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的作品集 - 耽美小说 - 灰树下(西幻|凌R向)在线阅读 - 4-2 往事(素)

4-2 往事(素)

    2 往事(素)

    欣夏·菲尔多纳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

    在米内菲奥扎城内,这种事并不罕见:毕竟琳德海尔的祭司同样也是充满欲望之人。

    他们会有孩子,甚至有人认为孩子会继承祭司父母的能力,因而刻意去追求一位祭司之子。

    反过来说,以家族名义安排孩子与祭司交合的事也并不罕见,

    欣夏不确定自己是其中哪一种,而这件事本身也已随时间失去意义。

    毕竟他在伊里希德家七十五年里,从未感觉到有祭司更加留意他,又或者有人特意来打探他。

    对于欣夏来说,“生母”是一个永远缺席的名词。

    ——第一次见到安,是在他38岁时。

    对于那些短寿种族而言,这已经是个不小的年岁,但对寿命漫长、生长缓慢的精灵来说,38岁,仍只是个孩子。

    彼时的他被自己的父亲牵着,走过菲尔多那一阶一阶的台阶往下走。

    阶梯很多,一路向下蜿蜒,即便在黑暗精灵的视野里,它们也蜿蜒到了看不到的尽头。

    那里走到底,就是菲尔多纳用来关押用于圣祭的祭品的地方。

    它很深,自然而然地没有窗,加上各种各样束缚与看守,在里面的人插翅难逃。

    却也因此反而有了个密闭而独立的空间,让想见面的人可以随心所欲地交谈。

    欣夏就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安:

    荧光花微弱的光线下,女性精灵的脖子上被拴着粗实的铁链,在她挪动身体时,那铁链“哗啦”作响。

    来自地表的精灵有着与黑暗精灵截然不同的败的白色皮肤,荧光花幽暗的光线下,她变得格外显眼。

    而更加引人注目的是她那银色的长发,它没有因囚禁而褪去光泽,由是更显耀眼。

    这还是欣夏第一次见到地表精灵,在此之前,他甚至不知道家族里关着这么一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女性。

    但安显然知道他,她看着欣夏,问道:“你就是欣夏吗?”

    即便同样是精灵语,地底与地表的语音也有些差异,欣夏觉得她的发音有些怪,却并不讨厌。

    他只是觉得茫然。

    “他还没到去神殿学习的年龄。”罗亚说,“所以我想先带他到你这里来。”

    当时的欣夏不理解这句话,但后来他懂了:神殿会教授仇恨,琳德海尔的祭司会将对地表的恨意注入孩子心底。

    他有幸在那之前被父亲带到了这个地方,从此地下室成为了他和父亲两人间小小的秘密。

    父亲每次去那里都很小心,他会挑选守卫最薄弱的时候进入,深入地下的部分因为有着厚重的门扉反而无人看管。

    罗亚一扇扇越过那些门,他的表情也一点点地变得雀跃,那房间因此而变得一点也不像是间囚室。

    后来的欣夏私下调查过安的事,她是菲尔多纳家在地底巡逻时的偶然发现。

    她似乎是从地表洞窟迷路至地底的,洞穴内部的复杂地形让她找不到回家的道路,就这样落入了黑暗精灵之手。

    在最初的凌辱与玩弄后,菲尔多纳的子嗣们发现她没有因此而绝望,便把她带回了城里。

    ——越坚强的祭品越有被摧毁的价值,在祭祀中,也就越有价值。

    这扭曲的价值观或许正是之后一切的肇始。

    地表精灵向来是女神中意的祭品,于是菲尔多纳的炎主很快便决定把这迷路的精灵留到合适献祭的时机。

    而后四年过去,欣夏被他带到了这个小小的空间里。

    “为什么?”他扯着父亲的衣袖问,“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父亲转身,抚着他的脑袋,说:“你马上就要当哥哥了。”

    哥哥。

    欣夏反复咀嚼着这个词。

    他想,无偿之爱历来被认为由琳德海尔女神的仇敌梵罗丽娜司掌,爱这个词本身,似乎从来就与黑暗精灵无缘。

    然而梵罗丽娜似乎并未放弃在这一种族体内添加自己的恩赐,因而这样的片段偶尔仍会在他们身上闪闪发光。

    地表精灵并不信仰梵罗丽娜,但森林之神与那位女神素来友慕,地表精灵也并不例外。

    安会告诉罗亚地表的故事。

    那里有些什么,那里流传着怎样的诗,那里的人怎样生活。

    于是罗亚也会告诉她地底的事。

    他在巡逻途中的所见所闻,他知道的那些地底种族有着什么样的故事。

    为避免意外,两人的交谈向来谨慎,交错的声音因而像是微风掠过城市,伴随着风铃轻微的响动。

    有时欣夏在一旁听着,不知不觉便会睡过去,而等他醒来,交谈声仍在继续。

    见他醒来,安帮他理顺了有些乱的头发,她轻笑着说:“无论在哪里,孩子就是孩子啊。”

    ——安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欣夏后来才知道,对地表精灵的凌虐断断续续地持续了很长时间,最后,因为厌倦且地下室本身不便前往,才渐渐稀少了下来。

    夜晚的安和罗亚会尽可能地掩饰这些,可欣夏还是或多或少地察觉到了安那遮遮掩掩的伤痕与无法站立起来的身体。

    安没有因此责怪没有施暴的罗亚或欣夏,对她来说,这样好像才是理所当然。

    即便只是个孩子的欣夏也觉得这有些不可理解,当他说出这点时,他的父亲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说:“的确啊。”

    欣夏看不见他的目光,因为说话时,他仍在看着那地表精灵。

    ——那是份如同城外盛开的幽铃兰一样的恋情。

    不为人知地隐秘地绽放着,带着黯淡的幽香,静悄悄地向外扩散。

    欣夏并不知道它是怎样起始的。

    或许罗亚一开始也是试图侵犯安的人之一。

    又或许他只是碰巧和她搭上了话。

    这些事对当时的欣夏来说并不重要。

    而当他开始对它感到好奇时,一切早已分崩离析。

    不管怎么说,在当时,这件事始终是属于他们三人的秘密。

    安怀孕时,罗亚想办法说服了家里换掉了原本送餐的人,接替他的是家族的矮人奴隶。

    那奴隶已经年迈,又聋又瞎又哑,几乎是废人一个,能在这种地方派上些用场,倒是也遂了家族那边的愿。

    秘密由是变得更加隐秘了。

    罗亚去地下室的次数变得更加频繁了。

    欣夏这才后知觉地认知到:在安肚子里的那个,尽管同父异母,却着着实实、是他血脉相连的兄弟。

    ——菲尔多纳家的第三代并非只有欣夏一人,但黑暗精灵的斗争欲向来和压抑的地底世界呈反比。

    而安对他说:“无论如何,他都是你的弟弟。”

    要和他好好相处。

    要照顾他。

    要爱他。

    她不是很显怀,但只要她一开口,欣夏总能意识到她腹中有个从未蒙面的弟弟。

    地表精灵的价值观和地底差异巨大,但好在欣夏还处在能够接纳许多外物的年纪。

    他安静地听完安的话语,而后问道:“安,你给他起名了吗?”

    “嗯。”安微笑着、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罗兰’。”

    “罗兰……?”

    “在地表的语言里,它意味着‘勇气’。”

    愿他能直面即将到来的生活,愿他能直面地底的黑暗,愿他有面对一切也不屈服的勇气。

    “罗兰”。

    从此——

    这个名字落进了欣夏心底。

    ——“最近,你父亲看起来很忙啊。”

    “……?”

    面对这句话,欣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反应,但他本能地绷起了身子,充满警惕地看着眼前人。

    眼前的女性黑暗精灵脸上挂着亲切的微笑,那笑容反而让欣夏确信了她来者不善——毕竟他们是黑暗精灵。

    他们怎么可能对一个无所求的人露出友善的表情。

    “父亲的事我不清楚。”欣夏努力让自己听起来更有说服力一些。

    “那可是你父亲呀。”唐寇德·菲尔多纳说。

    她是杰洛尔·菲尔多纳的妻子,年轻又美丽,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香味。

    欣夏闻到那气味时已经来不及退开了,他们就那样在廊道上相撞,在最初装模作样的寒暄后,对方以漫不经心的口吻问出了方才的问题。

    “他只是我的父亲而已。”欣夏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我无法知晓他的一切行踪。”

    “是吗?呵呵……”那低笑的声音令人不快,暖灰色的眼睛里闪烁出的探询目光也足以令一个孩子不安。

    “当然如此。”欣夏说,“您能知道伯父的所有行动吗?”

    这句话没有令唐寇德动摇,甚至她的笑容更深了,发出的笑声如同银铃一样。

    它在廊道上回荡,好似寄宿在菲尔多纳家族建筑深处的鬼魅一般。

    “说得也是啊,呵呵呵……”她说着,缓缓走向欣夏,“真是个明事理的孩子。”

    接近的香味让欣夏顿时寒毛直立,然而唐蔻德没有在他身边停留,他们只是错身而过,她的裙摆掠过欣夏的脚踝。

    直到长裙的婆娑声渐行渐远,欣夏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脏跳得飞快,他绷住了面孔,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门关上的瞬间他倚着门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气。

    ……好可怕。

    尽管他们只是不咸不淡地交谈了几句,可唐蔻德那打量的目光,让他联想起注视着猎物的蛇。

    好可怕。

    那香味也好似某种陷阱,只等着有蠢物被吸引然后再将他们杀死。

    好可怕。

    但他已经竭尽全力去做了,他想,他有成功打消她的疑心吗?

    他有保护好罗兰吗?

    唐寇德·菲尔多纳,婚前名:唐蔻德·雷亚。

    作为家族结盟的象征,她嫁入了菲尔多纳家,对于在战斗与魔法两方面都没有什么长处的唐蔻德而言,这也算是她的一份“工作”。

    欣夏把他在廊道上遇到的事告诉父亲,后者露出若有所思的目光,叮嘱他一定要小心。

    不过这件事带来的记忆很快就因为罗兰的降生被冲散,混杂着两方血统的孩子出生时带来了一场小小的混乱。

    如何接生——如何隐藏婴儿——所有一切令人焦头烂额。

    好在罗亚不知从哪搞来了带有沉默术的硬币,最终无论是生产时的痛苦也好,婴儿初生的啼哭也好,都被沉默掩盖。

    等罗兰终于睡着,罗亚把他交到欣夏手中,后者颇有些不知所措地抱着那个小小的身体,看着他皱巴巴的小脸。

    父亲把沉默术硬币放到远处,声音随后便宣告归来,惹得欣夏怀里的孩子吐了个口水泡泡。

    欣夏有些想笑——没有理由的,就是那样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他把罗兰摁在自己心口,心想也许他能听着自己的心跳睡去。

    就像安说的那样。

    安又说了很多,地表的事,她儿时的事,她听说的事。

    她像是要把这些事传承给罗兰,让他把它们牢记于心一般。

    欣夏觉得还是个婴儿的罗兰多半听不懂那些,但精灵语那独特的腔调有着总是有着歌般的韵律,或许是听着那歌,安讲故事时,罗兰总是格外安静。

    他的安静让欣夏有时会错觉事情能就这样安安稳稳地持续下去,一直一直。

    但他们前往地下室的频率正在逐渐变少,父亲说,近来瞒过守卫已经变得越来越难。

    ——“知道你父亲在哪吗?”

    “……就如曾经说的,我无法知晓他的一切动向。”

    “是吗?呵呵……”唐蔻德露出了一个好看的笑容,“你平日里可是总粘着他啊。”

    欣夏记得这段对话曾经发生过,而这一点加重了他的不安与怪异感。

    他徒劳地想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情上——例如唐蔻德那淡紫色的口红——然而事情显然没有他想象得那样顺利。

    那双黑色的眼睛好像要把他吞没进去一样。

    欣夏挺了挺脊背,挺直的脊背会让他觉得自己更加有力量,让他可以去与外力对抗。

    “是的。”他回答道,“如果只是这件事的话……我一会儿还有剑术课。”

    “嗯。”唐蔻德只是应了一声,“有你这样的孩子,菲尔多纳着实前途无量啊。”

    等欣夏意识到这其实是句反讽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当他和父亲说这件事时,后者拍了拍他的头,说道:“你要保护好弟弟。”

    欣夏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他仰着脑袋,有些不知所措。

    父亲笑了笑,他没有解释,只是重复说:“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一定要。”

    ——他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后来会带来些什么,欣夏也是。

    后来。

    罗兰出生后在那个地下室里度过了九年时光。

    九年里,他们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这个孩子,也曾遇到过许多次被发现的危机,好在最后,一切都迎刃而解。

    直到那一天,欣夏忽地在深夜被叫醒,罗亚站在黑暗里,脸上是一片躁动的红光;他说:“伊里希德来了。”

    伊里希德讨伐了菲尔多纳,但那个晚上对于罗亚和欣夏而言,是个不折不扣的机会。

    他们带着安和罗兰逃出地下室,外头各式各样的声音与光都在闪烁,激得欣夏只想落泪。

    兵荒马乱间,他们与父母失散。

    菲尔多纳屋子的角落比以往更加可怖,欣夏抱着罗兰不住地颤抖,脑袋里安和父亲的话正不住地回荡。

    ——无论如何,要保护他。

    那个婴儿在他怀里沉睡。

    黑暗里,两个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他们被伊里希德发现,年幼的精灵和贵族达成了条件。

    ——无论他怎么样,只要罗兰没事就好。

    “伊里希德家不需要两个祭品。”

    “既然如此,就先把他交给我们好了。”唐蔻德·雷亚正在微笑,“彼此不见面……也更加方便培养吧?”

    她的笑容和香味,都比之前还要浓烈,宛如深渊的怪物,正一口将他们吞下。

    ——只要他还活着。

    罗兰正坐在窗口边,从欣夏的所在地望去,看得见他身上一片高温颜色。

    这是他近半年来第一次看见弟弟的身影,这只是远远的一眼,在伊里希德的监控下。

    但就算只是这样,也已经足够。

    ——只要他平安无事。

    “你要去亚诺琳德就读。”亚斯托利·伊德里希说,他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祭品越有价值越好。”

    “我有……一个请求。”欣夏赤裸着跪在他脚下,亲吻着他的脚背。

    亚斯托利一脚就把他踹出了老远。

    ——只要这样就好。

    罗兰站在亚诺琳德门口东张西望,欣夏远远地看着,确保对方看不到自己。

    “如何?这可是你的请求。”西利亚斯站在他身后说,他的手探进欣夏的衣服,肆无忌惮地拉扯着拴着链子的乳头。

    欣夏发出微弱的闷哼,将脊背挺得笔直。

    ——他发誓一定要保护好的弟弟。

    巡逻,征战,挥舞手中兵器。

    张开双脚,赤裸身体,带上以性为目的的刑具。

    浑身上下从内到外都被玩弄,人的身体着实相当不可思议,久而久之,连这些也会习惯。

    ——罗兰……

    无数次在失去意识前,他脑海里闪烁过罗兰的面孔,另一个世界就这样被隔离。

    接下来他会坠进黑暗里,但他迟早会醒来,那样的黑暗绝对无法将他侵蚀。

    ——只要有罗兰在,他就不会感到绝望。

    直到那一天。

    他亲眼目睹了罗兰被其他人压在走廊上狠狠操干。