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蝶

    苗疆女娲神殿,在密林深处若隐若现。草木森森,蔽日横天,中有深潭,名为积翠,月光下澈,缥缈的淡白色瘴气下,潭水莹莹如青琉璃,泛着苍翠欲流的冷意。

    白石雕成的女娲神像,倒映潭中,溶成一片曼妙的玉白色波光。神像垂首而立,蛇尾盘曲,五指浸没在潭中,仿佛在掬水洗漱。线条温润的小臂上,汩汩流淌着一道乳白色的泉水,汇入潭中。

    这汪潭水里,汇集着苗疆最为致命的五种奇毒,偏偏相生相克,化作了能解百毒的圣药。

    白雪鸿拔剑斩断了挡路的藤蔓,旋即身体一震,跪倒在及膝的潭水中,剧烈喘息着。他曾经也是中原顶尖的剑客,白衣如雪,剑若惊鸿,如今仅仅是推剑出鞘,便已耗尽了他浑身的力气。

    他的掌心里,扣着一只银蝎,双螯锁住了他的指根,精巧瑰丽,不下于苗女臂上的银钏,一枚尾刺却泛着歹毒的紫黑色光泽,点在他的腕脉上,不时注入毒液,死死锁住了他的气海丹田。

    他们这一行四人,无不是中原武林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前来苗疆,只为寻觅一味灵药。不料苗疆瘴疠之险恶,苗人蛊术之阴毒,武学之刁钻,实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乃至于刚来到神殿边,便被苗人所掳,充作炼蛊的引子,困在万蛊窟中。

    几人都是身负上乘武学的年轻人,内力淳厚,心性坚忍,体格又精悍英武,竟是在万蛊噬心的折辱中生生捱了下来,心中自然恨毒了这苗疆邪教。

    那祭司见几人迟迟不曾毙命,竟拿他们试起了苗疆至宝,五圣蛊。白雪鸿腕上的便是其中之一,白银琵琶蝎,通体冷硬如密银铸成,泛着森寒而锃亮的冷光,但那确实是活物。

    即便他曾在雪山之巅练剑十数载,依旧会因剧毒噬心而遍体冰寒,双唇惨淡如冰。那祭司虽然不常现身,手段却尤其歹毒。

    白雪鸿一触及那段不见天日的回忆,就颅脑剧痛,险些闷哼出声,祭司冰冷而柔软的手指,似乎还点在他的脊背上。钏环摇荡时的飘渺不定的声响,轻纱垂落的触感,被迫纹身的耻辱与剧痛,还有……那一缕摇曳如烟的奇香。

    若有若无,但足够荡魂摇魄,仿佛一只银蝶,翩翩然落在了他的指尖上。

    “白兄,抱元守一,切不可自乱心神!”萧雨歇一掌抵在他的背心上,道,“这潭水色泽有异,小心为上。”

    萧雨歇中毒最轻,他年纪尚轻,幼时多病,修习的乃是至纯的内家功法,师门又与药宗颇有渊源,一行人能逃出毒窟,他当论首功。

    即便如此,他也被那祭司刺上了蛇纹,乌黑的鬓发间,探出了一枚扁平光滑的白银蛇首,咝咝吐信,点在刺青上。那张俊秀的少年面容,衬着鬓角的黑色蛇纹,仿佛被黥面的罪囚,说不出的妖异。

    这五圣蛊,必须要种在五圣刺青上,等到月圆之夜,女娲祭开启,他们便会成为百年来最珍奇的祭品。

    萧雨歇从看守的苗人处听来了只言片语,但眼看月圆之夜逼近,祭司迟迟不见踪影,平时严防死守的苗人更是处于奇异的骚动中,似乎把他们遗忘了。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几人虽内力受制,多年来习武的机变还在,刚逃到了积翠潭边,身上的蛊毒便发作起来。

    “不对,”白雪鸿道,“我身上的蛊毒,被镇压住了。”

    他正俯首去掬一把水,突然神色一变,抿紧了双唇。

    ——叮零,叮零,叮铛……

    那是臂钏珠串相碰撞的声音,清脆空灵,隔得很远,夹杂着水波荡漾的细微声响,仿佛一场凄迷而幽怨的秋雨。

    但对几人而言,这却无异于催命的魔音!

    白雪鸿下意识地按住了剑柄,透过半人高的荒草去看。

    只听“哗啦”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潭水中,层层波纹摇荡开来。

    一截雪白修长的小腿,脚踝系着苗银细链,缒下几枚银铃,浸在湖水里,肌肤和银饰同样莹莹发亮。

    柔滑的紫纱,织了细细的银线,浮动着一层朦胧而含蓄的月光,随着那人的动作,一半黏在大腿上,一般浸在湖水里,仿佛湿透了的银紫色蝶翅,被人生生掐断在掌心里,柔软而痛楚地轻颤着。

    大概是来沐浴的苗女,坐在女娲像的手掌中,正在濯足。

    白雪鸿向来恪守非礼勿视之道,耳根微微一红,却不知为何心神恍惚,移不开目光。

    直到他又闻到了那缕歹毒的香气。

    白雪鸿一惊,长剑瞬间出鞘。

    “是他!”萧雨歇也轻声道,“银蛇蛊在动。”

    这祭司的蛊术深不可测,虽然未曾见他动过武,但光是在一片黑暗中,以银针刺出栩栩如生的五圣纹,针脚纹丝不乱,深浅分毫不差,便可知此人的五感敏锐程度。更何况,他们身上还被种了五圣蛊。

    他们的屏息蛰伏根本毫无用处!

    白雪鸿自问生平从未惧战,即便形势险恶至此,依旧面如霜雪。

    “我身上的蛊被镇住了,内力有所恢复,”白雪鸿道,“我先去阻拦他。”

    “不急,”柳潇道,他中毒颇深,面如金纸,已经难以行动了,伏在地上咳嗽了一声,“他身上出了问题,气息不对。”

    “哗啦。”

    这一次,一只雪白的手腕,落入了潭水中。银发如丝缎一般,漂浮在青年周身,他蜷着身体,卧在女娲掌中,剧烈喘息了一会儿,发间的银梳早已落入水中,银抹额形如弯月,皎洁明亮,垂下成串的细长银坠,将他的眉目掩映得尤其迷蒙。

    他勉强坐起来一点儿,抬起手来,试图触碰女娲像的指尖。

    一只深紫色的凤尾蝶,蝶翅蒙着银灰色的冷光,不知从何而来,落在了他的指尖上,翩翩振翅,抖落一缕萤粉。

    这本是山间精魅般的奇景,青年却猛地颤抖了一下,仰头看着女娲低垂的下颌。

    他的眼睛也是幽深的紫色,与中原人迥异,眼睫纤长,眼尾翘起,稠艳得惊心动魄,白雪鸿甚至在梦魇中见到过这双眼睛,似笑非笑,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冷酷的恶意来。

    但这一瞬间,那双眼睛里却满含凄痛,神态可怜到了极致,仿佛一只中箭的白鹿,哀哀地乞求着猎人的垂怜。

    白雪鸿心中一惊,那眼神里似乎含着什么妖邪之意,让人心中大乱,腹下涌起一股热流。

    他听说过这种功法,能够摄人心智,催动情欲,向来为正道所不齿,这苗人究竟为什么,对着一尊冷冰冰的神像,动用这种淫贱的邪功?

    女娲像依旧垂首,眉目宁静平和,唇角却勾了起来,白石雕成的双唇,竟然缓缓张合起来。

    “五圣蛊引还缺其一,”她的声音处于男女之间,空灵得像从群山中传来,“宁凰,你身为祭司,剩下一味,就由你来补。”

    宁凰面上哀痛可怜的神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阴郁。

    女娲像显然看穿了他的心思,五指一收,恰恰扣住了他的腰身。他腰肢纤细柔韧,被那五指一握,还有些挣扎的余地,腰上的银饰叮铛作响,衣裳狼藉地散乱开来,露出一痕雪白的下腹。

    那只紫色凤尾蝶,落在他的下腹,张开双翅,抖落了一层珠灰色的磷粉,细长的口器锋利如针,刺透了他薄薄的皮肤。

    那蝴蝶几乎在瞬间化作了银饰,穿刺在他雪白的皮肉上。随着他痛楚的挣扎,双翅颤动不休。

    女娲像居高临下道:“你身体有异,不堪作引,本座将蝶纹赐给你,直到你孕生下完美的银蝶引,再赐你祭司之职。”

    宁凰眼中的戾气锋利得有如实质,被他稠艳如画的容貌一衬,简直如同鸩酒一般,他裸露的腰腹,更是奇香透骨。

    即便是在脐中埋了息肌丸,也未必会有这样勾魂夺魄的香气。

    宁凰心中大恨,偏偏蝴蝶的口器越探越深,他蹙着眉,双手紧紧按着下腹,生怕被刺穿了那个畸形的地方。这蝴蝶里有一味奇毒,淫香透骨,能注入女子的胞宫里,强行催熟,凡受此毒的女子,不论年岁,都极易受孕,而且淫浪成性,终日沉溺于交媾之中。

    他虽是男身,下体却生得畸形,长久以来已成了一块心病,好在发育并不完全,不必如女子般承受葵水之苦。他哪里甘心被强行催熟性器,终日辗转于男人胯间,张着双腿孕育孽种!

    女娲像此举,无异于令他沦为娼妓。

    宁凰蜷起双腿,胸口剧烈起伏着。他这次没有完成任务,自然有所准备,早早遣散了圣殿中的苗人。

    只要捱过这一段时间,他就能够……

    突然,一只手摸上了他裸露的腰腹。五指滚烫,生着一层薄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