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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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凌波半晌深睡中突然惊醒,下意识地抬手去抚心口,那里的温暖却早已离去。 身体被柔软的被褥簇拥着,但它包围着的都是自己的体温。魏凌波在床上安静地躺了好一会儿,一两丝含着雾气的凉湿夜风从外面吹过来,似乎没关窗户,难怪头被吹得有点痛。 司空原来是这样粗心大意的人,把重伤的人独自扔在一个房间,居然都不记得阖上窗户。 但他裹伤敷药的动作却是那么的细心,这或许是他自己对此颇有经验。触碰到几处被包扎得好好的伤,魏凌波莫名地面孔有些发烫。是伤口的原因么,发烧对重伤的身体可不怎么好。魏凌波用手背去冰躁热的额头,窗口捎来的凉风只吹拂在一侧,面孔两侧温度的不平衡让他极不舒服。 司空可真是粗心。将手滑下来盖住眼睛,魏凌波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忍住那些仿佛长到一起去了的疼痛,慢慢揭开被子试着下床。 虚弱原来就是这个样子,无力到几乎连弯腰也没办法。腹部那道伤痛得似乎连到骨髓里去,让他连坐起来都得吸口凉气。好在习惯了看不见东西,虽然重伤之下感知不够敏锐,小心些总不会出什么问题。 无法再去顾及鞋子放在哪里,魏凌波咬着牙站起来,地板的凉意顿时刺入脚心。腿很虚软,但离窗只有那么几步的距离,不至于就此倒下。 胸腔的疼痛让他不由放轻了呼吸的力度,然而这同时导致了全身乏力的虚脱感。只是一个扇窗户而已,不至于为此叫醒司空——或许他连大声叫喊的力气也没有,何况他已经起床了。 魏凌波扶着一把椅子艰难地喘息,他坚持着将手向前伸去,就算找不到支撑点,至少也可以排除障碍物。手指伸到尽头,忽然触到柔软温润的物体。他惊讶地在上面捏了捏,忽然醒悟过来这分明是人的皮肤。 “司空!”这家伙不会就在这里看着自己这样狼狈的举止吧?魏凌波几乎没一狠心干脆掐他一把,可惜体力不允许他这么用力。这个念头才晃过脑海,魏凌波就意识到不对。司空就算真在这里看着他茫然地摸来摸去,也不至于让他摸到自己的身体甚至揉捏也不动弹,况且从一开始,他就没觉察到司空还在这里。 呼吸和心跳,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顾不得伤口会不会迸裂和身体能否受得住,魏凌波仓皇越过手里支撑着他站立的椅子,直扑过去抓住司空肩膀俯耳去听他心跳。不知是不是这个过激动作的影响,他耳里只能听到一片模糊的嗡嗡声,手里一轻,整个人便扑进司空怀里,溺水的鱼一般几欲窒息晕厥。他此刻的身体着实不适宜做这等剧烈运动。 等到这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总算缓解,魏凌波唯一欣慰的只是司空的身体并不冰冷,手爬到他面孔上,鼻息间也微有气流流过。魏凌波好歹松了口气,一时趴在他身上颤抖得无法站起来。这可真是哭笑不得,想来司空并非是粗心,而是还没关上窗户,毒性便陡然发作。 他们这两名同时被官府和杀手盯上的亡命之徒竟然一个重伤,一个毒发,谁若要挑这时候前来袭击,一定是满载而归。 好在夜晚如此平静,不知何处还有夜鸟咕咕的鸣声,并无危险。 将脸在司空的衣襟内埋了一会儿,竟有种暖和得舍不得离去的感觉。魏凌波觉得脸孔再次发起烧来,就那样听着他的心跳,从微弱到几不可察到逐渐恢复正常,带着引人沉迷的节奏,直到忽然察觉到司空的呼吸已经轻柔地触及他的后颈。魏凌波惊慌失措地想要站起来,腰却已经被司空揽住,略有些沙哑的声音显得分外严肃。 “别乱动!” “我只是想关上窗……” 窗外有月色。 魏凌波并不知道。司空苦笑着伸手将打开的窗放下,仍然有一格一格的月色透过窗纸照进来,映在魏凌波苍白的脸上,将他的神情映得那样分明。微蹙着眉头,慌乱未及敛去的脸,却非要辩解自己并非是在关心他。 少了夜风的流动,房间内立即沉闷了无数倍,魏凌波懊恼地垂着睫毛由他抱着,否则体力支撑不下。 “我也没料到这次发作得这么快。”司空将他横抱起来,瞬间失重的不适感让魏凌波绷紧了脚尖,“看来我的日子不多了。” 被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司空实在是个细心的人,就连放下被子也分外轻巧,似乎怕压痛了他任何一道伤口。魏凌波并不困倦,这一刻他忽然无比的痛苦,看不到的痛苦。即使那个人就在你面前,你嗅到,触到,感觉到,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子,不知道他此刻的神情,不知道他怎样的心情。 他抓住了司空替他掖被角的手,呆了片刻。司空也没有反抗,安静地俯在他床边,这让魏凌波觉得头脑中异常的混乱。 “司空……” 司空没有说话,只是放上另一只手,将他的手交握在掌心。司空会不会觉得很绝望,毒素一天一天蚕食着他的生命,何况还得应付来自杀手和杨英的追捕。 “司空……”被握着的手十分真实地被温暖着,什么时候他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魏凌波不了解那种感受,他看不见,再怎样睁大眼睛,也无法加强对这个人的印象,只能用力握紧他的手,用来记忆他的存在。无法掌控的恐惧感让他不知轻重,直到司空的嘴唇碰到他的脸颊,他才发觉刚才用力的那只手臂上的伤裂开了,他竟然没有丝毫的疼痛。 “别哭啊。”司空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奈,仿佛在哄着不听话的小孩入睡。“我不会那么快死,至少我现在的状况比你可要好得多。” 呼吸到他的呼吸,还有脉搏的热度,偕着司空身上苦涩的带着药味的血的味道,那股恒定的塌实感再次抚平了他烦躁的情绪。毕竟是伤后体弱,疲累的感觉席卷而来,本来还想说些什么,那些东西却已沉淀进思绪的最底层,甚至连水泡也不冒一个便滑进无边的睡梦。 司空半跪在他床边,听到他虚弱平缓的呼吸,这才轻手轻脚地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走到窗旁的椅子坐下。 月光已转到另一角,不再透进窗棂。他将桌上的酒壶拿过来,含住一口酒,让它慢慢地滑过喉咙,发怔地笑了笑。 大概魏凌波只是病得糊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