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提议（剧情章；帝国覆灭）

    回到兰戈星后，卡尔文接受了兰戈星太空救援大学的受聘邀请。由于经历了达纳特斯的灾难，包括兰戈星在内的三座寓居星系贡献了数量最多的救援志愿者，又凭借地利优势接触和发展了联邦最先进的救援技术，顺势成立以此为专业特色的高等学府也在情理之中。作为达纳特斯救援行动中公认的救援英雄，卡尔文的任教显然也是众望所归。

    在帝国宣布投降的那一天，包括兰戈星在内的许多原帝国行星都给所有人放了三天假。作为早已知晓历史的一员，卡尔教授这一天的生活倒是和平时没什么不同：早起锻炼，和埃蒙德共进早餐，遛狗，回复学生们的课程留言，查阅新闻——

    当他坐在沙发上，浏览着帝国投降新闻下的评论区时，埃蒙德就躺在他的大腿上，狗则躺在埃蒙德两腿中间。由于这条新闻下面的评论数量实在太多了，分类算法根据人们表达的意思把评论分成了好多个主题，数量最多的自然是“终于再也不用打仗了”的和平欢呼，而排名第二的话题中心则是帝国皇帝。

    卡尔文点开了那个话题，发现除了少部分“他这是活该”之类的言论外，大部分人都对帝国皇帝表达了一种充满人文关怀的忧虑。“他一定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我觉得他急需最好的心理医生”，“把全人类的重担都压在一个人肩膀上，这本来就是不合理的，他也是受害者”，“他长得真漂亮，身材也很棒，不像某些帝国贵族喜欢以肥胖来显示自己拥有特权，我觉得他和其他人不一样”……

    在这样的评论里，卡尔文注意到了一个更小的分类，分类标签是“埃蒙德”。作为分类样例的那条评论是这么写的：有人发现了吗，皇帝在签字仪式上好多次特意去看埃蒙德上将！他们之间是不是有火花！

    卡尔文皱了皱眉，展开了这个评论分类，发现里面的评论大多是这样的：“我不觉得那是对待敌人的仇恨眼神，皇帝显然对埃蒙德上将很感兴趣。”“噢，埃蒙德上将也一直盯着他看，不是吗？我觉得他们其实有一点相配。”“如果这是真的，我愿意祝福他们。”“不过那样的话皇帝就太可怜了，他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国家，我觉得他受不了第二次打击。”……

    “我必须郑重声明——”看着卡尔文越皱越紧的眉头，埃蒙德以平躺的姿势举起了一只手，“我在签字仪式过后就再没见过他了！”

    卡尔文低头看着他。

    “嘿，你一定知道他会盯着我看是因为你吧？‘埃蒙德是卡尔文生前的暗恋对象’什么的……好吧，我承认那个时候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不过我想作为帝国覆灭的罪魁祸首，被他多看几眼也是情理之中……虽然我的确觉得他很有趣，不过我保证什么也没做，连一句调情都没有！”

    “他后来怎么样了？”

    “你说皇帝？他活得比我长。你看到那条联邦允许他保留帝星和古地球在内的100座寓居星系作为帝国历史文化保护区的新闻了吧？除了没有军事自治权，我觉得他过得和以前没什么差别。放心吧，他比联邦人想象的坚强得多。”埃蒙德转了个身，弄得两腿间的小狗不满地呜咽了一声，“事实上，在斟酌条约内容的时候我们考虑了挺多东西，比如帝国人民的心理状态和文化归属感。在宣传上，我们也承认了宇宙帝国在整个人类发展历程中所作出的贡献，包括从古地球时期至今的人类精神的传承与发展，还有十多万年漫长的大型集权制度的实践成果。但是，我想人类还是得往前走。”

    高度统一的社会制度显然对团结和效率更加有利，然而，在人类进入太空时代，拥有以亿为单位的恒星系时，仍然要求全人类保持统一的价值观和社会制度，那不免太落后了。至少埃蒙德是这么认为的。

    卡尔文低头看他，手指从他深栗色的头发里穿了进去。人类——这个古老的概念在这个时候从埃蒙德嘴里说出来，卡尔文终于感受到了里面蕴含着的希望的意味。十多万年前，达莉娅女王统一全人类的时候，人们心中是否也怀着同样的希望呢？

    “嘿，你有没有想过，虞元帅为什么要离开宇宙帝国？”

    “因为政治理想。”卡尔文回答。

    “你也这么想？”埃蒙德坐了起来，“虽然我也有同样的想法，但是，为了政治理想，离开自己最爱的人……不觉得这有点残酷吗？”

    卡尔文看着他，没有说话。埃蒙德几乎立刻看懂了那个眼神：“哦，上帝，你也是同样的类型，对吗？”

    其实不用问，想想当初卡尔文把他关进冷冻仓送离战场的行为，埃蒙德就知道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真庆幸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埃蒙德抱住他，“你知道吗，在达纳特斯引力势阱里的那两个多月里，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试图回到帝国……”

    “你觉得我有本事越过火线？”卡尔文回抱住他，修长的手指安慰似的在他侧腰上轻轻拍了拍。

    “只是假设，我想如果你真的想做的话，总会有办法的。”

    “埃蒙德。”卡尔文抱紧了他的腰，“我不是虞玄雅，我不会再离开你了。并且……你说得对。”

    “什么？”

    “星际联邦也没有那么糟糕。”

    “哦，只是没那么糟糕吗？”埃蒙德笑着吻他，“你已经在联邦的制度下过了十八年，我想是时候承认，其实星际联邦也挺不错的，不是吗？”

    “……看在他们培养出了你的份上。”卡尔文说，“还不错。”

    “噢。那我得说，在培养出了你这一点上，宇宙帝国干得太出色了。”埃蒙德把双手贴在卡尔文脸颊上，几乎把人压在沙发靠背上，“还好你在18年前就脱离了战场，不然我可不觉得我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今天。”

    “说起这个。”卡尔文的神色突然严肃了起来，“雅典娜那一战，你的打法真的是……不计后果。你想过那会对你的大脑造成多大的伤害吗？”

    “我知道，我知道。”埃蒙德立刻举手投降，“但是，你知道的，胜利就在眼前，我控制不了我自己……嘿，说起这个，你想不想听个笑话？”

    “什么？”虽然觉得埃蒙德有转移话题的嫌疑，但卡尔文仍然决定听下去。

    “你知道在达纳特斯那一战之后，我失落了很久吧？我是说，那个‘我’。”

    “嗯。”

    这件事在埃蒙德的个人访谈里多次被提及，埃蒙德也从未掩饰过自己的感受。虽然那时埃蒙德表达的毫无疑问是对宿敌的惺惺相惜与惋惜之情，然而在联邦人民的自由想象中，那份感情被衍生出了许多个版本，而这些版本，卡尔文也多少看到过。有那么短短几分钟，他甚至产生过一点细微的期盼，猜想是不是那个时候的埃蒙德就已经对自己抱有了一点与众不同的情感。然而现实很快让他失望了，因为当他点看以埃蒙德为主题的新闻合集时，他发现在达纳特斯一战后的第6个月，埃蒙德就宣布自己交了新男朋友，而在躺在冷冻仓里的三年时间里，他一共换了五任情人。看起来，因为对手去世而陷入的沉痛心情并不影响他到处散播荷尔蒙。

    于是后来，卡尔文就彻底屏蔽了有关埃蒙德的花边新闻。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埃蒙德斟酌了一下表达方式，“我觉得你对我的理解简直到了令人惊叹的程度。虽然前几次的对战里你也像把我研究了个底朝天似的，但是你知道，那主要是战术应用层面。但是那一次，主要是最后一个小时，天哪，你就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简直明白我心里的所有想法似的。”埃蒙德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我当时计算过，觉得你那个时候的精神力水平应该撑不下去了，我不希望你死，一直在后退，记得吗？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有段很短的时间，你的攻势停下来了，紧接着变成了那种节奏很慢的打法。我真的以为你在动摇，给了你很多机会，我想让你能慢慢想清楚，不要选择去送死……而你，就像是抓住了我所有的心理弱点一样，把对战时间拖延了整整一个小时。”

    “但那其实是你在自己打自己。”

    “对！上帝，你不觉得这太奇妙了吗。”埃蒙德兴奋地笑起来，“虽然人们常说‘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敌人，但是要我说，最了解你的人还是你自己。噢，如果能在那个时候知道真相，我一定会被自己惊掉下巴的！嘿，说起来，战争结束了，‘埃蒙德上将’接下来将要进入休假模式，我们其实有很多机会……你想见见那一个‘我’吗？”

    “怎么见？”卡尔文皱了皱眉。他果然被埃蒙德成功转移了话题，并且……似乎也没必要再转回来了。

    “拜托，我知道自己所有的私人行程，我们可以试试来次偶遇什么的。你感兴趣吗，去看看还装在人类身体里的我？”

    这个提议显然——让人很难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