了个典范的框子,一心要将人导回正途,重造盛况,便难免生硬了些。”

    宝钗含笑点头:“颦颦评得极当,若说那些经书之中所讲的,原是些正经的大道理,为人处世理当遵循的,然而人世间千头万绪,他所写的终究是一个他想要的世界,却并非烟火凡俗的世情,有些地方颇有些一厢情愿了,他想要人家如何,便能够如何么?”

    沈善宝笑道:“我虽然不怎样写,却以为只要是设定了背景人物,那故事便不由着握笔者的心意了,自有其发展的脉络,想要以一己之意志强加扭转,终究失之穿凿,须知人力终有穷尽之时,许多时候难以胜天。”

    沐雪元听着她们的谈论,一时间也连连点头,要说文康的那部,自己也是看过的,确实是相当理想化的了,感觉就是画出一个图纸,里面的人都按照这个图纸去建设一个新世界,虽然这样的类比有些古怪,然而沐雪元的确是想到了后世的一些革命文学,那套路就是压迫——觉醒——反抗——新生,看起来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然而沐雪元到了这个年纪,知道世界是很复杂的,人性也很复杂,所以在类似的处境之下,不同的人会怎样选择,就大有差异了,而且究竟哪一条路对于具体的人来讲是比较好的,也没有一个统一的模板。

    这时沈善宝转头对顾太清说道:“虽然那半部残书就这么放在那里,或许也是好的,只是姐姐既然也爱,不如便自己续一篇,我们也不指望着流芳千古的,但凭自己的心意罢了,写出来也算是了却一个心愿,我本来是想自己写,只是我这笔下偏重诗词多些,不像姐姐,曾经写过戏曲的本子,我想就改改写,应该也会顺的吧?”

    顾太清笑道:“你自己想看,却又不肯写,都推给我,我哪里有这个精神头儿?如今耳朵眼睛都不好用了,记性也不行了,有时候说话都有些颠倒,我还写书呢?别写出一篇乱七八糟的来,让你们笑话。”

    宝钗见太清似乎当真是有要续书的意思,便笑着劝进:“姐姐又在自谦,前儿和我们说起从前的事,那脑筋比我们还清楚呢,那书就这么半截悬在那里,终究让人有些空得慌,不如姐姐便给他补全了,也免了世人的遗憾,我们也能读读新书,这一阵市面上竟见不着什么有意思的书,着实有些闷呢。”

    沐雪元:书荒中,求新文。

    黛玉也在一旁鼓舞:“姐姐写出来的,定然与那些人不一样,与其让旁人乱作,不如姐姐来作。”

    经过众人一阵劝说,顾太清终于答应了:“既然你们都觉得我能作,那我便试试看,若是作得不好,你们可别埋怨上当。”

    宝钗等人纷纷笑道:“姐姐续的书,定然是好的。”

    从那之后,顾太清便开始续写石头记,虽然是忽然之间才起头要写,不过她用在构思上的时间却并不是很久,因为这些年顾太清将石头记反复看过了几遍,书上有她许多批注,贾兰死后,她也曾经想过后面的内容要怎么写,此时一提起这个话头,便将往日的思路理了理,很快便开始动笔,续书第一回便叫做“韦侍郎药医爱子 郑知县刑讯妖僧”,稿子传了过来,乃是写的韦炼霞在科考放榜之后走失,却原来并不是因为太过思念飞烟,以至于了却了人寰,而是给一僧一道两个拐子拍花拍了去,用药迷了本性(沐雪元:也不知道是怎样的迷药这么厉害,人还能行动的,只是脑子糊涂),结果给父亲韦侍郎看到,将炼霞带回船上,将那两个拐子捉拿住,送到当地官府审讯治罪,首先救赎了炼霞。

    又过了一个月,第二回出来了,将原本昼薰(袭人)的后续改成了没有与段碧楼(蒋玉菡)结婚,而是给送回了炼霞身边,这一下可更加完满了,沐雪元不由得便想到真实的袭人,前儿还从紫檀堡传了东西和口信来,道是腹部偶尔有些隐隐作痛,请了大夫来,说是有瘀血,吃了几副汤药,如厕的时候下了几团深紫色的血块,倒似乎好些,宝钗让那婆子带回音给她,劝道这种破血的药千万少吃,袭人又已经是这个年纪,用猛药须得格外小心,既然如今不那样疼了,便停了那药也罢了。

    听了这个消息,沐雪元登时便想到原着之中,宝玉因为雨天开门迟了,抬脚便踢门里的人,结果正踢在袭人小腹上,当晚袭人就吐了血,好在是后来恢复了过来,这件事自己是因为看过书,所以才知道,当初在大观园中瞒得很紧,袭人最是个谨慎小心的,她吐血这件事,只有她和宝玉两个人知道,旁人都不晓得,然而那一阵袭人说是身体不太好,沐雪元就猜是这件事发生了,就是在金钏给赶出园子之后。

    当时袭人年轻,似乎是没有大碍,调治了一段时间,慢慢地便康复了,倒是晴雯忽然间急病死了,如今袭人蓦地下腹部疼痛,沐雪元真的怀疑是当年内脏受损的后遗症到了老年发作了。

    顾太清这部续书,虽然构思是已经有了,然而毕竟年纪大了,落在纸笔上却慢,差不多一个月才出一章,沈善宝虽然年迈,心肠却热,急得要不得,不时便会催促,有一次笑着与顾太清戏谑地说:“姐姐不要偷懒,姐姐如今年已有七十,如不速成此书,恐不能成功矣。”

    作者君,催更了!

    顾太清笑道:“我是心有余力不足,戴了眼镜写字,写不了多一会儿工夫,便觉得手累眼也累。你们不要急,我尽快写便是了。”

    宝钗笑着说:“姐姐若是嫌写字累,便念了出来给那晓得翰墨的人,让她们录下来好了。”

    顾太清摇头道:“我岂不是也想过?只是终究不如自己亲手写来的顺畅,直接说出来,总好像中间少了点什么。”

    那就是缺少了落到纸上的一个环节啊,沐雪元少有写作的经验,也就是编撰生存手册的时候写了一些东西,不过那与写还不太一样,对于写稿子,她没有太深的感触,只是黛玉却说过,“脑子里想的东西,落到纸笔上便不同,往往觉得似乎是想清楚了的,可若要写下来,便要好好理一理,时常便能发现不足,写成字句便定然要严谨才好,况且写着写着,忽然间又能够想到新的事情,就仿佛大脑中另外一簇烛光忽然点燃了一般,与这一簇烛火联在一起,所以这个过程是不可以偷懒的。”

    沐雪元仔细想了一想,好像也真的是这样,自己虽然很少从事文学,不过前世倒是写过工作报告,将脑子里的东西整理成文字,确实要理清线索,注意用词准确,这是一个再思考的过程,而在这样的思考过程中,往往又能发现新的问题,这样一个点一个点的开启,设想一下,真的好像大脑中打开了一盏一盏的灯,慢慢地联成了一张网络。

    旱情愈发严重的永嘉三十六年慢慢过去,到了第二年的春季,华北地区下过几场雨,旱情终于有所缓解,然而山东河南情况却仍然非常严峻,而且华南旱情愈发蔓延,连广东都出现灾情,所以社会气氛仍然很是紧张。

    这个时候,祁金环的家中发生了变化,她的丈夫跟了一位客商,要去往福建,十一岁的儿子便给安排去了木匠工坊当学徒,一想到这么年幼的儿子就要给人当徒弟,早晚吆喝使唤,祁金环便不由得淌下泪来。

    她的男人高高的个子,黑黑的,下巴上一撮小胡子,见她伤心难过,便劝道:“他已经这么大的人,不是孩子了,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打听过了,师傅人不错,待人很慈悲的,定然不会朝打暮骂。他一个男孩子,也该学些手艺,否则难道将来像我一样,只能给人出苦力?能有这个地方,还是上上签。你也不必替我担忧,这些年来家中多靠你支撑,我一个男人,终不成就这样只是零敲碎打地打短工,如今有了这样一个差事,倘若能长远地做,倒是也好。

    你便在这里安心做事,主人家对咱们不错,吃的用的都和主人一样,逢年过节还给有东西,得知恩图报,不要多想,就一心一意在这里带着两位姐儿,现在谋个好差事不容易,似俺们铜皮铁骨的男子汉,脊梁压断也难赚这个钱。我这一去,回得来倒罢了,若是回不来,你千万带大儿子,他将来给你养老,不过事有万一,倘若那小子将来自己还养不了自己,你也难指望他,我看这主人家慈善,自古‘穷靠富,富靠天’,你长远在这里妥当相处着,将来也是个退路。”

    祁金环听了他这些话,虽然与丈夫往日也说不上有多深的情意,此时却有些肝肠痛断,不由得那泪水便如同雨点一般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